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張宇生邀請茹雪陪他去逛逛，現(xiàn)在也只有他能請的動茹雪，因爲班裡除了張宇生，她幾乎沒有和別人來往，雖然那斜睨的眼神現(xiàn)出極度壓抑了的沉默，但她彷彿對他有種說不出的信任，勝於我，所以她的沉默沒有拒絕他。

張宇生領(lǐng)著她在街市上溜達，其實他心中早就有譜，他帶她來到花卉市場，這裡各色的花兒讓他陶醉。這有鮮豔的百合，有如火一樣附有青春激情的玫瑰，還有一些他壓根就叫不出名的花，各種花香撲鼻而來，香氣襲人心扉。看著眼前的這一景象，張宇生說：“茹雪，你看這些花開的多麼鮮豔，這是多麼美好的生命力，它們真是旺盛到了極點。”

茹雪看著這些鮮豔的花朵，一向沉默的她終於開口說話了，也因爲身邊是張宇生，她才至於開口：“花兒真美，好美的花兒呀！”

“你知道它們的生命力是多麼的頑強嗎？現(xiàn)在是入秋的時節(jié)，你瞧它們，竟活的這樣好。”他看了看專注看花的茹雪，“你熱愛生命嗎？”

“生命？我…我熱愛。”她顯得有些口吃。

“那麼你答應(yīng)我，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放棄生存的權(quán)力，即使你不願意，也不要背叛生命好嗎？”茹雪沉默了，她顯然無法給他準確的答覆，但也不因爲無法回答感到絲毫的心慌，只是用她一貫的做法——沉默代替了回答的權(quán)力，張宇生也不勉強，只給她留下一個自我想象的空間，而他現(xiàn)在想做的就是將生命的美好滲透到她的腦子裡。他拉著茹雪到處遊逛，每逢一處就大談起來，彷彿那司空見慣的東西在他的嘴裡也跳動著生命的音符，在他的嘴裡，初秋的季節(jié)美的讓人動情。黃葉旋飛點綴出畫意，微風習來演繹著詩情，這一切都令人神往，他以他紮實的文學功底和伶俐的口才講演這散發(fā)活力的一切，他要讓茹雪明白他的用心良苦，明白他在乎她，在乎她能否快樂的生活。

“茹雪你瞧，那兩隻鳥是多麼的可愛，他們互相嬉戲，互相鳴叫著，真是太美了。”

茹雪看了看，眼睛裡透露出一絲微笑，然後說：“這兩隻鳥真的好美，它們一起飛過秋天，一起飛回它們的巢穴去了。”

“你可以像它們一樣，起碼我相信。”

“我會嗎？”

“會的，你一定會的。”

她看了看張宇生，他的口氣無比的堅定，彷彿那語言不止是告訴她活著的美好，也告訴她，她也有美麗的生命。茹雪繼續(xù)看鳥，突然靈光閃現(xiàn)了，張宇生看到了她臉上從來沒有過的表情，那是微笑，她竟能夠咧開嘴微笑，她真的在微笑。張宇生此刻變得興奮不已，他發(fā)現(xiàn)那笑是多麼甜美，那笑是多麼的難能可貴，他覺得此時的茹雪是最美的，他被深深的吸引，這嫣然的一笑美的讓他陶醉。

“你真美，尤其是笑著的時候。”

茹雪馬上煞紅了臉，她懷疑的看著他：“我剛纔在笑嗎？”

“是的，你不僅在笑，而且笑得很燦爛，你笑起來更加美麗迷人。”張宇生興奮的說著，他莫名其妙的感覺到自己對茹雪的一舉一動是那麼的在乎，這種強烈的感覺他現(xiàn)在一刻也不改變過。他覺得這一切都會像他想的那樣好起來，但事實並非如此。

從我發(fā)現(xiàn)他們倆這種獨特的出行方式開始，就注意到了這其中秘密，不僅如此，我還徹底地揭穿了張宇生故做掩飾的做法，而他也像個泄氣的皮球一樣，在我面前變得軟弱起來，我們都知道，茹雪是個特殊的女孩，但他並沒有告訴我茹雪尋死的念頭，我也未曾發(fā)覺。

一次，我們倆相遇在郊區(qū)的小道上，相近咫尺。當他看著我時，目光裡充滿了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但我還是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憂傷的影子，從他凌亂的頭髮下飄散出令人沉悶的失落。他雙手叉在褲兜裡，強忍著對我笑笑，可當他斂了笑時，我看到了比這笑更加難看的表情，彷彿是這個潮溼的天氣侵襲了他，他的劉海如滿天的烏雲(yún)一樣凝重，除他的表情之外，衣服也褶皺了許多，褐藍色的上衣上歪打著領(lǐng)結(jié)，釦子也沒有扣好，恰是在這陰雨天，後面破敗的屋子做了最好的背景，簡直成了一幅曠世的風景畫。當我倆的目光再次相遇時，他眼裡的失落顯得更加凝重，我怕我再看下去他會突然癱軟在地上哭起來，所以我用手理了理頭髮，把手裡的一瓶水遞給他，然後小心翼翼地踩著腳尖，像個耗子般猥瑣的離開。

我不知道我一個姑娘家，在他面前像做錯了什麼，竟得用盡心思去安慰他，但我還是主動承擔了這件事。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會像我一樣，甚至從不敢想起這燎人的希望，但在這梅雨季節(jié)裡，潮溼的並不是我們自己，而是整個一代人的青春。年華似水，在我還沒有細細的品味時，它就不察覺地從歲月的映像裡悄然的隱去了。我又開始懷念當初和茹雪在小南莊甜蜜的生活，但這一想法與現(xiàn)實對比，反而更激起我的情愫，讓我更覺得這本該如春花般絢爛的年紀，卻充斥了比這個年紀厚重好幾倍的情感，我整天感到失意，我沒有想到在我十八歲這年會遇到這些人，這些事，我還清晰的記得小時幻想的青春之美麗，還記得當時在河邊草叢裡捕捉蝴蝶的快樂，被外婆摟在懷裡相親暱的幸福，但是處在這個季節(jié)，我知道我錯了。在眼前呈現(xiàn)著黃葉紛飛的秋殤和躲在這個季節(jié)裡的她的容顏，以及被少女捏藏在懷裡的羞澀的夢想。反正我得去面對，選擇逃避是無謂的做法，所以我得站起來去面對現(xiàn)實，他們也是。

一天上午，正上著外語課，我發(fā)現(xiàn)茹雪的座位是空的，我看了看張宇生，他眼中的恐慌無比的強烈，我看的出其中的端倪，一定是發(fā)生了什麼，否則他不會有如此反應(yīng)，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他更加的恐慌起來，他雙手都在發(fā)抖，眼神四處打轉(zhuǎn)，他看了看我，對視了一下眼神，也許只是一種衝動，他驀地站起身就往外走，只撇下一句“我去找茹雪”就疾奔而去，外語老師被這突兀的一幕嚇了一跳，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出現(xiàn)這一情況課是上不下去了，也許是爲了解決這一尷尬，她也緊追了出去，她那矮小的個子，略有點胖，跑起來像個兔子，同學們亂作一團，我顧不及這麼多，也跟了出去。

張宇生知道茹雪會去哪裡，他迅速地向圖書館樓頂跑去，他跑的非常快，我和老師根本追不上他，其實我們也一時間糊塗了，我們只知道去追，並不知道自己追上去要幹什麼，而張宇生要幹什麼，我邊跑邊給老師解釋，而說了些什麼，我也不知道。

張宇生跑到樓頂，見沒有人就返回來，向樓下帶跳的奔去，迎面撞上了我們，但他只說了聲對不起就消失在底樓，而我們只好往回返。就這樣，張宇生一口氣跑了六棟樓，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到了教學樓頂，他看見公寓樓頂上站著一個人，他知道那就是茹雪，一種眼見的衝動，使得他朝著公寓樓飛奔的跑去。

當他跑到公寓樓底時，那棟樓在他的眼裡顯得是那麼高大，他累得氣喘吁吁，此時，他心裡已沒有了先前的那種衝動，降低了心中激烈的情感，他癱軟地走向第一層樓梯，他每走一步都是那麼的艱難，這種疲勞過度和過分的緊張反而使他清醒了許多，他想到，我必須去拯救她，如果她能等到我上去，我必須用我全部的毅力去完成這個使命，我必須爲這燦爛的生命不被突然終結(jié)而努力。生命的短暫和可貴，是他心中一直不解的謎團，他渴望長生，渴望清新靚麗的生命力，渴望被鮮花簇擁、百草圍繞的生命，渴望那斜睨的眼神裡透露出對生的憂慮，他此時感到害怕，他害怕此時她已不在樓頂，害怕她做出生命不可逾越的一步，生命的章程給了每個人都是短短的幾十年，而那對生命對青春更顯得渴望而不懂得珍惜的我們，會在察覺生命突逝時顯得驚愕與茫然。他願她也能夠這樣想，哪怕起一個微弱的念頭，但他想到那死寂般的沉默，那憂鬱的面孔，那斜睨而癡迷的眼神，他立刻感到不安。他已累得滿頭大汗，豆大的汗珠如雨絲般不斷線的流下來，全身的衣服被汗水緊緊吸附在身上，他對這些全然不顧。他口張的老大，以便於散出體內(nèi)的熱氣，鼻子感到灼熱的痛，他就以這幅模樣奔向第二層樓梯。

現(xiàn)在對於他來說，感到的是自己強烈的心跳聲，他的心彷彿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血管凸的老高，鮮血從管子裡咕嚕地流過；他感到一種恐懼，這種感覺從他的心底發(fā)出，像空氣一樣沉沉地壓在身上，耳朵裡散發(fā)出鮮血的流動聲，這也無形給他造成了莫名的恐懼，這種恐懼如親眼看見遍屍荒野的景象，如聽見那悽慘嘔啞的嬰啼聲，如半夜裡怪鳥撕心裂肺的鳴叫聲，而這份恐懼向他整個的齊刷刷的壓下來，他感覺到那位他在意的人如一具死屍般從樓頂墜落下去，變成鮮血淋淋的一灘，他不敢多想，但這種恐懼揮之不去，他使勁地搖頭，汗珠便落雨般的掉下來，發(fā)出滴滴的聲響，他清晰地聽到這清脆的聲音，像打著節(jié)拍跳動的生命音符。他頓了頓足，用手抓住欄桿，使他沒有倒下去，一種新鮮的生命像兩塊冷氣團相遇一樣，而後者佔了上風，它像擠牛奶一樣地把他心底的恐懼擠到一邊，然後拐了一個彎，走向第三層。

到了第三層，他累的雙腿在瑟瑟發(fā)抖，雙臂如同灌了鉛一樣沉重。這種極限式的狂奔使他對那份生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的腳步明顯慢了下來，這使他有更多的時間思考複雜的一切，這一切又是對生命的詮釋和註解。

他想到，生命是可貴的，是平等的，是值得每個人尊重和愛護的，生命沒有長短之分，只有活的是否充實之論，它給予任何人都是平等的，而且我們要相信生命是平等的，生命的平等在於它給了每個人生存的權(quán)力，它也給了每個人追求幸福的權(quán)力，它沒有對任何人起偏見，它能夠告訴我們，它之到來有如黎明前夜的最後一顆啓明，有如即將熄滅的蠟燭變成熊熊烈火，有如清泉洗滌最後一點污漬後的潔淨，所以我們要愛護生命，我們要從沉睡中醒來，從活的昏昏沉沉的庸俗生活中醒來，去以另一種方式豐富我們的生命，充實我們的生活，陶冶我們的情操，而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們必須愛護生命，必須活著，留下足夠的空間讓生命去演繹，去編織。那是一個沉甸甸的夢，做著活著的夢，而與這相反的是死，死的恐懼和忌諱使人產(chǎn)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憂鬱，這種感覺隨著情感的變動和意識的差異而顯得更加著形著色。死，可以有千萬種，但生只有一種，活著，有一口氣在，有心的跳動，就是生，而在倫次方面，那些精神文明是次要的，我們永遠要把生命放在第一位，生命是一切事物的基礎(chǔ)，是啓迪萬物的靈長，是從一個高度攀升的路徑，所以我們必須活著，活著去做夢，活著去實現(xiàn)夢……

他搖搖晃晃地走了上去，第四層，第五層…當他邁開步子挪向樓頂時，眼前一黑，累得癱倒在地上，嘴裡不住的說：“不要跳下去，不要，生命太寶貴了，不要就這樣放棄，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