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輕撫額頭,“那你是不是該給子寧請個老師?”杜懷瑾笑了起來,“這可真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我正打算和你說這事。”攜了她的手,輕輕摩挲著,“我早前托人去打聽過了。爹的一個老部下的兒子,想要奔個前程,可是腿腳出了些問題,自然不能考武狀元了,就讓他先在我們府上教教子寧再說。”
“腿腳出了問題?”沈紫言一怔,心里暗自嘀咕,腿腳出了毛病,也不知武藝如何……
“你放心。”杜懷瑾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那人名叫鄭衛(wèi),到了十八歲上下腿腳才出了問題,從前還是武舉人呢。爹也是照顧舊友的意思,那老部下忠心耿耿,也算得上是爹的生死之交,只可惜在戰(zhàn)場上酗酒,被圣上免去了副將之職……”
沈紫言很快就明白過來,“既然這么說,那暫且就請鄭先生教著吧。只是我們的兒子你也知道,聰明有余,耐性不足,也不知能不能靜下心來習(xí)武。”“這有什么。”杜懷瑾輕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上頭還有爹看著,我不時也能盯著他,你怕什么?”
沈紫言垂著頭微微的笑,沒有說話。
心里卻在想,若杜懷瑾和福王當(dāng)真有讓杜子寧從軍歷練的想法,那這武藝一事自然是不能得過且過了。從前習(xí)武不過是為了強身健體,也是杜子寧本人的愛好,沈紫言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過問。可一旦上了戰(zhàn)場,刀劍無眼,無論是什么身份,都免不了生死危機。
這種情況下,沈紫言自然希望杜子寧的武藝越高越好。即便不能以一敵十,至少也要學(xué)會自保的本事。
杜懷瑾雙臂放在腦后,靠在窗欞上,眉梢微挑,“你那二堂姐,是不是恨嫁了?”沈紫言正出神,聽著這話,吃了一驚,“你可是聽見什么傳聞了?”杜懷瑾放下臂膀,托著下巴,歪過頭看她,“傳聞倒是沒有。只是我聽西晨風(fēng)說起,這些日子大太太頻頻往返在金陵城公卿世家,想來是為了沈四小姐的婚事了。”
公卿世家?
沈紫言揉了揉眉心,無奈的嘆道:“物是人非事事休,這心比天高的本性倒是沒變。”沈家大房如今孤兒寡母的,手里又沒有什么嫁妝,要想入公卿世家,真是難上加難。不客氣的講,若不是看著沈家二房的份上,可能那些大戶人家根本不會拿正眼瞧一瞧沈大太太。
杜懷瑾聽著她話里淡淡的怒氣,微微一笑,“我倒有個主意。”沈紫言眨了眨眼,一眼橫去,“你又打什么鬼主意了?”杜懷瑾眉梢微挑,笑瞇瞇的模樣讓人瞧了背脊骨生寒,“既然如此恨嫁,那我自然要出出力了。”
“你可別蹚這趟渾水。”沈紫言身子微傾,有氣無力的趴在書案上,“大太太的為人你是再清楚不過的,見縫插針的人,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的。我們這樣的人家,鬧起來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杜懷瑾眉眼彎彎的,也趴了下去,半邊臉貼在書案上,與她對視,“我可從來不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情。”沈紫言就扭過臉看他,“你意欲何為?”距離如此之近,甚至能看見彼此的眼睫。
夫妻多年,在這種時候,杜懷瑾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過了許久,才平復(fù)了心緒,慢悠悠說道:“我聽說蔣家的二公子年過二十,還始終沒有娶親。”“蔣家?”沈紫言愣了一愣,才問:“是伯昌侯蔣家?”杜懷瑾微微頷首,笑意似有若無,“當(dāng)初曾想過撮合沈四小姐和二夫人的胞弟,只可惜大老爺過世了,守孝三年內(nèi),那張家的四公子早已娶妻了。”
沈紫言眉頭微蹙,沒好氣的看著他,“我竟不知道,你還有做媒的嗜好。”杜懷瑾只是促狹的笑,“做媒我倒是不甚感興趣,可捉弄人一向是我的心頭好。”話說到這份上,沈紫言不可能沒有察覺,慢悠悠托起頭,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照著二夫人的樣子看,張家四公子只怕也不是個明事理的,可那蔣家的公子,我還未聽說有什么缺陷。”
杜懷瑾面上浮現(xiàn)了曖昧的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婦道人家,自然有所不知……”此話一出,沈紫言立刻想到了別處,面上微紅,呸了一口,“你知道什么?”杜懷瑾湊了過來,呼吸微拂著她的發(fā)絲,“你可知蔣家二公子,為何年過二十還未娶妻?”
“不知道。”沈紫言搖了搖頭,仔細(xì)想一想,的確沒有聽說過關(guān)于蔣家二公子的傳言。
或許是兩家很少來往的緣故。
大家不是一個圈子里的人,得知的消息,自然也就少了些。
杜懷瑾蹭了蹭她的頭,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據(jù)我所知,那蔣家二公子,是個虛的……”沈紫言怔忪,過了好一陣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低低驚呼:“蔣家二公子是斷袖?”杜懷瑾微微頷首,笑容里更是帶著不懷好意,“不止是斷袖,而且還不能人道……”
沈紫言喉嚨微干,微張了張嘴,“可你若是撮合了他們,到頭來豈不是怪罪到你的頭上來?”只說怕怪罪,而不是怕沈佩夏婚姻生活不如意。這點差別,杜懷瑾哪里聽不出來。心里越發(fā)覺得沈紫言如他一般,是敢愛敢恨之人,笑意更深,“癡兒,這事我怎么會叫她曉得?”
沈紫言白了他一眼,端著茶盞,抿了一口茶水,淡淡說道:“我可不管,到時候鬧到你頭上來,你自己出去收拾!”言下之意,自然是默許了。杜懷瑾眉梢微挑,在她面上印下了深深一吻,“我替你報仇,你該如何報答我?”
此話一出,勾起了沈紫言幾多心事。
上一世的場景宛若過眼云煙,淡得了無痕跡。
可是她依然記得,大夫人親手將她推上了斷頭臺。那時,隱隱約約還能看見沈佩夏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還有搶了沈夫人留給自己的梳子以后,洋洋自得的神色……
沈紫言抿了抿唇,再也沒有一絲猶豫,“你說怎樣,那便怎樣了。”“不愧是我的娘子。”杜懷瑾湊上去一連啄了好幾下,才松開了她,“怎么報答我,晚上再和你細(xì)細(xì)計較……”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曖昧。
沈紫言雪白的面色瞬間變得嫣紅一片。
杜懷瑾見著心跳不已,越發(fā)不能自抑,可現(xiàn)在青天白日的,沈紫言又明顯的心不在焉,也就強按捺住了心頭的騷動,深吸了一口氣,“等我的消息。”說完,立刻轉(zhuǎn)身撩開簾子出去了。
沈紫言靜靜的坐在書案前,透過窗欞,望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里,唇邊勾起了一抹笑。
杜懷瑾足下似生風(fēng)了一般,自行騎著馬,一溜煙就到了綺夢樓。
西晨風(fēng)正和許熙坐在靠窗的一處推杯換盞,就見著杜懷瑾氣勢洶洶的躍了上來,“好啊你們,吃酒也不叫上我!”許熙從前并不是嗜酒之人,在杜懷瑾和西晨風(fēng)二人的影響下,才漸漸開始飲酒。
西晨風(fēng)頭也不抬,端著酒杯,似笑非笑的說道:“還以為三少爺溫柔鄉(xiāng)里不得回返呢!”“少廢話!”杜懷瑾三步兩步就坐到了對面,一只腳踩在長椅上,端起酒盅一飲而盡,“好酒!”許熙無可奈何的搖頭,“這可是三十年的陳釀,你這一口下去,我們都沒了。”
杜懷瑾假作惱怒,“這可就是你們的不是了。既然是三十年的佳釀,如何能撇下我?”西晨風(fēng)望了眼許熙,搖頭嘆息,“這小子從來就不吃虧的……”許熙但笑不語,只靜靜望著秦淮河,目光遙遠(yuǎn)而深邃。
西晨風(fēng)見著,輕咳了一聲,“怎么出來也不帶上三夫人一起?”杜懷瑾面色不改,又吃了一口酒,“你若是替你辦成了這事,趕明兒我攜她來親自向你道謝。”西晨風(fēng)心念微動,口上卻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三夫人一句道謝,能抵上黃金萬兩?”
杜懷瑾哧的一聲,“即便是不道謝,這事兒你不做也得做!”西晨風(fēng)見著他如此,反而來了興致,對許熙使了個眼色,“你看看,這就是霸王一般的三少爺……”說著,夸張的搖了搖頭。
許熙只是從容的笑,“你不妨聽聽他說什么。”在他面前,西晨風(fēng)一向十分收斂,也就揚了揚下顎,“什么事?”“想法子在沈家大太太面前放放口風(fēng),讓她瞧上蔣家便好了。”杜懷瑾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目光微閃,“蔣家那二公子也是個小霸王,這些年一直執(zhí)意不肯娶,也要看你的本事了。”
“什么!”西晨風(fēng)太陽穴跳了跳,“幾時不知你還有這興致了!”許熙若有所思的看著秦淮河,慢悠悠問:“是不是那位有斷袖之癖的蔣家二公子?”“你也知道啊。”杜懷瑾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笑意,“不如你也幫他一把好了。”
許熙搖頭輕笑,“你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杜懷瑾臉色微沉,嘆了一口氣,“拙荊的家事你們或多或少也是知道些的,少年喪母,一直被這沈大太太欺壓,連帶著我岳母留下的嫁妝也被覬覦……我瞧著她屢次說起沈大太太,臉色就十分不好看,就想著要替她出出氣……”
這話也是半真半假。
然而他不可能在這二人面前說起沈紫言前世之事,只得將這一世說的凄苦些。
哪知不過是這一句,叫西晨風(fēng)咬牙切齒的跳了起來,“這事包在我身上,我保管叫那沈大太太歡歡喜喜的將女兒嫁入蔣家!”這的確不是西晨風(fēng)的常態(tài),反倒是杜懷瑾茫茫然的瞅他,打趣道:“原來西公子也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西晨風(fēng)心間一跳,若無其事的坐了下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恨人欺負(fù)孤女了。”一直望著窗外的許熙,手中的茶盞頓了頓,眼中有片刻的寒芒滑過,一眨眼的功夫又恢復(fù)了常色,“蔣家二公子是老來子,頭上沒有父親,只有一個體弱多病的老母親和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大哥,這事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情。既然蔣家二公子執(zhí)意不娶,那總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服他才好,只要他許可,事情也就差不多了。蔣家也是大戶人家,聘禮想來也是不少的。沈大太太如斯德行,想來也是貪財之人。”
話已點明,西晨風(fēng)自然知道如何去做。
微微一笑,“蔣家二公子雖算不上我們這里的常客,可對于玉成一直是心向往之……”杜懷瑾眉梢微挑,舉著酒盞,一口灌下,“三日后我要得知好消息。”西晨風(fēng)面上已有了幾分躊躇之色,“你大可放心!”
杜懷瑾笑著點頭,“不說這起掃興的事情了。”望著許熙,問道:“我們家子寧這些日子學(xué)習(xí)如何了?”“甚好。”許熙向來的惜字如金,提起子寧,面色一柔,“很聰慧的孩子,假以時日,定能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西晨風(fēng)撲哧一聲笑,斜睨著杜懷瑾,“你這樣說,叫我們?nèi)贍斍楹我钥埃俊倍艖谚獏s沒有絲毫的不快,聽見人夸獎自己的兒子,滿臉自得,“那就托你之言了。”他哪里曾想到,杜子寧因為敬重這位義父的關(guān)系,在他面前總是循規(guī)蹈矩的,不敢越雷池半步。
杜懷瑾本人閑散,連著杜子寧在他跟前也總是上躥下跳,沒有什么拘禮。
眼看著日落西山,杜懷瑾想到府中的妻兒,歸心似箭,也不再多說,起身告辭。飛身上馬,朝著福王府一路疾馳而去,一路上揚起許多塵土。到了垂花門前,杜懷瑾望了望天色,索性去福王妃那里看看杜曉月再說,也就快步進(jìn)了院子。
只是這次出乎他的意料,杜曉月并沒有趴在福王妃跟前,反而是獨自在院子里踢毽子,旁邊圍著十來個小丫頭,還有瓔珞在旁笑呵呵的看著她,不時夸獎上幾句。杜懷瑾望著四處亂飛的毽子,走進(jìn)了人群里,恰巧杜曉月一腳踢了出去,毽子險些打上杜懷瑾的頭,好在他見機快,立刻就閃開了。
這一下讓杜曉月徹底的心服口服,扯著他的衣袖連連,大大的眼睛目光熠熠:“爹爹好厲害!”杜懷瑾蹲下身子,抱著她站來繞了個圈圈,“曉月可有想爹爹?”曉月細(xì)細(xì)的手臂攬上了他的脖子,“想了。”
杜懷瑾面上浮現(xiàn)了一絲笑容,捏著她肉呼呼的面頰揉了揉,“怎么一個人在外頭?”杜曉月嘟起了小嘴,“祖母在見客人。”“客人?”杜懷瑾微微一怔,放下杜曉月,淡淡看了瓔珞一眼,“什么客人?”
“聽說是大夫人的娘家人。”瓔珞恭謹(jǐn)?shù)拇鸬溃骸笆且晃患s摸二十多歲的青年人,來見王妃。”杜懷瑾若有所思,才片刻的功夫,杜曉月就抱住了他的腿,“爹爹,騎馬馬!”大庭廣眾之下,杜懷瑾頗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
抱著她離開了院子,才悄聲說道:“爹爹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在眾人面前說嗎?”杜曉月無辜的眨了眨眼睛,“我忘了……”杜懷瑾無奈的問:“到底是忘了,還是有意的?”杜曉月嘿嘿直笑,“一整天沒見著爹爹,想爹爹了……”聲音軟綿綿的,口齒都有些不清。
杜懷瑾的心立刻就軟成了一汪春水,也不去計較方才的事情,含笑看著她,“待會再騎馬馬,現(xiàn)在爹爹要去祖母那里看看,曉月先回娘親那里,好不好?”“好!”杜曉月在大事上從來都很善解人意,“爹爹快去快回!”
杜懷瑾就將杜曉月交給了丫鬟,自己折轉(zhuǎn)回了院子。
過了片刻,聽見雕花木門咯吱一聲響,從里面走出一個修長的青色人影來。
杜懷瑾一抬頭,就和他打了個照面。那人目如朗星,顯得神采奕奕,見了杜懷瑾,躬身行了禮,便離去了。杜懷瑾深深望了他一眼,踏上了臺階。進(jìn)到屋子時,福王妃正坐在榻上,頭微垂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出了什么事?”杜懷瑾一面說著,一面順勢在榻上坐下了。
福王妃微微嘆了一口氣,“方才你也見到了,那是你大嫂的娘家表兄。”杜懷瑾微微頷首,“看起來很精神的一個人,怎么了?”福王妃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失落和寂寥,“你且聽我仔細(xì)同你說……”
出了院子,杜懷瑾雙手背在身后,望著滿天的云霞,長長嘆了一口氣。
“什么?”沈紫言大吃一驚,“大嫂再嫁?”“嗯。”杜懷瑾微微頷首,“聽說是大嫂的表兄,喪偶三年,特地來求娶。”“可大嫂是孀居之人……”沈紫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娘那邊怎么說?”
杜懷瑾面色平靜,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虞,只淡淡說道:“我們家不比旁人家,也沒有那些繁文縟節(jié),若真是大嫂心里也情愿如此,那娘自然不會攔著。”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畢竟大嫂還那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