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配?”童佳期皺了皺眉頭,又說:“什麼情況?”
“之前我在省報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還向上級遞交了一份報告,主要是設計經(jīng)濟改革和投資分配的。我知道那種文章肯定會和省裡某些人意見相悖,本來想要扛一下,等後續(xù)理論成果和實踐總結(jié)都有眉目了自然海闊天空。可沒想到章建軍那個老匹夫也不是吃素的,趁著我們出現(xiàn)了一點疲態(tài)就連番出手……”溫承說到這裡便偷偷的看了看他家四嫂的神色,這纔敢往下說:“我們在市委這邊的工作連連受阻,好多工作都不好開展下去,省裡的領導又下達了一個任務給我讓我無暇分身,章建軍就用明升暗降的法子把四哥從我身邊調(diào)開了。而且短期內(nèi),他可能都不會再以幹部身份回到雁門市了。”
“肖宸不在雁門市了?”
“不算是……四哥現(xiàn)在被調(diào)到了蒼北區(qū)做了區(qū)委書記……”溫承說完了,就用一張比哭還難看的臉對著童佳期。
“蒼北區(qū)……”童佳期嘴裡喃喃低語,唸叨著這個名字。
蒼北區(qū)是雁門市周邊最貧困的山區(qū)了,雖然從一個辦公室主任被調(diào)到市下屬的區(qū)縣做書記的確是“升官了”,可實際上那樣貧困落後的地方,你要麼就是真的做出點政績來,要麼就得一輩子困在那裡出不來,除非辭職。
可那種地方,基礎設施落後,配套設施更是沒有。無先天優(yōu)勢,也沒有哪個投資商願意過去試水。當?shù)赝辽灵L的幹部在那裡發(fā)光發(fā)熱算是建設家鄉(xiāng),肖宸一個“外來戶”過去了名雖正,可言卻不順。
章建軍那夥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謀劃的那麼周全,連這種深坑似的地方都替肖宸找好了,就等著省裡面對著溫承一發(fā)難,他們出手就能除掉溫承的左膀右臂,當真是又快又狠。
溫承知道童佳期不可能完全理解這裡面的水有多深,也不會知道肖宸現(xiàn)在的處境有多難。
山區(qū)那種地方,還是宗室族長說話分量足的地界,一個“外來戶”別說是改革和領導了,想要站穩(wěn)腳跟都要費一番功夫。肖宸到那邊已經(jīng)將近半個月了,這期間也僅僅是抽空給他打過一通電話,平日裡他想要和肖宸多溝通,想要第一時間知道蒼北區(qū)現(xiàn)在的狀況根本不可能。
可是這樣的話,他要怎麼跟他家四嫂說?
童佳期苦笑,突然擡起頭對他說道:“溫承,自從我媽走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肖宸,他從來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也沒和我說過他要去哪裡做什麼事。你其實不必來我這裡的,我和肖宸不像你想的那樣……”
“四嫂,你怎麼會那麼說?”溫承訝然。
童佳期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她反過來問他:“肖宸是爲什麼接近我,又怎麼會想要和我訂婚,你知道嗎?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你四哥想和我在一塊是因爲喜歡因爲愛上我了吧?事實是什麼需要我告訴你嗎?因爲你們和章市長內(nèi)鬥需要小心翼翼的不留任何把柄,而我和肖宸一夜風流被人拍下來的照片成了他最大的漏洞。他和我在一起,只是爲了你,爲了他自己。對不對?”
溫承沉默片刻,十分誠懇的說道:“四嫂,我不否認最初是我讓四哥去找你,是想說動你與他合作的,目的也的確是爲了安然度過那個所謂的調(diào)查。可是四哥在找到你之後就告訴我他想要認真了,他想要試著定下來,你是不同的。”
見童佳期依舊是不相信的模樣,溫承苦笑道:“四嫂,不管你相不相信這都是事實。四哥那裡的電信信號非常的差,工作也異常的繁重,他到現(xiàn)在就只給我打過一通電話,只說了一件事——他說,你幫我問問你四嫂,什麼時候才能原諒我?”
溫承目光復雜的看著她,用一種近乎於冷靜的語氣去陳述那句讓她淚如泉涌的話。童佳期默默的流著眼淚,始終不肯給他一個答案。
“四嫂……如果你想清楚的話,就跟我說一聲吧?”溫承的眼底有著難以抹去的青色,好似連日來的打擊幾乎讓這個前半生順遂無憂的男人疲憊不堪了:“我四哥打小沒人疼沒人愛,只有我們幾個和他走的近。他可能不大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也許有的時候武斷專橫了一點,但他絕對不是不在乎你,也絕對不是對你沒感情,這一點我敢保證?!?
“你拿什麼保證?”童佳期倔強的看著她,就算是眼淚不斷的滾落,她也要昂著頭,不服輸也不妥協(xié)。
溫承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得不住苦笑:“四嫂,其實你心裡也有他對吧?女人雖然是水做的,可女人從來不爲不想幹的男人流眼淚。四嫂你放心,我會聯(lián)繫老大和老二,想法子把我四哥從蒼北區(qū)那個地方撈出來。”
“那是你們兄弟之間的事?!?
溫承又被他家四嫂一句話噎了個半死,好一會兒沒緩過勁兒來。
從父母離異開始,童佳期就很少哭了,唯二的兩次第一個是考上最喜歡的大學最心儀的專業(yè),第二則是和田野離婚??伤托ゅ吩谝黄鹬?,她哭得次數(shù)越來越多,好像人也越來越脆弱了。
此刻,童佳期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水珠,淡然說道:“溫承,我知道真相之後的其實並不好受。我和肖宸兩個人磕磕絆絆的一直沒個結(jié)局,可能是因爲我們兩個沒有想好對方究竟是自己的誰,也沒有辦法估量對方在自己心裡的價值。我知道這個年代談感情和說‘愛’這個字都是挺傻的一件事,可別人不在乎,我在乎。你說的對,我心裡有他,所以我不能忍受一丁點的欺騙。”
溫承聽著,卻沒有發(fā)表任何看法。肖宸這個人清清冷冷的,怎麼可能對別人說“愛”這個字兒?哪怕那個人變成了毒藥,穿腸蝕骨,他也只會將那個人放在心裡,化在骨血裡。
“四嫂,也許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溫承苦笑,站起身來告辭:“除了這件事,四哥真的沒有什麼地方對你不周到的吧?四嫂,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對你好不好,你自己心裡總會有感覺,旁人誰說也不算?!?
童佳期點點頭,既不說原諒,也不說理解,只是頗爲沉默的將溫承送到門口:“你讓我再想想吧?!?
“四嫂留步。”溫承擺了擺手,轉(zhuǎn)身離開,可心裡卻有了底。
童佳期頹坐在沙發(fā)上,腦子亂亂的。肖宸對她好不好,她心裡是清楚的??墒翘诤趿?,眼睛裡就揉不下沙子,時時刻刻都要提醒著自己對方背叛的事實。而且他都恰好在自己幾乎要原諒他的時候做下錯事,讓她覺得自己對他而言,真的什麼也不是。
眼見不一定爲實,耳聽卻也不一定爲虛。
真真假假,她已經(jīng)分不清楚了。
手邊的電話突然間拼命的震動起來,童佳期抓起電話“喂”了一聲,下一秒便正襟危坐,全部的懈怠與悲傷一掃而空:“高先生?是!明天我在的。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我親自到您那邊去。好,我知道了!”
放下這個電話,童佳期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心情也不住飛揚起來。
她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高正陽到伊寧珠寶公司之行很低調(diào),幾乎只有童佳期自己知道,而A組其他的成員都不知道高正陽是誰,也不會想到服裝品牌又怎麼會和珠寶設計扯上關係。
童佳期和他交換了一下設計理念,可能因爲商業(yè)秘密等原因,高正陽並沒有把已經(jīng)畫好的服裝設計圖拿來,而是讓童佳期自行發(fā)揮:“我剛剛看過你最近的設計圖,很有想法也很生動。你擅長把別人都忽視的東西加入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這是我最欣賞你的一點。”
“謝謝?!蓖哑诓皇堑谝淮伪桓哒栒F獎了,可是每一次她都有些受寵若驚。
“我這一季度的設計的主題是復古風,多用蘇州綢緞,有部分服裝設計靈感源於民國時期的服裝,你可以去研究一下?!备哒柕氖种冈谧烂嫔陷p輕敲了兩下,猶豫了片刻才接著說道:“其實我對這一次的設計還是不甚滿意,不然今天就會帶著設計圖來找你了。”
“復古風的範疇很大,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特點,想要單一設計一款首飾就能與衆(zhòng)多服飾匹配,恐怕很有難度。單說民國時期的旗袍,那的確是和絲綢最相配的衣服,可對模特的要求也高。據(jù)我所知,有肉感但是無贅肉的女人穿起來最好看,現(xiàn)在很多女性模特其實都有些太瘦了,而男性服裝上面的設計就要另外動一動腦子?!蓖哑谌缡钦f道。
“沒錯,這也是我遲遲不能完成設計的原因?!备哒栂矚g和有天賦的人說話,因爲他們總能恰到好處的明白你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最難以做到的一點是‘融合’,總需要考慮的一點是‘突破’。我想要帶給別人的是一種能夠沉澱的美,而不是一個季度就會過期的奢侈。”
童佳期認真的點點頭,已經(jīng)開始沉思高正陽的顧慮了。
復古,絲綢,民國,旗袍……
靈光乍現(xiàn)間,她擡起頭看向高正陽說道:“不如……試試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