“別……”我弱弱喊了一聲,擋在承歡前面,“我知道這樣很過分……可我求你……清兒,算我求求你,留他一條命……留他一條命……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師傅……”清兒的眼淚流下來,她悲痛望著我,“師傅……你便不能失去他……可逆知道這個人讓清兒失去什麼了嗎……我爹,我娘,我的家,我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毀了!都被他毀了啊……我怎麼能放過他?我怎麼能?”
“清兒……”我望著清兒的眼淚,再也說不出話。
她的痛,我怎會感受不到?我知道我自私,可是,我真的不能失去承歡。
“清兒……”我呢喃著,“求你……”
“扶蘇,”肩膀被一隻顫抖的手握住,承歡費力將我攬到一邊:“不要爲我求情……”
我擡頭順著他的肩膀望過去,他的側臉又灰又白,睫毛不堪重負的半垂著,隨著粗重的喘息不斷顫抖。
承歡微微弓著背,捂著胸口的手已經被鮮血染紅。
他擡起臉,扭頭看向清兒,像是電影中的慢動作,他一手捂胸一手按著我的左肩,然後屈膝,緩緩跪下。
心倏忽疼痛,我偏過頭去,默不作聲,右手握緊了搭在我肩上,用來支撐身體的手,冰冷的,發著抖。
“對不起,請您原諒,”殘燭般聲音在耳邊響起,承歡垂著頭,緩緩道,“我知道這種抱歉……毫無意義。我知道……清兒失去的,再也回不……來。我承認我殺死你……父親的時候,並沒有片刻的猶豫,甚至……從來沒有一絲愧疚……”
我看到清兒愣怔的眼中,又涌出複雜的情緒,混合著流不盡的眼淚……
承歡突然擡起頭,半垂的眼簾也費力睜開:“你應該……恨我……如果你殺了我,我毫無怨言……”
掌中緊握的手指愈見冰涼,仿若生命,在我手中漸漸流逝……
清兒僵著身體,向來爽利的臉龐露出痛苦的抉擇。
忽的,她猛地提劍揮來,寒光凜凜的劍尖擦著承歡的臉龐劃過。
一縷烏黑的長髮晃盪著緩緩飄落。
清兒的聲音寒冷如冰:“我已經爲父親報了仇,在我心中,這個叫承歡的人,已經死了?!?
“清兒……”我感激又心疼的望著她,“謝謝你……”
清兒閉著眼,緩緩搖頭:“師傅,原諒清兒不能再陪伴左右,清兒就此告辭,後會無期?!?
她說著飛身上馬,毫不猶豫絕塵而去。
“清兒!”我在身後大喊,到了脣邊的挽留,卻變成了默默的祝福,“保重……”
清兒,你一定要保重。
師傅,對不起你……
身後有輕輕的聲響,承歡垂著頭緩緩向前倒下,我衝過去,在他倒地前抱住他。
他垂著手臂跪在地上,下巴繞過肩膀墊著我的背,尖刻得好似刀刃。
我擦掉眼淚,用力按住他胸口的傷,在他耳邊輕聲道:“承歡,你很勇敢,你很擔當……我爲你驕傲。”
肩膀上的腦袋微微動了動,承歡似乎在微笑:“謝謝……這樣的讚美……我很喜歡……”
他轉過頭來,微微闔動的脣貼了貼我的側臉,輕弱地好似微風拂過:“扶蘇……謝謝。你爲我……求情……時候……”
他忽然略略擡起手來,費力捂著心口:“這裡……真的快碎了……”
“不許碎……”我抱緊他,臉頰埋進他的發間,“給我好好活著。”
“好……”他重重垂了頭,聲音弱如蚊蠅,“從此……爲扶蘇……活著……”
“笨蛋,爲自己纔是……”
“好痛……”
“??!歡歡你一定要挺住啊!不要暈不要暈千萬不要暈,我們馬上就到家了!”
“你……按得我……好痛……”
“啊?什麼?!呃……那個……對不起……呵呵、呵呵。”
“幫我……點穴……”
“嗯?點你?!”
“呼……止血……”
“啊……哦!”
……
回到望舒的時候,極樂和東丹晗玥並排衝出來,如同押解囚犯一左一右將我夾在中間,又擠又蹭又摸又親,我嚴重懷疑自己被兩隻脫線的兔子包圍了。
極樂這樣的少根筋忍忍也就算了,東丹晗玥白著一張傲嬌的小臉蛋也不學好,拽著我的胳膊差點將我膀子扯掉,痛得我忍了好久纔沒有將他一巴掌削飛。
還是阿蠻穩重,就算傻了也遮不住冷酷妖豔的王者氣質。木著一張臉往門口一坐,愣是散發出人畜勿近的氣息,連小狗見了也不敢隨意撒尿佔地。
一見到我,總算柔和了臉色,散發出滿眼的溫柔??羁钇鹕碜叩轿疑磉?,吊著眼睛向兩邊淡淡一瞥,那兩隻脫線“兔子”立刻縮著肩撒了手,主動把我獻給“大王”。
“臻,”阿蠻皺著漂亮的眉毛,一字一頓道,“去得,太久,擔心。”
我咬咬脣,在他胸口蹭了蹭腦袋:“錯了,別生氣,愛你。”
承歡趴在馬背上虛脫悶哼:“要……死了……”
“啊!”極樂的尖叫,“承歡哥你屁股怎麼了?爲什麼趴著?快讓我看看,是不是生瘡了?”
“救命……”不知怎的,承歡的聲音居然比剛纔有精神了許多。
“血……”東丹晗玥弱弱的聲音。
“什麼?!”極樂立刻穩重起來,華佗上身,指揮東丹晗玥,“晗玥,把承歡哥擡下來,快!”
東丹晗玥一邊挺著小身板手忙腳亂地抗承歡,一邊不忘和極樂爭執:“小極樂,請叫我晗玥哥!”
“唔……”承歡仰著臉悶哼,聲音直髮顫,“別頂……那裡~~~~嗯……痛……”
我聽得汗毛直立,YY無限:
承歡:“晗玥,別頂那裡……嗯~~~~”
晗玥:“這裡?嗯?”
承歡:“啊~~~~啊~~~~~不要……”
晗玥壞笑著用力頂了頂:“不要?你確定不要?!”
承歡:“不要……啊~~~~不要……啊啊啊……要,還要!啊啊啊……”
……
咻!我滴口水??!
“扶蘇,醒醒?!卑⑿U兩個字兩個字的蹦著將我叫醒。
“不可能!”眼看東丹晗玥扶不住欲倒,極樂忙從另一邊架住承歡,“晗玥就是晗玥,不是哥哥?!?
“唔……”承歡再次皺眉悶哼,臉頰淌著汗珠……
因爲極樂的分擔,東丹晗玥舒了口氣,隔著承歡與極樂對吼:“爲什麼?我明明比你大,你稱其他人哥哥,爲什麼偏偏喊我名字?!”
“唔~~~~~~”可憐的承歡,呻吟被自動忽略。
“因爲你不像哥哥,什麼都跟我搶,比弟弟還可惡!”極樂快速吼回去,順道瞥了承歡一眼,瞬間板起嚴肅嘴臉,掰過承歡虛汗淋漓的臉,“深呼吸?!?
“呼……呼……”承歡喘著氣,睫毛抖啊抖。
“極樂你不要含血噴人,我哪裡有跟你搶?分明是你事事都要與我作對!”
我看得目瞪口呆,從未見過東丹晗玥如此精神奕奕的模樣。
“好痛……”承歡抖了一下,眼睛快睜不開,“不要……唔……碰……痛……”
“分明是你看不得我快活!”極樂立起眼睛,“東丹晗玥你輕一點!承歡哥的傷口都快被你弄裂了!”
“啊~~~~還有你……”承歡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在暈厥之前被兩個人吵吵鬧鬧地拖進屋子……
片刻……呻吟不止……
我閉上眼,默哀……還有,YY……
被阿蠻牽著進了裡屋,我裡裡外外找了半天,也沒有看到藍若溪。
我掰過阿蠻的臉,連說帶比劃,在下巴處擺個尖尖的V字,我問:“阿蠻,若溪,下巴尖尖的那個若溪,在哪裡?”
阿蠻皺眉,有些生氣的搖頭:“我,不傻。”
我對他吐吐舌頭,阿蠻摸了摸我的腦袋:“若溪,他和,師傅,出門?!?
師傅?!藍若溪的師傅?
我愣了好半天,纔想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左手神劍——袁橋,便是藍若溪的師傅!
可是藍若溪已經被挑了手筋逐出師門,爲什麼袁橋會再來找他?
一定有陰謀!
“什麼時候的事?!他的師傅爲什麼來找他?若溪哥有沒有說什麼?”我匆匆問道。
阿蠻張了張嘴,有些跟不上我的語速,神情焦慮起來:“我……我……”
我吸了口氣,微笑著,慢慢道:“阿蠻,不要著急,我慢慢問你噢!”
阿蠻舒了舒眉,點頭:“說。”
“若溪,和師傅,什麼時候,出門的?”
阿蠻想了想:“昨天?!?
“嗯,”我點點頭,握著阿蠻的手,“若溪走之前,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回來。”
很快?可是一天過去了,若溪哥卻沒有回來!
我的心咯噔一聲,若溪哥,你千萬不要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美了指甲,打字速度變成了烏龜在爬……好痛苦好痛苦……大大們久等了……半夜更新……
番外之若溪
有關父親的記憶,一片空白。
母親從來不提他,我那時還小,居然懵懂到根本不知世上還有父親這種生物。
對於母親的印象,也已經很淡了。
只記得破敗的小茅屋,默默流淚的女人,面容模糊。
根深蒂固的,我害怕見到女人流淚。
現在想來,她大概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因爲常常有不認識的叔叔到我們的小茅屋,帶來些吃食,再給我一個銅板,打發我出去買糖人。
每天,我都歡欣等待這樣的時刻。因爲餓肚子的滋味真的很難受,因爲那糖人真的很甜很甜。
再回憶,卻是滿心的苦澀。
有時候,記憶真的很神奇。本以爲忘卻的,抽絲剝繭的回憶下去,居然想起很多事情來。
冬季對於貧窮的人們來說,真的很難熬。儘管那雪花公平的向所有人展示它的美麗,我卻沒有欣賞它的心情。
對於飢餓的我來說,連這種欣賞美的心境,都是奢侈的。
沒有叔叔到來的日子,我便與路邊的野狗野貓爭搶食物。
記憶裡沒有被人嘲笑的印象,大概,嘲笑與譏諷對那時的我來說,太微不足道了。
與飢餓相比,人性的自尊真的一文不值。
那天下著雪,很冷。
路邊有穿著紅襖的孩童在嘻哈玩鬧,哦,這樣想來,大概是過年的日子。而我之所以記得他們,只是因爲,他們每人都在吃著香噴噴的包子。
用油皮紙包著的,在寒冷的空氣中,散著熱騰騰的霧氣,很香。
極其誘人。
若我不是隻有四五歲的年紀,而且生的又瘦又小,我大概會毫不猶豫的搶過來。
雪很大,迎風的牆角已經堆積出一人多高的積雪。
我在積雪中掏了一個洞,蹲在裡面等待。
等著他們用包子來戲謔我,捉弄我。
以前我們便總玩這樣的遊戲,他們拿吃剩的餅摻著爛泥給我吃。
或是在我面前吃著好吃的蘋果,將果蒂擺在我看得見的地方,躲在角落裡等我拾起之後,再突然跑出來哈哈大笑。
一開始,我很怕,我以爲他們要奪回去,便囫圇著吞下去,噎得咳嗽不止。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只是要笑一笑,不會真的與我搶,便安心許多。
果然,我只等了一小會兒,他們便來了。
手裡拿著一個圓滾滾的包子,我看了一眼,便挪不開眼睛。
“□生的小雜種?!?
有人這樣喊我,其他人便跟著鬨笑著。
“想吃嗎?”其中一個將那包子舉到我眼前。
我快速點頭,那些人便又大笑。
“吃!”他們只是將包子扔的老遠,居然沒有過多的爲難我。
包子被投進雪地裡,骨碌碌滾了一圈,沾滿了雪沫。
我跑出去,拾起來便是狠狠一口。
人羣霎時轟然大笑起來。
“傻瓜!哈哈……”
“蠢死了!連雪球也吃!哈哈……”
“哈哈哈……”
包子只有薄薄的一層皮,裡面裹了一隻圓滾滾的雪球,猛的咬一口,牙齒被冰得生疼。
關於雪,真的有太多冰冷的回憶,就像我的體溫,無論如何也溫暖不起來。
那時我只是覺得好涼好痛,並沒有任何被耍弄後的屈辱。雖然冷得直打顫,卻捨不得扔掉那雪球包子。
可是後來,當我在衆多小公主面前,被扶蘇脫光了衣服塞進雪人的時候,又冷又痛的,除了身體,還有心。
教會了我羞恥之心的,是師傅。
師傅是在我擠出包子中間的雪沫,打算吞掉包子皮的時候出現的。
一隻強有力的大手,穩穩按住了我細瘦的胳膊。
“孩子,扔了它?!?
我倉皇鬆手,太痛了,我的手變得毫無力氣。
他告訴我,人要有人的尊嚴。
這句話,以前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我的母親,只會哭泣。
最重要的是,他讓我吃上了熱氣騰騰的包子。
他要帶我走的時候,我卻突然爲難起來。包子和母親,讓我無法抉擇。
後來,母親就那麼毫無預兆的去世了。
我以爲她會一直哭泣到我長大,卻沒有。
她走了,遺容很祥和,美得像仙女。
她的死,被我遺忘在記憶的角落。
一直十幾年後的今天,當我再次面對師傅,突然間便遍體生寒。
我甚至不敢問,我的母親,她是怎麼死的?
答案,不會是我想知道的那個……
師傅牽起我的手,他告訴我:“從此,你便是藍若溪。你生下來,就是爲了替代他。”
我便跟他走。
也許是爲了能吃飽,也許僅僅是因爲,他是這世上,第一個與我這樣說話的人。
沒有戲謔沒有譏諷沒有輕蔑。
像是一個大男人,對另一個小男人。那樣鄭重莊嚴到讓人想要流淚的語氣。
師傅的話不多,卻字字銘刻我心。
師傅不喜歡笑,我卻很依賴他。
後來我想,大概是因爲,他給了我一種類似父親的錯覺。
我的記憶中,師傅是比父親要真實親切得多的稱呼。
儘管後來我很快明白,他只是在利用我。
但這,並不妨礙我崇拜他。
他教我讀書寫字,教我武功劍法,教我談吐禮儀。
嚴格到苛刻,就連一舉一動也不容有二。稍稍出錯,便是狠狠鞭打。打的時候很痛很痛,卻奇異的從來不留下一道傷疤。
大概一兩年之後,我才知道,這世上居然真的有一個和我年紀相仿容貌相似的孩子,他叫藍若溪。
是一個很秀氣漂亮的男孩,眉間一顆豔紅的硃砂痣,帶著官宦子弟特有的驕矜。
看到他,我便明白,師傅爲什麼不肯在我身上留疤。因爲藍若溪的身上,從來沒有疤。
男孩仰著下巴不屑看我一眼:“你永遠不要妄想替代我!父親很快找來,會讓你死的很慘!”
儘管此時他已是枷鎖纏身,狼狽不堪,卻依舊那樣高高在上。
他的高傲心氣,我大概永遠學不來。
師傅狠狠鞭打了我,因爲我一時畏縮的眼神。
“你就是藍若溪!你就是慕容左丞相藍景風唯一的兒子!”
我早就不會因爲疼痛而哭泣,卻習慣在捱打之後長教訓。
我努力觀察那個男孩子,學他驕矜冷笑的眼神,學他身陷囹圄卻依舊規範的吃相,學他恐懼絕望到流淚卻忍著不出聲的模樣……
漸漸地,我覺得自己就是他。
甚至替他悲哀壓抑痛苦,心裡著了魔似的,忍不住酸楚。
師傅卻笑了,他爲我貼了讓人毛骨悚然的人皮面具,溫和對我說:“若溪,去,回到你的家?!?
點上硃砂的那一剎那,就好像靈魂的互換。
我再也沒有自己,我要替那個男孩走完屬於他的一生。
我有了“父親”,有了“母親”,作爲藍家幾代單傳的血脈,他們很疼我。
我真的代替了他,甚至沒有受到一絲的懷疑。一想到這,我便在無人的深夜冷笑,就像那個真正的藍若溪。
柳家扶蘇,是一個任性跋扈的女孩子。
我從來都知道。
藍景風把她的畫像拿給我端詳,詢問我的意見。
同意,我無所謂。
被寵著長大的孩子,有幾個不是此等霸道?
再說,我們曾經見過一次。
那時我剛到藍家,她不過幾歲,穿著一身翻毛襖,小小的一團。眼睛又大又圓,頭髮細細黃黃,臉頰肉鼓鼓的模樣,很可愛。
她大概話還說不全,扯著我的指尖,軟軟叫著“蟈蟈”。
我給她一顆糖,她便咯咯笑著,眼睛彎起來,像天邊的月亮。
我以爲我們是有“交情”的,卻並沒用想過,這所謂的“交情”,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知道,師傅是爲皇上效命的。
所以藍景風被抄家,我一點也沒有覺得意外。
樹大招風,必然的結果。
毫無懸念的,我活了下來。
卻是以奴籍的身份留在柳府。這是師傅的第二步棋,或者說,這是皇上的第二步棋。
那個軟軟小小的女孩,已經長大到會作弄人的年紀。
笑起來依舊好看至極,卻隱隱帶著鬼靈精怪的童真惡毒。
深夜睡熟的時候,被一盆冷水澆醒。
抱著水盆的人一臉無謂:“這是小郡主的吩咐,你就受著?!?
第二天,女孩閃著天真的大眼睛問我,睡得如何?
“很好。”
我以爲她會滿意這個答案,卻不知她的眼淚說來就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人羣呼啦啦衝進來,我茫茫然被人按倒,肩膀臉頰貼著地面,我聽見女孩委屈尖銳帶著哭腔的聲音:“這個賤奴想要輕薄扶蘇……”
受刑之後,我才知道,原來疼痛的滋味,人永遠適應不了。原來師傅曾經的懲罰,其實很輕。
我痛得暈厥過去。醒來後,女孩笑意盈盈的臉蛋,讓我恍惚以爲自己已經死去,見到了天上的仙女。
待回過神來,我不想再看第二眼。
“疼嗎?若溪哥哥?”女孩歪著頭,巧笑倩兮。
漸漸復甦的疼痛讓我戰慄不止,艱難吸了口氣,我緩緩道:“不疼……”
“那便再打!”女孩突然變得憤怒,那狠戾的模樣,真的不像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
“疼嗎?”周而復始的問題,卻讓人不敢忽視。
我看著她,慢慢點頭:“很疼……”
女孩終於得到滿意的答案,笑得開懷:“怎麼疼也不說一聲?就讓扶蘇來照顧若溪哥哥,好不好?”
我別過臉,點頭悶聲屈服:“謝謝……”
迎面便是始料不及的一巴掌,打得我愣在當場,臉頰已經察覺不出痛,我望著女孩憤怒的模樣,鼻子突然很酸。
我已經很久沒有哭了,卻在那一刻,有迫切流淚的衝動。
幾乎是咬牙切齒,女孩恨恨道:“爲什麼要說謝謝?!扶蘇最恨那些虛僞的人!”
我張了張口,卻真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悲哀從腳底一點點升騰,蔓延全身。
多想回到那些不知屈辱爲何物的日子……
以爲會永遠這樣下去,直到柳府被皇上剷除。
一切卻在女孩死而復生之後,發生變化。
一樣刁鑽跋扈,一樣霸道無理,卻又有些不同。
會冷冷的審視我,看得我無所遁形。會不動聲色的激怒我,在我忍無可忍的時候,突然收手。
笑意盈盈依舊,卻又似乎帶著不爲察覺的冷漠。
甚至,我竟覺得她不是一味的惡毒,居然在我生病的時候,照顧我……
看到有人想要傷害她,心居然揪了起來。
看到她那麼在乎其他男子,居然有些泛酸。
我一定是瘋了。
輾轉反側的時候了,房門被理直氣壯的踢開。
“若溪哥哥……”
她鬼鬼撒嬌假哭的模樣,很可愛……明知道是假裝出來的,卻忍不住想要抱她哄她。
那暖暖的紅糖薑湯,從胃裡一直暖到心中。
居然會暈車。在我懷裡迷迷糊糊的睡著,嘟著脣,傻傻笑著,鬼迷心竅低下頭啄了她的脣,心怦怦跳著……
從未有過的激動,我以爲我的人生只是一汪死水,卻居然泛起如此漣漪……
時而霸道,時而可愛,時而親近,時而遙遠。
我漸漸看不透她……
無法自拔的同時,又可悲的明白,她只是在利用我。
因爲只有在有求於我的時候,她纔會溫柔撒嬌。
因爲變得在意,她眼神中泄露的一點點算計,我都能夠輕易捕捉。
可這一切,都不妨礙我愛上她……
我真的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因爲卡文,先上一點小番外……對手指……
番外之若溪(下)
自從被逐出師門,便再也沒有見過師傅。
對於師傅,不是沒有愧疚的。
他費盡心思培養了十幾年的好徒兒,只爲了一個女人,便背叛了師門。
而且走得義無反顧。
所以在他廢掉我左手的時候,我真的沒有絲毫怨言。
在我心裡,就算師傅要我的命,也是應該的。
只是那時,我還不能死。
扶蘇還需要我的保護,即使皇上不再追究,可太后和師傅的人都不會放過她。
所以,我必須活下來。
左手已經不能動,按了按手腕,背脊立刻竄上陣陣寒意。我清晰的感覺到那斷了的手筋收縮在一起,而且越來越短……
慌亂和無助涌上心頭,我沒了武功,又怎能保護得了她?
然而已經顧不上多想,趁著夜深,我逃了出來。
他們以爲我受了那麼多的酷刑,必定連路也走不得,因而鬆懈。殊不知,意志有時真的可以左右身體,我咬著牙只等這一刻。
好在師傅沒有同時廢了我的右手,對付一般的小嘍囉,還綽綽有餘。
現在想來,向來嚴謹的師傅,又怎會爲我留下如此大的漏洞?
怕是在有意放我一條生路。
逃跑的時候,必然要殺人。我忽然記起扶蘇說過的話,她不喜歡草菅人命。她總是霸道冷情的模樣,卻還是太善良。
萬事我都想由著她??上率謺r還是沒有留情。雖然他們是我名義上的師兄弟。
我不殺他們,改日便會死在他們手上。
我死了不要緊,可扶蘇怎麼辦?
她總是故作堅強,其實心裡是很軟弱的,像貓一樣敏感脆弱。一想到要剩下她一個人在這世上孤苦飄零,處處受傷,心就抽痛起來。
即使我死了,也要在閉上眼的前一刻,確定她會幸福的活下去。
牙行非人的日子,支撐我挺過來的,就是對她日以繼夜的擔憂。
也曾經拖著摔斷的腿想要逃出去,被捉回來毒打,手筋腳筋全部切斷,再也動不了,就連吃飯,也要像狗一樣趴在地上進食。
這些人,我曾經動一動手指便可以要他們的命。
如今……
不是沒有絕望過,死是最好的解脫。
牙郎怕我自殺,損失了銀子。將我綑的牢固,除了一日一次的進食時間,口中時刻塞滿了髒兮兮的爛布。
可我若是真心想死,總是有機會的。
但我還沒有看她一眼,我還不知道她是否平安,怎能放心去死?
我跪在地上,扯了纏腰的寬帶,雙手恭敬捧上。
我本想喊一句師傅。但話到脣邊又咽了下去,我早已經失了這種資格。
師傅還與從前一樣,冷冷從我手中抽走腰帶,不說一句揮下來。
時間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每次做錯事,師傅都扯了我的腰帶來罰我。
第一次,我暗暗高興:這布作的腰帶,再怎麼用力抽下去,都不過輕飄飄有如搔癢。
可那一天,我哭得嗓子都啞了。
以至於好長一段時間,只要看到腰帶,就忍不住發抖。
這一次,當腰帶揮舞著下來,落到我身上的時候,我竟忍不住再次紅了眼眶。
第一次是因爲身痛,這一次是心疼。
太輕了,是真的輕飄飄有如搔癢。
他老了……
師傅的外表沒有太大的變化,可他是真的老了。
他無兒無女,只爲皇族培養了一批批冷血的暗衛,他以太監的身份伺候了慕容的三代君主,他爲慕容付出了一生。
現在,他老了,再也沒有心力爲皇族出謀劃策,再也沒有體力替皇上擋劍迎槍。
於是,告老還鄉嗎?
只是,他還有家嗎?
腰帶一下下抽打在身上,我聽見師傅愈見粗重的喘氣聲。
我尚無痛感,他卻已經打不動了。
這到底是誰在懲罰誰?
“師傅……”我擡起眼,想要讓他停下來,卻正對上他落寞的眼,話到脣邊又咽了下去。
我像小時候一樣皺著臉,邊瑟瑟迎著抽打,邊自我反省著:“若溪知錯了!師傅教訓的是!若溪知錯了!師傅打得好!”
師傅終於住了手,我匆忙站起來扶住他。
他甩了甩袖子,冷著臉背過手去。
以前,他冷著臉的模樣總是讓我心驚膽戰。如今,卻像在看小孩子鬧彆扭。
他肯用腰帶抽我,便是肯認回了我這個不孝徒弟。
師傅拍了怕我的肩膀:“結實了不少,終於長成大人了。”
印象中,除了交代任務,師傅從未說過這樣平凡樸實的話。那神態語氣,就像是一個父親對離家多年的孩子……
我怔忪著,心裡又酸又暖。
於我,師傅就是父親?。?
“若溪,爲師做完這最後一件任務,便可告老還鄉?!?
我常常覺得自己會短命,我總是怕我不能夠陪伴扶蘇到老。到時候,她成了老太婆,又怎麼再找一個人來愛她?
可能由於這個緣故,對於扶蘇身邊的男人,只要是真心疼愛扶蘇的,我強迫自己去接受。
若是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她也不會孤獨寂寞。
師傅又給我講了許多事,居然包括我的身世。
這種類似的問題,我從未糾結留心過。
我的父親是誰,與我來說,無關痛癢。
原來我的母親曾是名噪一時的名妓,不論是文人雅士還是官宦子弟,都爭相追逐。
名妓愛上了丞相之子,本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孰知竟連野雞也做不成,在破舊的茅屋裡了結一生。
丞相之子很快另覓新歡,門當戶對、喜宴喧鬧。一年之後喜得貴子,取名若溪,大擺筵席。
他早已忘記曾經與之信誓旦旦的名妓的模樣。他更不會知道,在寒冬臘月皚皚白雪之中,有個女人爲他生下了一個手足冰涼的孩子。
這個孩子,沒有名字。
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我閉著眼,努力回憶與藍景風相處的點點滴滴。那時只知自己是假的藍若溪,卻不曾想,他是我真正的父親。
回憶太少了,帶著謹慎與防備的心小心周旋,已經讓我無暇顧及不屬於我的親情。
若是當時知道,他便是我的父親,我會同他更加親近些嗎?還是,因爲孃親而恨他入骨?
這樣說來……我的父親母親,甚至是那個叫做藍若溪的弟弟,他們的死,多多少少都是我造成的。
而坐在我身邊,我視他如父的人,正是殺害他們的兇手。
我是該跳起來憤怒用劍對著他,嘶吼著血債血償。還是該寬憫地流淚,饒恕這個作惡多端的人?
我什麼也不想做,只是覺得累。
望著天邊的夕陽,我不著邊際的想著:扶蘇該回來了?好多天沒見,實在是太想她了,旅途奔波,一定累瘦了。
“師傅,做完這任務,你要到哪兒去?”
“四處去看看,多去一些年輕時想去卻沒有時間去的地方……”
“不如,”我想了想,“跟徒兒回家?!?
扶蘇會同意的,她那麼善良。
師傅微笑著:“不了……”
過了許久,又加了一句:“不必擔心我。”
師傅離開的時候,背影是灑脫的。
夕陽已經開始落山,最後看了師傅一眼,我牽過馬,轉身朝望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