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歆似是看穿了六隻手的心思,歪頭衝他一笑,再咳了一聲,搖頭晃腦道:“剛剛都說這孫家複雜了,哈哈,其實(shí)呢,複雜之中,又有簡單,簡單之中,又有複雜,總之是一言難盡,千絲萬縷,生離死別啊!”
六隻手怒道:“好好說!不然換一個!”頭已經(jīng)夠大了,實(shí)在受不了他居然還語無倫次,華歆堆起笑臉道:“我理會得!理會得!”腰板一挺又道:“這孫家的事,要從豫章之亂說起……主公,豫章那邊的事情,你都清楚的吧……”
一見六隻手面色不善,臉上烏雲(yún)堆積,嚇得一個哆嗦,立即流水般說道:“豫章之亂,基本是屬於詭術(shù)了……有說兵者,詭也。孫家玩這個玄虛,的確是高明得很……”偷眼看了看那位太傅公,余光中還隨便觀察了下衆(zhòng)人的反應(yīng),六隻手這回還沒出聲,後面隊(duì)中南宮雲(yún)飛早叫道:“你還有完沒完了?你要說就說,不說我?guī)屠狭逃?xùn)你!”
華歆搖頭唸叨道:“無禮之人!無禮之人!說來豫章那邊亂成一團(tuán),孫家卻趁勢傾巢而出,將東路會稽吳郡二城收入囊中,哈哈,孫家的算盤,打的很精啊。一個一個來說,先說孫堅(jiān),正固守老巢,有說幽州刺史往事隨風(fēng)大人已從南路襲去,想那霸業(yè)軍團(tuán)兵強(qiáng)將猛,這一下子,老孫應(yīng)付定是極爲(wèi)吃力,但如今形勢,孫堅(jiān)也只好獨(dú)力去撐了。”
微搖一搖頭,以示他對這位孫堅(jiān)將軍,還是同情得很。劉磐沉思不語,黃忠等諸將卻都聽得出神,剛剛六隻手也好,陳宮也罷,分明話裡有話,有意思說劉備怎麼怎麼樣,劉琦怎麼怎麼樣,這些人需不是傻子,怎會原意真給人當(dāng)槍使?
華歆又道:“再說孫權(quán),目下我家軍師、名聞天下的鳳雛先生,已受命爲(wèi)三孫聯(lián)軍總都督,正在曲阿督軍,孫權(quán)卻是就在曲阿坐鎮(zhèn)了。哈哈,孫家聯(lián)軍與我?guī)罩莸木倲?shù)不下十萬,隨時直指江北,真要打過去,卻又是曹操的麻煩!”自然做總都督的,卻是六隻手,但華歆這樣一番話說來,卻令得劉磐一軍頓起譁然,三孫居然想打過長江到江北去,知道的沒話說,聽在劉磐這幫人耳中,還確是叫人目瞪口呆的消息。
黃忠已退到劉磐身側(cè),脫口叫道:“去江北?那孫家江東的基業(yè)怎麼辦?”六隻手插嘴道:“老黃啊,所以說你年紀(jì)大了嘛,想問題要放在全局去想,老侷限在一城一地的得失,打到何年何月,纔是個頭啊……”他這話的意思,本是暗暗勸人家,我這赤水城,也就是一城一地而已,你們都來湊什麼熱鬧嘛。誰知話一出口,心中卻猛的一動,眼中只有一城一地的得失,怎麼聽著卻像說的是自己?
一時恍然若失,腦中有無數(shù)念頭紛至沓來,有如針扎,禁不住還輕輕哼了一聲。華歆眼見這位主公又開始典型性發(fā)傻,心中略有些發(fā)毛,但想及主公大人定不會費(fèi)盡心思去玩些古怪的花樣對付自己,又放心道:“主公聽懂了,諸位有聽懂嘛?劉磐公子?黃老將軍?……不管了,最後說說孫策,這位江東猛虎眼下卻正在赤水城中,磐公子,要不請策將軍出來,與公子一敘啊?”
劉磐變色道:“孫策現(xiàn)在赤水城中?不必了吧……”華歆哈哈笑道:“磐公子既然不肯,那華歆就不去請啦,現(xiàn)下局勢,就是如此,好像還沒說到牛渚有什麼危機(jī),這個嘛,就請根矩兄好了……”
延手一請,邴原彎腰一禮,兩人對揖一揖,華歆這才退後一步,換了邴原出來,三個傢伙雖然平時愛內(nèi)鬥,但在外人面前,卻將表面文章做得十足。
這邴原一出場,也是清清嗓子,看看六隻手,還很有規(guī)矩請示道:“主公,我說啦?”六隻手努力想心事中,沒空理他,只將怪手一揮,邴原點(diǎn)頭道:“明白啦,明白啦,我儘量簡短些就是……我只說一個人,就是諸葛孔明!”
所謂人的名樹的影,諸葛孔明這四字一說,場中有些昏昏欲睡的都立即精神爲(wèi)之一振,邴原嘆道:“什麼時候我纔有這樣的名頭,哎……剛剛子魚已明局勢,牛渚之危,只在此人身上!”黃射叫道:“哪來這麼多廢話!牛渚有什麼危機(jī),你倒是直說啊!奶奶個熊!”他說話真是夠粗魯,看到他那滿臉橫肉的樣子,基本就得想到他那老子的德性了。劉磐大概是看黃祖面子,只輕輕嗯了一聲,皺眉道:“先聽人家說完。”倒沒怪他出語無狀,黃射急得團(tuán)團(tuán)搓手,但還真沒敢再出聲,看來劉磐在軍中還是挺有威嚴(yán)。
邴原樂道:“這位黃將軍還真是位孝子……劉琦突然來到牛渚,難道諸位就半點(diǎn)也沒起疑心?”這句話算是直插主題了。劉磐臉現(xiàn)沉思之色,輕輕道:“劉琦公子,我主嫡親長子,有他至牛渚,我荊州全軍自然是歡欣鼓舞,怎麼有疑心之說?”
邴原歪頭道:“真的麼?”劉磐臉色一正,霍的舉起左手喝道:“我劉磐一日爲(wèi)荊州之臣,終生爲(wèi)荊州所用,若有絲毫異心,死於雷劈之下!”他聽邴原那句話中,居然似隱隱說他有不臣之心,是以立即舉天而誓。邴原擊掌讚道:“磐公子氣節(jié)之士,邴原心中有迴響之聲!”捧了人家一句,也要順便誇誇自己,這卻是打六隻手那學(xué)來的絕招。
清清喉嚨又道:“只是劉磐公子雖然這樣想,但劉琦公子是何身份?是劉荊州世子,還是劉公的血親?”兩眼眨了一眨,緊往劉磐看來,慢慢道:“諸葛妙計安天下,到底天下如何,這個且還不好說,但略施手段,令劉琦公子承劉備之命而來,磐公子何以置之?”仰天又道:“再戰(zhàn)麼?還是再退?”
管寧長身而出,厲聲喝道:“無處可進(jìn),無處可退,奈何?”
這句話正如一枝銳利長槍,正紮在劉磐要害之處。劉磐長吸一口氣,轉(zhuǎn)頭看看黃忠,見著劉磐詢問的目光投至,搖頭道:“黃忠一勇之夫,是戰(zhàn)是退,但聽公子吩咐。”擡頭衝赤水方向掃了一眼,傲然道:“若是要戰(zhàn),就算是孫策與六隻手全軍盡數(shù)在此,黃忠又有何懼?若要我荊州之軍無可奈何,卻也不那麼容易!”
黃忠果然是黃忠,驍勇強(qiáng)悍之態(tài)畢現(xiàn),但劉磐作爲(wèi)事實(shí)上的一軍之主,凡事又哪裡只能逞個痛快?沉吟道:“黃老將軍神勇無敵,但此戰(zhàn)是否可行,看來卻不是戰(zhàn)力的問題了……”回頭往牛渚方向看了一眼,輕嘆口氣,顯然三傑這一番話,正切中他心底顧忌之處。他身邊黃射叫道:“磐公子!牛渚那邊到底有沒事啊?我老頭子不會嗝掉嘛?”
對面天下看得有趣,遠(yuǎn)遠(yuǎn)叫道:“你老頭子是誰啊?你叫什麼名字啊?哈哈,劉琦在牛渚要玩花樣,你老頭子恐怕還真些糟糕啦!”
六隻手先開個頭,陳宮有模有樣的解說一番,華歆邴原再依次來個滔滔不絕,最後管寧一錘定音,牛渚諸將俱都聽得滿頭是汗,背後發(fā)涼,彷彿劉琦就如只大木偶,給劉備撐在手中,要跳就跳,要舞就舞。黃射愣了一愣,怒衝衝叫道:“關(guān)你什麼事!公子,要不要我先上去揍他奶奶的,說話別扭得很,一點(diǎn)也不中聽!揍完他咱再回頭,再揍劉琦那不開眼的!”
黃忠喝道:“黃射!休得無禮!”轉(zhuǎn)頭又衝劉磐道:“磐公子,黃忠雖是粗鄙,但卻知道爲(wèi)主者不可無才,爲(wèi)將者不可無膽,荊州雖失,但有磐公子才膽俱全,才保得牛渚方寸之地。如何處事,黃忠沒什麼好計較,但只有一條,若誰對我牛渚不利,不論他姓字名誰,黃忠有刀箭伺候!”他雖是薑桂之性,對劉家卻忠心得很,但他這忠心,還不是盲忠,大抵在他眼中,劉表歿後,劉磐纔是當(dāng)然繼承者,那什麼劉琦,只當(dāng)個貴族養(yǎng)起來就行了,若是叫他主事,他當(dāng)然是不服的。
劉磐嘆道:“黃老將軍……”一時之間,竟似沒什麼話好說,場上稍靜了短短一瞬,六隻手就如突然從夢中醒來一樣,環(huán)眼四顧,見衆(zhòng)人竟都是一時無語,十人之中,倒有八個在低頭沉思,忍不住樂道:“好玩咧,一個個都玩什麼深沉?這樣好不好,我這赤水城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有酒有菜有麻將,不如大家進(jìn)城去,大家休息休息,放鬆放鬆?”
只是大家先前還打得砰砰碰碰的,給他們幾個上前嘩嘩一通說,化敵還不知化沒化得了呢,就想著要爲(wèi)友了?劉磐眼中稍一猶豫,轉(zhuǎn)瞬又變得堅(jiān)定,拱手道:“謝太傅大人美意,劉磐奉命來請,不可不戰(zhàn)而退,黃老將軍無敵之將,若有人與老將軍一戰(zhàn),劉磐即刻便退,再無話說!”
六隻手愕然道:“怎麼,說了半天還要打啊?好不好先寄著,下次再說?”他倒全不是託詞,徐晃臧霸去打曹操,他還擔(dān)心著呢,這裡不損實(shí)力就解決戰(zhàn)鬥,那就最令人滿意了。劉磐撫腕道:“劉磐爲(wèi)難之處,還請?zhí)荡笕艘娬彛↑S老將軍!”這其實(shí)卻不是什麼爲(wèi)難之處,而是他做人的謹(jǐn)慎之處,牛渚家裡無論有事沒事,這邊的事總要有個說法纔好。
黃忠沉沉應(yīng)了一聲,催馬提刀而上,顯然不論是不是真?zhèn)€無敵之將,起碼與人單挑,他是從無所畏懼的。六隻手頭大道:“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和你說這麼多秘密了……還指望你是個聰明人呢。”後面高順?biāo)剖菑某了行褋恚事晳?yīng)道:“聞黃忠之名久矣,但願名符其實(shí),就與高某一戰(zhàn)罷!”唰的一擺黑纓槍,縱馬要上,這一句話中重又生機(jī)勃勃,與先前六隻手剛到之時,又有不同。原來他卻是一直在凝神集力,也不知劉磐先前出了哪四將,居然叫高子通耗力如此。
六隻手怪手一揮道:“你先回去,黃老將軍年紀(jì)雖長點(diǎn),但我看啊,這雙膀上的力氣,可要比你還大那麼一丁點(diǎn)喲!”黃忠聽個分明,微微一笑,伸手就去摸鬍子。他雖不是愛聽好話的人,但總也隱隱有些自得,畢竟像他這樣的年紀(jì),能有如何威勢,算是天下一絕了。高順也是微微一笑,笑容中的含義,與黃忠完全兩樣,以他對六隻手的瞭解,想來這位爺自然還有下文,他也就聽話停步。
果然黃忠那鬍子還沒?到底,六隻手已搖頭晃腦道:“他這股子力氣就算和我比,也是隻差一點(diǎn)啦,說不定我沒吃飽之前,還架不住他那刀呢!”
一句話中的評價,突然從山頂?shù)暨M(jìn)山溝,若沒一點(diǎn)兩點(diǎn)心理承受能力,怕還真吃他不消。黃忠人在馬上搖了一搖,眼中隱隱然有怒火騰起,傲然道:“太傅有如此雄心,就來接黃某雀翅之刀吧!”他那長刀的開頭,極像一隻麻雀的翅膀,是以有這名字。
六隻手?jǐn)E腿往前走了兩步,嘟喃道:“要用兵器麼?誰不知道你黃忠一張弓一口刀,都是了不得的利害傢伙,削什麼什麼斷,射什麼什麼穿,滿天下那麼多用刀用弓的,若要排排名的話,怎麼排也排不出前三名去吧……張勳?”
他居然又捧上了,黃忠吸取教訓(xùn),凝神不語,只等他慢慢上前。六隻手身後隊(duì)中張勳應(yīng)道:“黃家箭術(shù)確實(shí)了得,先前黃敘之箭,已有領(lǐng)教,若換作是黃老將軍,張勳不如。”
六隻手拍手道:“是啊是啊,這箭確實(shí)是厲害的……就你估計著,這黃老將軍的箭,比你厲害多少?兩倍?三倍?”這叫張勳如何去算?老張一頭霧水,愕然無言以對,六隻手自說自話道:“就算三倍好了……哎呀,我是用刀的哎,哪裡找個弓來?”
黃忠終於忍他不下,厲喝道:“我不用弓就是,你還不快些來!”將雀翅刀盡力一揮,有如匹練般一片刀光,就在他身側(cè)唰的掠過,場中衆(zhòng)人都距他不近,卻均覺那股刀風(fēng),都似直自自己頭頂劈下一般,各自凜然運(yùn)氣相抗。六隻手怪叫道:“好強(qiáng)!好強(qiáng)!真不是一般的強(qiáng)啊……老將軍,先前還以爲(wèi)我比你強(qiáng)一點(diǎn)點(diǎn)呢,現(xiàn)在看來……看來……”
故意停下腳步,歪頭不語,看著黃忠直樂,黃忠怒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堂堂一州之主,當(dāng)朝太傅,怎麼的如此無賴?”
當(dāng)著面就說他無賴的,黃忠還真是少數(shù)幾人之一,六隻手樂道:“給你看出來啦?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了?你不會這麼厲害吧?”回頭叫道:“有人看出來沒?看出來的,我給十塊錢!”
一般而言,六太傅的打賞總是一塊,這次居然出到十倍,可算是真有誠意。天下躍躍欲試道:“你真的假的?猜中了有沒有錢拿?”
六隻手怪叫道:“笑話!我說話不算一字千金,一百金總有吧?”南宮無賴在後脫口叫道:“我知道的!現(xiàn)在看來,老六你使刀的話,起碼要比老黃也三倍才行!我聰明吧?給錢!”這就是在打仗,加上自已的身法不太出色,若非如此,以南宮無賴的本性,怎會不立即竄上來要現(xiàn)金?
六隻手拍手道:“連豬都猜中了,怪我這題目出得太簡單……黃老將軍,給錢啊!”黃忠氣得雙眼直翻白,連先前那兩點(diǎn)怒火,居然都給氣得不知去向,怒喝道:“你和人打賭,關(guān)我何事!”需知黃忠可是風(fēng)屬,這風(fēng)屬的眼裡居然忽而似是有火,忽而似是沒火,可知六隻手這些個話,居然似有改變?nèi)思覍傩缘钠嫘В诞?dāng)可滿意矣。
六隻手瞪眼道:“賭的是我和你,有我的事,自然就有你的事,咱倆是拴在一條繩上,蹲在一條船上,趴在一頭牛上……哎哎,你這樣老的大將,又這樣大的名氣,不好等我話說完了再來拼命?”
黃忠怒了一陣,後面劉磐終於看不下去,輕聲道:“黃老將軍,休中惑敵之計!”黃忠微微一凜,抹去額上汗珠,略閉一閉眼,再睜開時,臉上已一片寧靜,沉聲道:“太傅,請便一戰(zhàn)!”
六隻手心中暗歎,怪只怪自己話太多,先前趁著他怒火新起之時,突然欺身而上,連施奇技,或者還有些奇蹟出現(xiàn),但居然黃忠竟能一靜則寧,這份涵養(yǎng)功夫,真叫人懷疑他的火暴脾氣,是不是真有其事了。搖頭道:“戰(zhàn)自然是要戰(zhàn)的,不過呢,我先說好啊,弓這玩意兒,我可是用不來的,要不咱們就乾脆比刀子好了……哎,我應(yīng)該強(qiáng)不到你三倍,你不會又說我是以三倍打一倍,以大欺小,什麼什麼無賴吧?”
就算實(shí)在是想用欺這個字,也該說他六隻手以小欺大才是。黃忠剛剛沉下去的火氣,立即又熊熊而起,吼道:“來吧!不要說我以大欺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