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內廷雍華宮外的長長遊廊便已是人頭攢動,乍一看,鶯鶯燕燕翠翠紅紅,好不熱鬧。請使用
我掩了掩口鼻,偷偷打了個呵欠,與那些初進宮的秀女不同,這遊廊我已是不知走了幾遍,早就失去了新鮮感。
只是這皇后所住的雍華宮,我還真沒進去過,但是看外表,便已是富麗堂皇。黃琉璃瓦歇山頂,寬寬的房檐遮住了遊廊,檐下施了斗拱,樑枋雕龍繡鳳,色彩豔麗。門面大氣,門扇上刻著錦簇花團,支摘窗的木料上好,每根窗櫺都繡有繁複的花紋,大多是象徵福壽的花鳥。
“吱——”
獨立於鶯鶯燕語之外的我,被這小小的開門聲吸引。
卻是兩個小太監將那木門拉開,動作雖大,聲音卻小,一時間,處在興奮狀態的秀女竟少有人察覺。
闊門一左一右並著走出來兩位趾高氣揚的嬤嬤,其中一個重重地一咳,人羣霎時安靜了下來,秀女們紛紛看去。
待人羣徹底寂靜無聲,那嬤嬤才昂揚著脖頸道:“請秀女們入殿。”
秀女們立刻興奮著小臉,一邊偷偷整理儀容,一邊忐忑低頭小步入殿。
我便也隨著人羣搖搖晃晃地進了去。
大殿上懸“有容德大”匾額,殿中的每根柱子都是精雕細琢,正中設著地平嵌琺瑯寶座,鳳舞屏風,花梨木喜鵲登梅落地罩,實木香幾,雲彩雉尾宮扇,琉璃屏風,不愧爲雍容宮,實在是雍容華貴。
只是那座上暫無一人,秀女們本是忐忑不安,一見皇上、太后和皇后都是不在,便又開始四下顧盼、小聲唏噓。
想必天色還早,皇上尚在早朝。
不知過了多久,秀女們等得不耐,便有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我向後退了退,尋了靠東側的僻靜處,倚在柱子上打著瞌睡。
正在迷糊間,便見東側的屏風後有一道人影一閃而過,我揉了揉眼,再一細看,那影子忽又不見。
正思尋間,肩膀忽地被人重重一拍,我一捂脣,險些驚叫出來。
一張笑意盈盈的臉便倏忽出現在眼前,慕容玠彎著眉眼,嗔道:“你怎麼要做我皇兄的女人?”
我一皺眉,放下掩口的手,四下裡看了看,輕輕吁了口氣,好在此處偏僻,又有柱子遮擋,暫時無人發現。
他見我不言語,又湊過來,小聲道:“皇上的女人可不好當。”
我抿了抿脣,上下打量他,也看不出他的神色是嚴肅還是調笑,便戳著他胸口,小聲道:“那有什麼法子,這事本就由不得我。只好希望皇天有眼,盼著皇上瞧不上我。”
慕容玠卻一把握住我的手指,道:“你若當真不喜歡,我便替你求皇上,讓他莫要選你便是。”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才莞爾一笑:“那麼,就有勞和親王了。”
正說著,便聽得一聲真切而高亢的通報聲,竟是皇上駕到。
那聲音猶如炸在耳邊,未等我辨清方向,便瞧見眼前東側的屏風後閃出一抹明黃的身影。
當即愣在當場。
距離如此之近,不可能是我眼花,也不可能是我聽錯。
修長筆直的身形,細嫩到幾近透明的皮膚,精緻到無可挑剔的五官,一如出水白蓮般,教人遠遠觀望便朝思慕想,近在咫尺卻又不忍觸碰。
他,竟是皇上?
月奴還是慕容玨?
突然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我與皇上還算得上是熟人。悲的是我們的關係很惡劣……
皇上蜻蜓點水地看了我一眼,威嚴中帶著漠然。那紫葡萄一樣的眼仁,若有似無的瞟過慕容玠握著的我的手,無波無紋。
他走向我,卻並沒有再看我一眼。
我呆呆地看著他穩步走近,看著他微微露出的瑩白手指,他說:“退下。”
還是那樣帶著一點倦意漫不經心的口吻,清凜的沒有起伏的嗓音,雖然說得不是我,卻讓我再次產生了想要退下的衝動。
慕容玠僵硬地放開我的手指,轉身面對著皇上,竟沒有走開,他單膝下跪,他說:“請皇兄開恩,莫要讓扶蘇捲進這是非的後宮。”
聲音低沉,不卑不亢。
皇上居高臨下的望著慕容玠,身子筆直,瞬間,四周低氣壓圍繞,我扶著胸口,竟有些喘不過起來。
慕容玠偏偏倔強地跪著,身子紋絲不動,也如入定般。
皇上動了動身子,終於開口,低垂著眼簾,卻只是微微“嗯”了一聲,便轉身而去。
雍華宮一時鴉雀無聲,待到皇上坐正中那琺瑯寶座,大殿之中才嗡的一聲驚歎聲一片,像是煮沸了的水,怎麼壓抑也擋不住那份炙熱與鼎沸。
有的女子當場羞得面頰通紅,有的滿是雀躍期待,有的癡癡傻傻竟是看呆……
直到那中年太監示意,衆秀女纔想起跪拜,登時,三呼萬歲之聲響徹大殿,差一點便掀了這一方琉璃瓦。
擡眼望去,寶座上的皇上微微顰眉,眼簾低垂。
忽地,耳邊微熱,便聽得慕容玠道:“怎麼,你也被我皇兄迷住了?”
我挑眉看他,低聲笑道:“是啊。”
正跪著未起,便又聽得兩聲通報,皇后攙著太后從正門而入。
太后端莊又不失威儀,皇后秀美卻稍嫌拘謹。
皇上從那寶座起身,向太后道福,皇后低垂著眉向皇上請安,匆匆瞥了皇上一眼,捉著帕子的手跟著緊了一緊。
跟著便是秀女五人一排供皇上太后皇后選閱,被看中的,便留下她的名牌,是以留牌子。未被看中者,便會被撂牌子。
慕容玠已經在太后進來時閃身從東側小門逃走。
我排的靠後,百無聊賴之際,便聽得身旁的秀女不停的叨唸著什麼。
仔細一聽,竟是“留牌子,留牌子……”
如此反覆,開始還算是默唸,到了後來聲音竟漸漸高亢,手腳也跟著不斷舞動。
我拍了拍她,剛想叫她不要緊張,便見她忽地放生大笑,竟一路前衝,勢不可擋,推倒秀女無數,直向皇上衝去。
那中年公公忙驚叫護駕,太后皇后都被這突然地變故嚇白了臉,唯有皇上,也不只是遲鈍還是麻木,依舊冰著一張臉,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
那秀女只是一時緊張害了失心瘋,衝到一半便被拿下,扭送著押出門外。
一番鬧劇,草草收場。
秀女們很快拾掇了衣著,排排站好,等待聖閱。
太后卻是嚇得不輕,本想喝口茶壓驚,卻不料撒了一身,皇后手忙腳亂地幫忙擦拭,又燙了玉手。
此時,皇上才微微轉了頭,低聲道:“太后,皇后,怎能如此不小心?”
本是關切之意,不知爲何,我卻覺得他帶了點孩童般幸災樂禍的情緒在裡面,那本是雲淡風輕的語氣,也變得活了起來。
太后受驚,皇后便陪著太后到內殿休息,便只留下皇上一人。
皇上龍指一揮,無需介紹家世生辰,無需說明專長特徵,選閱的速度登時快了起來。
撂撂留,撂撂留。
心裡默默數著皇上不負責任的選秀規律,一排排輪下來,到我這兒,正好是撂牌子。
“柳佳,扶蘇。”
我挺身站了出來,微微擡頭,便瞧見皇上漫不經心的瞥了我一眼。
還未等我朝他微笑示好或是立眉挑釁,他便又垂下眼簾,一臉漠然,片刻,便聽得那中年太監拉著長於的聲音:“留——”
這到底算是我與他的交情好?還是他與慕容玠的關係差呢?又或者他在故意整我?讓我在後宮中爲了他與人鬥得頭破血流,他在那裡偷偷暗爽?
嘖,此人狡詐。
留了牌子的,也並不一定會立刻成爲后妃的候選人。還要經過那複選。
複選依舊在雍華宮舉行,還是皇上、太后、皇后三人選閱,這一輪,除了被刷下去的,大多秀女都得了才人、美人的封號。
皇上也不再發話,只是一臉木然地坐著,都是由太后,根據秀女的身家品性給予封號。
輪到我時,太后依舊問了我幾個衆所周知的問題,一一規矩地答了,太后聽後微微點頭,剛準備賜予我個封號,一直在一旁不動不語的皇上,突然哼了一聲。
太后斂眉,看向皇上,低語道:“皇兒有何看法?”
皇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突然極快地勾了勾脣角,那紫葡萄一樣的眼珠也飛快地殺過一抹疑似促狹的神色,卻只是眨眼之間,便不可見,還未等我回過神,便見他紅脣輕啓,緩緩吐出二字:“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