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沖六只手甩來一眼,碧眼中多種表情一齊泛起。孫策同時將目光投來,他表情卻沒他老弟那樣豐富,張口就道:“六只手?”微一搖頭,又沖龐統道:“這第一條是如此了,但若依你之言,這主事這人,就是六只手了?”
龐統笑道:“我知策將軍此言之意。龐統先前所說第二條,是我主為心頭大患,如今又要我主為三軍總都督,策將軍有此一問,也在情理之中。”他倒是思維敏捷,人家才提個話頭,他就猜著大概,孫策點頭不語,六只手昏頭道:“你不提我倒忘了,你第二條說我是禍害?”
這話多人愛聽,包括身后南宮無賴,無數人一齊點頭,六只手郁悶道:“我的名聲就這樣差?也不至于吧,我其實挺善良的,坐公車的時候,我還讓座的呢……”
除卻南宮無賴,沒人知他嚼什么舌頭,龐統搖頭道:“所謂心頭大患之意,卻不是說主公無良,實在主公仁義之名播于天下,若是主公掌了三孫軍權,待到功成之日,贏得三軍愛戴,卻叫三孫何去何從?”
忽的抬起頭來,雙眼直逼向孫策,厲聲道:“我觀江東名士,俱是忠烈之輩,策將軍有愛兵如子之謄??,如何不自信乎?若是將軍之兵,只隨我主經此一戰便心意渙散,朝秦暮楚,這等軍士,策將軍要他何用!”
語氣凌厲,咄咄逼人,須發皆張,孫策給說得微微一怔,正沉吟未覺,身后太史慈長嘆一聲喝道:“龐先生所言極是,我與太傅同行一程,雖受其幾番戲弄,但其天真爛漫,卻極是叫人心折,若非我已歸策將軍,少不得也要入他并州麾下,但……”抬頭望了六只手一眼,一字一頓道:“太史慈一日為策將軍之將,此生再無背棄,太傅仁義之處,再有十倍,又怎能動太史慈心思之半分!”
一番話真是擲地有聲,鏗鏘作響,昔人也嘆道:“我與六只手份屬兄弟,若是六只手與策將軍相斗,我必先殺六只手以護我主,再自行了斷還他一命罷了。”六只手聽得大為感動,抬頭看去,居然昔人眼中狡黠之色沖他一閃而沒,暗覺好笑,原來這小妖的奸壞之處,也是不下自己之下的。
果然孫策再無猶豫,起手在幾上一拍,那小幾給他大力拍擊,吱的響了一聲,碎成一地,孫策看也不看,脫口叫道:“說的好!是男兒本色!”轉頭沖孫權道:“權弟,我沒問題,你呢?”他是性情中人,是以有如此反應,孫權卻是碧眼中再度放光,又往六只手射來。六只手好奇心起,加之先前孫權出場之時與他對上的那眼,自己還似是略處了點下風,隱隱也有些不服之念,將心屬之力盡數提起,直迎著孫權的碧眼就對了上去。兩道目光一碰,就如兩股電流相撞,竟是隱隱發出滋的一聲,眾人仿佛看到視線相交處一股青煙一騰,各自愕然失色。
孫權輕輕哼了一聲,伸手就往自家頜下虬髯上撫去,六只手干咳一聲,喃喃道:“好家伙,這眼睛是不是人眼哪,怎么碰上去還帶響?”南宮無賴在后也喃喃道:“你也不賴啊,沒吃虧吧?”卻是對面孫權撫過須后,居然雙眼一閉,沉沉不語,倒讓人覺的是不敢與六只手目光相對一般。
六只手郁悶道:“吃虧倒沒吃虧,只是,只是覺得心里抖啊抖的……”剛剛孫權那一眼,竟似是直看到了他心里去!若說他這顆心是本書,孫權那一眼就如是一只手,直伸進來,將那本書快速之極的翻了一翻,一時覺的在他面前,再沒有半點秘密可言般,又怎叫六只手不流汗?
孫權忽的將碧眼一睜,長吁一口氣,轉向孫策道:“我也沒話說,繼續吧……”語氣居然似是極疲憊,就如剛經歷了一場大戰般,孫策微一皺眉,揮手道:“你又用觀心之術?”孫權無語點頭,孫策搖頭道:“何苦?著醫官來,扶權將軍稍歇。”
孫權身邊那四將中,立即有一人想往里面去,孫權忽的將眼一瞪,長笑道:“當我無縛雞之力一書生?我沒事,龐先生,請解第三點罷!”他倒也是極好強,只不知那觀心之術是什么東西,竟是極耗真氣,那樣龍精虎猛一個孫權,用了這么一次,居然就似生了場大病似的。雖然不懂,但顧名思義,大概也就是看人家心中所想了,還好用一次不容易,要不然在他面前,哪還能藏得住事?
龐統挑指贊道:“人說權將軍外柔內鋼,不在策將軍之下,果然名下無虛!這第三點,我說公謹伯言另有所慮,實則卻也是我另有所慮,自認龐統所慮,定與公謹伯言無差!”
他就是這樣自信滿滿的風格。許久沒說話的周瑜突然插話道:“先生可知我與伯言,所慮者何?”看出人家有心事不難,若能不會孫權的觀心之術,也能猜到對方所想,那才叫厲害。龐統笑道:“公謹所慮者,曹也,伯言所慮者,劉也,不知龐統可有說對?”
他這句話明明漏洞百出,曹劉兩家,如今雖曹為敵、劉為友,但無論孫策孫權,真要把劉備當成同盟才怪,周瑜陸遜,對這兩家當然都有顧慮,怎么卻說一個只擔心曹操,另一個卻只防著劉備?
居然周瑜陸遜一齊失色,兩人一齊長身站起,看樣子龐統這句話,還真戳中二人痛處。其實三孫雖為三家,但其間各負其責,還是略有分工的,孫策身在建業,周瑜自然就著眼在長江以北,孫權據守柴桑,陸遜的心思,就在荊州一地。
兩人還沒說話,闞澤卻在旁來了一句:“果然如此么?那闞澤心中何慮,先生也知么?”總不成三家三個都督,周瑜陸遜之才人人都無異議,卻獨冷落個他,想想心有不甘,也來賣弄不成?
六只手嘀咕道:“夠亂的了,又湊什么熱鬧啊……筒子也夠可憐的,這么多人玩他一個,咱又幫不上忙……”后面鬼王暗笑,南宮無賴附耳道:“要幫忙也行,把動容叫進來,給孫權治一下,拉拉交情啊!”這主意不錯,六只手立即心動,只是正說到緊要關頭,哪里走得出堂去?
龐統已哈哈笑道:“既是三位都督一齊發問,龐統就逐一道來吧。”他今天笑的實在是夠多,不知完事之后,嗓子會不會發紅,居然又是笑瞇瞇沖周瑜道:“公謹慮者,曹軍主力何在而已。”眾人一齊搖頭,誰打戰不得想想人家主力所在?礙著孫策孫權兩個在場,也就沒人跳出來笑他,龐統自已先再笑了兩聲,忽然將臉一板,沉沉道:“今次渡江,必須一戰功成,公謹所慮,在于曹軍行蹤不定,若一戰不得全功,立是苦戰之局——到得江北,補給之難,就無需我說了吧?”
本來潛入人家腹地之中,該是盡量避免惡戰才是,他所說之意,卻是如果撈不到大戰來打,反才是糟糕,果然是獨到見地。這一下頓時叫下面私私竊語,立即平息,龐統一口氣說完,長吁一口氣,將折扇猛搖兩下,見周瑜微微點頭,又笑道:“說來其實簡單之極,只需讓曹操知道孫氏與太傅聯軍已至,他敢不盡起全軍來戰?”
若只去孫氏軍,恐怕曹操還不會太在意,但有個六只手滲在其中,老曹的眼中釘肉中刺到了,當然是飛快跑來拼命的。周瑜仍是微微點頭,但神色之中,似乎仍在期待。龐統輕嘆道:“公謹,公謹,我知你所慮,不止于此,但無證之事,誰敢亂說?無論來的是誰,總是一樣惡戰一場罷了。”
語中彼有無奈之意,按說這樣泄氣,可不是龐統的習慣,怪就怪在本該立即有人站起來反唇相諷,居然周瑜也輕嘆一聲,垂頭不語,他不出頭,一時滿堂俱寂,只見點頭。龐統搓搓??又轉向陸遜道:“伯言慮者,劉軍主力何在而已。”這下回答,與前一個如出一轍,但也有前車之鑒,也就沒人議論,人人等他繼續發言,果然龐統來了個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字字道:“劉備,無視之!”
無視的意思,一般來說,就是當人家不存在了。劉大耳朵兵雖不多,地雖不廣,但有他在一天,誰敢不拿正眼去看他,怎么龐統就這樣夸張,要來個無視?陸遜沉吟道:“先生的意思,可是……”
緩緩抬起一只手來,往西方只一指,龐統哈哈大笑,撫掌道:“伯言果然有見地,我賭今日之劉備,必已不在荊襄,還想他作甚?”頓時滿堂皆驚,孫策與孫權對望一眼,眼中也盡是驚愕之色,一旁六只手更是收斂了許久,正憋得難受,猛聽到這一句,腦中就如開了塊天窗般,嘩的一下亮成一片,終于控制不住,怪叫一聲縱身而起,驚叫道:“劉備進川了?”
龐統與陸遜一齊點頭,孫策叫道:“陸遜!有這樣的事,你怎不早說?”泰山大人訓女婿,自然是少了很多顧忌。
陸遜攤手道:“我只是猜測,只知劉備軍調動異常,但究竟是如何,卻沒有準確情報……就如這長江北岸,曹軍是誰主事,公謹也是頭痛之極的……”六只手終于聽出不對,脫口叫道:“小陸子,你怎么還公謹公謹的,好歹叫聲叔叔吧……”他今天可是憋的不輕,自進堂來,總共也就說了兩三句話,早就喉嚨癢的難受,如果龐統既是好像不再管著他,立即就起勁。
算來他這話說的也不錯,孫策與周瑜是連襟,孫策與陸遜是翁婿,當然小陸子管周瑜叫聲周叔又何妨?陸遜給他說得一愣,轉頭看看周瑜,周瑜也是額上見汗,陸遜苦笑道:“太傅公,我們這是各交各的……咳咳,我剛剛說到哪兒啦?”
龐統輕笑道:“正說到劉備軍的動向。龐統有確切消息,劉備已沿江而上,江東大軍渡江之日??,就是劉備軍襲取臨江、直下巴郡,入川之時。”將折扇再搖得兩搖,喃喃道:“你沒有他的準確情報,他的信息卻是靈的很,坐收漁人之利,本來就是劉備最擅長的手段,策將軍,權將軍,可有心理準備?”
語中的揶揄之意,又是呼之欲出,孫策孫權兩個卻無心與他計較,孫策怒道:“大耳兒可惡!明明約定我軍渡江,他就全力挺擊荊襄以為呼應,怎么卻將大軍西去?周瑜!”
他這一怒,真是有若變天,剛剛才和緩一點的氣氛,立即就緊張起來,眾人均覺手心出汗,背后發涼,明知他這火是沖劉備而發,卻均有心中忐忑之感,霸王之威,確是叫人心寒。周瑜躬身道:“周瑜在,將軍且息怒,事已至此,也只有全力渡江,破曹為大。”
畢竟是親連襟兩個,孫策才一叫,他就猜出孫策心意,竟是有提軍去找劉備算帳的意思。六只手反應也不慢,怪叫道:“老孫,算啦,大耳朵賊的很,你和他合伙,當然不如和我合伙……咦,你到哪里去?”
孫策也不計較給他叫成什么老孫,大步往堂外就走,嘴中連聲暴喝,卻是喊的朱恒朱據賀齊等諸將姓名,周瑜緊跟在他身后,連聲勸道:“將軍息怒,少用意氣……”也只有他這連襟的身份,才能這樣勸他,其他人都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賀齊等孫策家眾將,紛紛起身跟上,看看要到門口,孫權在后叫道:“兄長留步,你這一去,誰來破曹?”
孫策虎的停步,眾人紛紛站定,孫策喝道:“我只一勇之夫,破曹一事,多我少我,都是一樣,眾將停步!”可能本是要盡起大軍前去,走了幾步心中閃念,還是留下主力來與曹軍對決。眾人齊聲應了,震得大堂嗡嗡作響,先前給鬼王撞破的屋頂,喇喇又有碎片掉下,落在眾人頭頂,竟是沒一個人敢偏頭去閃。
孫策喝道:“周瑜,我令你行我職令,一切便宜從事,我自領一枝軍,去找那大耳朵說個明白!”若是只去說話,何必要帶軍隊去?明明是要去出氣,這孫策烈火之性,真是天下一絕。周瑜嘆道:“將軍既是心意已決,怎可不帶上周瑜?”
想來也是知道孫策的性子,勸了兩句無效,索性就任由他去。孫策瞪眼道:“你在此地主事!我去去就回!”周瑜嘆道:“既是我主,又是我兄,怎敢不隨?”
孫策微微一怔,想來平常也很忽略了這層親戚關系,伸手在周瑜肩上一拍,長笑道:“也好!你就一起罷!”后面堂中孫權碧眼中神光微微一黯,嘆道:“兄長……你小心行事罷……”畢竟血濃于水,抹殺不去的。
孫策大笑道:“我自然沒事,嗯,說走就走!”轟然往外就走,果然雷厲風行。周瑜隨在他身后,舉手一擺道:“眾將回去!請昔人將軍主事,賀齊將軍副之!”原來昔人的身份,在孫策家居然不低,還很受重視。其實他那個花魁軍團,也算是孫策家的一枝主力了。
眾人一齊應過,真就沒一人敢追上去。昔人愕然看看太史慈,那意思怎么不叫你做主?太史慈樂道:“你不明白,我明白。策將軍要走,我自然是隨行無疑,周瑜先生早算著我心思,哈哈,我去也!”抬步跟上,果然他這一隨行,前面孫策周瑜,沒一人出聲阻攔,還真是確有其事。
六只手急道:“筒子!他這說走就走了啊?還要過江呢……等等,他這一路直去西川?是不是太遠了點……哎呀,好像還得從我的赤水城過吧!”易少易一松也是個寧折不彎的主兒,卡著那咽喉要道,萬一與孫策三言兩語說不攏,和他頂起來,自家那些大將,又是炮仗脾氣的多,先咣咣打一架弄個兩敗俱傷,豈不是糟糕之極?
龐統笑道:“小六,你既是這樣著急,何不跟他齊去?”眾人忽聽他改了稱呼,都是愕然看來,六只手瞠眼道:“我和他去?那這邊不是說的好好的,要我做那什么總都督么?”
他還真當回事了,龐統樂道:“你照做你的總都督,我幫你指揮著就是……反正最后是聽你的,這樣三位孫將軍又不擔心有變、我又不擔心你胡亂指揮,豈不是最妙?”旁邊陸遜點頭道:“太傅公信義天下無雙,我信得過。”抬眼去看孫權,當然是想他支持,孫權沉吟道:“也罷!我兄長既也如此說過,我自然也無疑議!闞先生,你怎么說?”
三家的事,當然要三家都同意才行,闞澤在此,想來就是孫堅的全權代表了。闞澤只點頭嗯了一聲,連個好字竟也懶得講,六只手立即來勁道:“好啦好啦!本總都督現在陪老孫走,筒子你就幫我指揮著陪大孫,嘿嘿,我帶來的兵,就交給你們啦!”撥腿就跑,眾人都是滿面愕然,孫策若叫老孫,孫權若叫大孫,難道孫堅會被他叫成太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