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一下子空了下來,管理也不那么嚴格了。
聆風閣管著的宮人們見沒人再管他們,便從聆風閣跑了出來,只是毓福宮的宮門還是被看守的太監、留下的管事媽媽看著,不得出去。他們不敢進正殿,只把當值時候用的耳房收拾出來住進去。
涵因冷眼看著她們,除了泰王的乳母和貼身大丫頭紫秀真心為泰王的病憂心,另外被留下伺候涵因的絡兒心地醇厚,雖然也害怕染病,但見涵因太過勞累,也硬著頭皮來幫忙。其他的人都是想盡辦法能不來就不來。乳母年紀大了,身體弱,竟也一下子傳上了時疫,紫秀兩頭跑,照應不過來。
涵因只好讓她專門照顧乳母。另外又再三叮囑她預防之法,讓她千萬小心,別累病了。
宮人們愈發惰怠,一應伺候皆是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想過于靠近滿是病患的聆風閣,午飯已經送遲了,晚飯竟然到了戌時還沒送來。
涵因照顧了泰王一天,見飯還沒送來,便知道必是下面的人不肯送過來:“有人在外面嗎”
紫秀因太累了,歪在榻上睡著了,因此今天便沒有穿飯。聽見涵因的聲音,才醒過來,走到梢間一看,應該擺飯的桌子上空空如也,不由也大怒,推門出去,喝道:“今天是哪個當差。”
一個小丫頭過了半天才蹭過來,哼道:“紫秀姐姐,是我,珠兒?!?
紫秀見她便罵道:“既知道是你當值,飯在哪呢。”
小丫頭指指旁邊,一個食盒癱倒在一邊,飯菜灑了一地。原來她把放在了門口,紫秀一推門便撞撒了。
紫秀大怒,拔下一根一丈青簪子,用尖頭使勁的戳:“誰教你這么當值的,殿下的晚膳就是讓你放在門口的!”
小丫頭被戳得大叫,哭著求饒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我是怕!他們說的……放在門口就行了……”
小丫頭的話更是讓紫秀怒不可遏,那幫老油滑子,自己不想干活,就用小孩來當槍使試探,紫秀下手更快更重。小丫頭哭叫得更兇了。小丫頭的叫喚聲驚動了其他宮人。都紛紛出來觀瞧。
一個婆子笑呵呵的走上來說情:“我說紫秀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會子連主子都不管了,你這是又何必呢。”
紫秀是大宮女,雖然泰王不得寵,但旁人多少要給幾分面子,聽到這婆子搶白自己,紫秀冷笑道:“就算主子走了,這也是宮里,宮里就有宮里的規矩?!菊?記住沒聽說把殿下的晚膳放到門口的?!?
“規矩是人定的,規矩也要合時宜,大家留在這都是在為陛下盡忠,你也不能太難為大家吧?!蹦瞧抛雨庩柟謿獾恼f著。
紫秀訓那個小宮女綽綽有余,但是對付這種資歷高的媽媽,說話就不管用了,偏泰王的乳母病得一塌糊涂,根本沒法出來主事。她被這媽媽說的話噎住,氣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涵因走了出來,并沒看那婆子,徑自走到那婆子住的耳房,“啪”一推門,里面的飯菜擺了一桌,已經吃了大半,邊上還溫著酒。
沖著那婆子冷笑道:“我還真不知道這是哪的規矩,上面的主人未進餐,底下的人倒先酒足飯飽了。刁奴欺主,怕不僅宮里的規矩不能容,就算是《大隋律》也是不能容的?!?
那婆子自知理虧,一時支吾。旁邊看熱鬧的另一個婆子見她頂不下去,怕被涵因壓住了其實,便出來道:“姑娘不是這宮里的人,這些事情也犯不上管?!?
這些人平時同氣連枝,就連低等的嬪妃都不會輕易去得罪她們,如今管事太監和主管女官全都隨駕去洛陽了,她們便想鉆空子偷懶。這次她們先連哄帶嚇那個當值的小宮女,讓她不敢進聆風閣,好看看上面的反應,見泰王的乳母病得沒法主事,紫秀資歷尚淺,而涵因則是個宮外來的小姑娘,便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我自是不會管,但也自有管你們的人,若是泰王殿下大安了,自有你們的體面,若是不好了,你以為你們這些奴婢就有好日子過了么?”涵因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周圍看熱鬧的宮人們聽了這話,微微有些騷動,涵因說的沒錯,若是泰王殿下死了,他們這些人說不定全都要殉葬。
那婆子見這些人動搖,又說不過涵因,便開始耍渾:“我們這些人留著命在,才能伺候泰王,我們若是都染病死了,怕是上頭想責罰也責罰不了了。”
另一個婆子則在旁邊幫腔:“是啊,再說若是到時候真要責罰,我們也只能領罰了,這也是尚宮局的事,姑娘又何必多事,難不成姑娘的身份還要告我們這些下人的黑狀么?!?
涵因皺眉,但她再接腔就是和兩個婆子吵架了,這是非常有份的事情,若是被有心人傳出去,也是笑話。但他除了言語彈壓,的確拿那個婆子沒什么辦法。她無官無爵支使不動這些刁奴,也無權處置他們。
紫秀見狀忙說:“姑娘是什么身份,什么叫告黑狀,這里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媽媽做得如何,自有公論。”
那媽媽陰陽怪氣的指桑罵槐說:“公論我自是不怕,就怕有些妖精似的人在主子面前挑三窩四?!?
紫秀怒道:“你這是說誰?!?
那婆子嬉笑道:“誰整天巴結主子獻殷勤踩著別人往上爬就說誰?!?
院子里面的眾人開始切切私語起來,眼睛瞄著紫秀。紫秀臉憋得通紅。
這時一個平靜溫潤的女聲說道:“那你們就可以沒有規矩了嗎?”
涵因轉頭一看,竟然是文媽媽。文媽媽帶著一種婆子、宮女,后面還跟著幾個小太監。
“文媽媽,您沒有跟著太后一起走嗎?”涵因有些激動。
文媽媽笑著點點頭,說道:“老奴不才,向太皇太后自請協助姑娘照顧泰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姑娘孤身在此,多有不便,便準老奴暫代尚宮之職,住持宮中諸事??磥磉@里讓姑娘費心了。請姑娘暫且休息,這里便交給老奴吧?!?
涵因知道這是文媽媽替自己著想,才冒著被傳染的風險留下來,心中不由感動。點點頭站在一邊。
文媽媽說道:“兩個刁奴竟敢以下犯上,照宮規每人各40板子,宮女珠兒,偷懶失職,打20板子,拉到外面去打,莫要驚擾到泰王。他們以后也不用回來了。”幾個強壯的太監一擁而上,將幾個人拖走。
那幾個人叫著求饒,文媽媽喝道:“捂上他們的嘴,趕緊拉下去,吵到泰王殿下可是大罪?!庇譀_著一院子的說道:“還有誰想跟他們一起?”
眾人趕緊底下腦袋,再無人敢吱聲。
隨后,文媽媽吩咐重新傳膳,專門派了個太監在這里專門聽涵因的吩咐跟外面傳話。
這一招殺雞儆猴,很有效的震懾了一眾宮人,雖然還是能不進聆風閣就不進,但已經比之前肅整多了,涵因要的東西也不敢推搪了。
文媽媽每天早晚過來巡視一圈,也進屋子里面去探看泰王,大家見文媽媽都帶頭這樣做,私下里的抱怨也少了很多。
涵因每天定時開窗通風,自己每天早上到院子里散步,晚上清潔口鼻,也教各位宮人預防之法。并且每天堅持呵太醫院開來的預防疫癥的湯藥。
給泰王除了喂藥,就是每天喂他大量的糖水和鹽水。用燒酒給他擦身降溫。
泰王迷迷糊糊中總看到有個人在他身邊,那人身上的味道讓他很親切,他不由伸手去拉她的手,哼道:“母親,母親……”
涵因正有些累了,坐在床邊打盹,聽見泰王說話,一下子又醒了,原來是泰王只是在說一些不清不楚的夢話,她笑了笑,又拿起濕毛巾,給泰王擦了擦額頭。
不知是藥的作用,還是涵因照顧得好,泰王的病情漸漸有了起色。先是發燒的時間短了,溫度也比以前低,人也醒了過來,之后睡覺也逐漸踏實,也能吃得下去東西了。
涵因見泰王在慢慢恢復,安心不少。
泰王在病得糊里糊涂的時候,總看見有個人陪在身邊。漸漸清醒了才知道那個晝夜照顧她的人是自己的親姨母。因此他對涵因的態度也不像之前那樣疏離,甚至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依賴之感。
泰王一口也吃不下去飯,她便變著花樣做些鮮亮可愛的小菜哄他吃;泰王睡覺淺,夢中經常大叫,她便輕拍他,讓他安心;泰王夜間醒來之后被噩夢嚇得不敢入睡,她便講些《三國》《水滸》的故事哄他好好睡下。以前一直覺得這個孩子少年老成,很不招人疼,但接觸這些時日,涵因才感受到他敏感、脆弱的一面。以至于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因為泰王對她的前程太重要,還是這個可憐的孩子讓她真心的疼愛了。不過她也并不想糾纏在這個問題上,因為世間的事情本來就是這樣,利益一致感情才能長久,利益沖突在親厚的情感也會變得單薄,甚至反目成仇。
泰王雖然好轉,但是他的乳母卻撐不住了去了。涵因沒有告訴泰王這個消息,他的身子太弱,這些年他從這個宮帶到那個宮,母妃換了幾個,身邊的宮女也換過幾茬,只有這個老太太一致陪著他,如今,這個可憐的孩子連最親近的乳母也失去了。
涵因把男孩伸出被子的手重新蓋好,靜靜的看著在夢中酣睡,至今還不知情的泰王,心中不禁涌上一陣感慨。
“姑娘,來換我吧?!弊闲愕哪樕线€殘留著淚痕,她從剛進宮就被分來伺候泰王,泰王不得寵,底下的宮人也跟著受欺負。是乳母一直照顧她,如今這個和藹的老太太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走了,她忍不住傷心落淚。
“你就回去歇著吧,你這樣子,又怎么撐得住?!焙蛴行┬蕾p這個忠心耿耿的宮女。
紫秀輕聲說道:“回去也睡不著,一閉眼睛就看到媽媽的樣子……”
涵因說道:“你沒日沒夜的照看了這么多天,還要管這宮里的雜事,早就乏了,你若是累病了,泰王往后身邊就再難找忠心耿耿的人了,聽話,去休息吧。”
“那姑娘呢?”紫秀擔心的問道。
“絡兒四更起來之后就過來換我,你不用擔心?!焙蛘f道。
紫秀這才回去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