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當看到阿蠻平靜的到沒有任何漣漪的眼,心還是無法遏制的痛到痙攣。
以前他再瘋,見了我也依舊會露出笑容,也依舊會有驚喜,可是現在,他就只是那樣空洞地看著,或許他甚至沒有看到我,只是無意義的睜著雙眼罷了。
這只證明,他尚還活著這個事實。
夜七已經死去,冰冷的身體以贖罪的姿勢跪在阿蠻的床下。
我曾經恨他,我更知道他對阿蠻抱有怎樣的感情,可我現在,卻漸漸能夠理解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一步步走進深淵,那會有多痛?
就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守著他、照顧他,可這個人從來沒有愛過他,這個人的眼中從來就不曾有過他的身影。怎么樣努力也不行,怎樣付出也得不到想要的回報,無力,一定是深深的無力!這個人給他的那些所謂朋友的關懷,不是他想要的!
時間彌久,會轉化成為恨嗎?
發泄似的,做出一點傷害對方的事,痛的,卻是自己。
親手將阿蠻推進地獄,夜七也許早就心成死灰了,死去,是懦弱的解脫,卻也是最好的選擇。
我走過去扶起阿蠻,沒有遇到任何掙扎反抗,他還是那樣睜著眼睛,放平視線,像是沒有意識不會活動的物件。
或者,他真的以為自己其實是床頭的一個枕頭,或是桌邊的一張木椅。這樣,就不會再有心了,將他拿走或是丟棄,捧在手心或者踩到腳底,都不會再痛了。
我想象不出或是不敢想象,他在發現我不見之后經歷過怎樣的痛,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算了,作為高等生物的人,最精通的,便是自欺欺人。
看不到的,便是不存在,很好。
起碼,阿蠻他還活著,他還會呼吸……起碼,我們還在一起,我還可以握著他的手,我還可以吻到他艷麗的唇,我還可以對他訴說平日的瑣事,我還可以……盡管,他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給我任何回應……
但他活著,一切就有希望,不是嗎?
不像另一個人,我再也不可能,再也不能看到他了……他在遙遠的地方死去,無聲無息的,就如同他本身,少言寡語,冷清寂寞……
多想忘了……失憶的時候,想要記起,可當回想起一切,才后悔起來,為什么不干脆忘了?為什么就是那么貪心地記起一切?自討苦吃。
背著阿蠻,在漆黑的夜里飛檐走壁,他比以前瘦了很多,心跳卻是相同的,敲鼓一樣擊打在我的背部,讓我感受著實實在在的他。
真好……我哭著。
人真的是很奇怪生物,當與別人在一起時,都是快快樂樂的,好像一切苦難都離得很遠。可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就變得多愁善感。
無邊的黑暗將我包圍,于是,像每一個懦弱又多愁善感的人,我也開始無法克制地想著黑暗的事情。
我以為至少救出阿蠻的那一刻,我會喜極而泣,現實,卻不是這個樣子,那眼淚,包含著多少苦澀?我說不清……
越是能夠輕易救出阿蠻,就越難過。我救得了阿蠻,卻救不了月奴,我救不了他……
我知道,這種痛,這種苦澀,也許會伴隨我一生。
每當我溫柔地對待身邊的男人,悔恨的情緒便會突然襲來,為何當初要那樣殘忍地對他?每當我幸福地笑著,心痛就會不期而至,為何就不給他短暫的生命帶去一點點幸福?
明明知道,身體孱弱的他不會活得太久,怎么還可以對他說出那樣刻薄的語言?做出那樣瘋狂不可理喻的事?用最鋒利的刀,獰笑著劃碎他的心……
看著虛擬故事會心疼主人公,聽著傷感的曲子會掉眼淚,看到柔弱的小動物會給予愛心的人,為何偏偏對一個那樣在乎自己的愛人如此殘忍?
明知道做那樣的事說那樣的話,他會心痛,還是那樣做了,甚至帶著惡意的報復,非要在他已經足夠痛苦的人生踩上一腳!
他欠了我什么?他只不過是一個無奈的一國之主,身不由己地做著每一個君王該做的事情……他做錯了什么?
也許他唯一做錯的,就是由著自己的心,愛上了一個不值得去愛的女人……
那也是他唯一一次任性自私的選擇,很快遭到報應了,不是嗎?
他也在遺書中說過:是吾之過,求卿原諒。
眼淚真的是最無用的東西,它本是萬物之主創造的奢侈品,如今,變得廉價。
夜涼如水,月朗星稀。
營救出乎意料的順利,隆隆前行的馬車里,思緒混亂卻強自灑脫的我,沒有靈魂卻擁有**的阿蠻,默默無語卻心緒難平的藍若溪,無辜清澈卻聰慧狡黠的極樂,冷眼旁觀卻又身陷其中的承歡……
這些毫不相干的男人因為我而聚集到一起,大家都很安靜,安靜卻又詭異……
阿蠻睜著漂亮的眼睛,空洞地看著前方,他放棄了自己的靈魂,所以,不再有任何折磨人至深的情緒,平靜的呼吸,到了某一個時辰,眼皮太重,便垂下來,沒有夢魘的睡去……
靠在誰的身邊,他已經不在意了,盡管那個人,是他的臻兒……
這里每一個人的眼睛都很美,藍若溪的眼,其實有著日系美人華麗的秀美,但他的眉卻不似那樣細細彎彎,偏偏要倔強的斜飛入鬢,給雌雄莫辯的臉,注入幾分凜冽的英氣。
他用柔軟的眼睛注視著我,他用那倔強的眉宇保護著我。
承歡的桃花眼,極樂的杏眸,看似不經意,卻都在注視著我……
看著我怎樣薄情,怎樣濫情,怎樣無情……
感性的父母教育青春萌動的孩子:人的一生,真愛只有一次,所以,要留在最適當的時候。
騙人的,能懸崖勒馬的愛,從來都不是什么真愛。
可人的真愛,是否真的只有一次?
上一世,不斷被男人欺騙著,這一生,卻欠下太多無法償還的情債。
我依然是我,毫不優秀,優柔寡斷,帶著庸俗生物的自負與自卑,傲慢又卑微的活著,自私卻又隨處施舍著對自己無用的善良,貪婪卻又矛盾的表現出拘謹的灑脫……
這樣一個處處可見的人,走到街上,撕下那些華麗的皮囊,行走著的,都是這類毫不起眼的生物。
為什么偏偏選中了我?
上一世,我哭著質問,這一生,我是幸運的嗎?
懦弱的人,相信命運。
我呢?
如果把我生命剪成一個又一個的片段,每一個片段都有一個摯愛的男人,就算會痛,我至少也是幸福的,為自己的至死不渝而幸福。
像是月老無聊消遣的玩笑,這些片段被連接到了一起。
太多的幸福湊到了一起,居然變成了不幸,太多的真愛累積起來,居然變成了惡俗廉價的濫情。
還有什么資格,去說明自己的真心?
我是否應該推卸責任,說這一切只是命運的安排,與我無關?
這樣,便會好過嗎?
這,也許就是貪婪的本性。
在自我厭惡著的同時,又有沒有一點自我膨脹的滿足感?
呵,誰又說得清呢?
根本就沒有什么圣人,誰也不比誰要來得清高……
“唔……”很輕的一聲,打斷了我無休止漸漸癡狂的思想,月光照射在阿蠻的臉上,他看著我,帶著令人想要放生大哭的溫柔。
“阿蠻?!”我簡直不敢置信,捧著他月下妖精般得臉,激動地語不成調:“你醒了?!”
回答我的,是淅瀝瀝的水流聲,我的阿蠻,那個驕傲的阿蠻,在眾人面前,毫不羞愧地尿在了褲子里……腳底漸漸聚集了溫熱的水流,在月的照射下,反著光……
那月下的溫柔,真的只是月的溫柔,而不是阿蠻。
他在我手中安然閉了眼,昏昏睡去。
大家都沒有說話,半晌,藍若溪才開口:“我來處理,扶蘇,你們先出去休息一會兒,已經趕了很久的路了,估計一時半會兒,追兵到不了……”
我搖搖頭:“若溪哥哥,還是我來,阿蠻是我的相公……”
我不敢看藍若溪的臉,可我只能這樣說,阿蠻,我真的不會扔下他不管。
藍若溪沒說什么,他從來都不會說什么的,在我面前,他已經習慣了忍讓。
藍若溪和極樂一同抬著依然捆著的承歡到了車外。
先用抹布擦拭了車廂底部的液體,扶著阿蠻讓他躺好,阿蠻沒有反抗,依舊閉著眼,任我挪動。
撩起他外袍的下擺,塞進腰帶,手指解開褻褲的絲帶,他卻動了。
很輕微的動作,如果不細心,甚至難以察覺,手指扯住褻褲的一角,呼吸也漸漸變得急促,依舊閉著眼,眉宇卻微微蹙了起來。
他在抗拒,就算失去意識,就算沒了靈魂,那因恐懼形成的條件反射卻依然根深蒂固,支配著沒有思想的身體。
褻褲被脫,便會有痛徹心扉的屈辱和傷害,所以,不要。
顫抖著指尖,將他的褻褲褪了下去,拿出方巾輕輕擦拭修長腿間的水漬,阿蠻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口中發出細小卻持續不斷的嗚咽聲,像是在忍受無法承受之痛,甚至伴隨著身體細微的顫抖……
那傷害契入血肉,就算放逐了靈魂,只要活著,就永遠存在。
“阿蠻……難受嗎?”
知道他不可能聽得懂,可我還是抱著他,摸著他的頭發,說出那句很早就想對他說出的話,“不要怕,不要哭,臻兒陪著你,臻兒愛你……”
多么可笑,你能夠聽懂的時候,我無法出聲。當我能夠出聲,你卻再也聽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