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仁暗暗感嘆,這世族大家的子弟,就是氣質(zhì)不同,雖然有錢卻并不張揚,不像那些暴發(fā)戶,有一點錢,恨不能把他們?nèi)紦Q成金銀美玉、華衣美服,穿帶在身上。
不一會兒,房間里又進(jìn)來兩個人。一個是蔡帳房,另一個俞仁不認(rèn)識。
那個陌生人一進(jìn)屋,便趕緊向徐三少介紹道,“勞您老久等了。方才蔡員外有點事,耽擱了一下。”
徐三少很有風(fēng)度的擺了擺手。“這不礙事。黃健,咱們還是談?wù)掳桑 ?
黃健趕緊點頭,“對對對。談?wù)隆_@位是按您的要求找的蔡員外。蔡員外是山東人,祖籍也在咱們松江府,后來做生意跑去了山東。如今,蔡員外想回松江置辦一門生意,將來好把家小遷回松江來。”
徐三少雖然很急著賣織房,但卻一點也沒表現(xiàn)出來,他看上去一點也不慌忙。聽完黃健的介紹,徐三少上下打量了一下蔡帳房,對于別人的話,他向來只信三分。“蔡員外在山東好好的生意不做,怎么突然想起又跑回松江來了?祖輩們打下一片基業(yè)不容易,我們不該輕易拋棄啊!”
蔡帳房一屁股坐下來,嘆了口氣道,“唉,不瞞三少爺。我也想在山東啊!可是,這兩年女真鬧的實在太兇了些,咱們大明的將領(lǐng)們又都這樣的軟。年初的那一場大戰(zhàn),我們大明最有名的四位總兵官,全部戰(zhàn)敗、兩人戰(zhàn)死。實在讓人寒心啊!
我擔(dān)心將來哪一天他們要是攻破了山海關(guān),鬧到山東來,到那時,只怕連命也保不住了。聽說三百多年前,蒙古人就是這樣子的,鐵騎一入中原,第一個受害的便是河北、山東。所以,我便起了回祖籍安家的心思。
但是光把家遷回來,沒有生意必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就想到在松江置辦一門生意。”
徐三少很認(rèn)真的聽著蔡帳房的話。“蔡員外家原本在山東是做什么的?”
“我們家在登州府,主要做些海運生意。一般都是從南面收購些瓷器、布匹之類,然后再販到朝鮮。我爺爺當(dāng)年初到登州時,只有一條船,如今我們家已經(jīng)有十三條船了。只是這生意,現(xiàn)在卻沒辦法做了。”
“為什么?”徐三少問。
“自從薩爾滸大敗之后,我們登州便全面進(jìn)入了備戰(zhàn)狀態(tài),商人們都不許出海了。我們家的船也早已停了大半年。”
徐三少點頭。“我的情況大概黃健也跟你說了。我們家有一個織房,生意一直很好。只是如今我家中有事,不想經(jīng)營了,所以打算賣掉。我家的織房共有織機(jī)五千二百張,織工都是熟練的舊人,有固定的客商。
蔡員外也是久做生意的人,應(yīng)該知道我們松江府的棉布那是天下最好的棉布了。而我們徐家產(chǎn)的棉布,不是我徐三吹牛,那在松江府也是頂尖的。”
蔡員外很認(rèn)真的聽著,沒有說話。
徐三少一面說話,一面觀察著蔡員外的表情。可是卻沒什么發(fā)現(xiàn),這個蔡員外對自己的話似乎并不太動心。“如按市面價,這每臺織機(jī),應(yīng)合白銀十兩。我們家的織機(jī)還附帶全部的熟工,所以便要比這小戶的織機(jī)貴一些,再加上,我還要附送織房。這屋子、地也都不能不算的。”
蔡員外笑起來,“徐三少果然是個精明人。只是我老蔡做生意卻一向不大算的這樣細(xì)。你只需將房子、地、織機(jī)、工人合在一處,共需多少銀子,報個價便是。”
徐三少也笑起來,“蔡員外果然是個痛快人。那我也就不多話了。織機(jī)、房子、地、人,合在一處共八萬兩銀子,這收您的不算多吧!只是我還有一個條件,銀子需在三天內(nèi)送來。”
“五萬兩。”蔡員外斬釘截鐵的道。
徐三少眼里放出異光。“我們家的織房那可都是最好的機(jī)子、最好的工人,若有一張機(jī)子壞了,我徐三保證賠您三張。這樣吧!我退一步,六萬五千兩,不能再退了。要不是我正好急等著錢用,也不會把它給賣了。這可是我經(jīng)營十余年的心血。”
“五萬。”蔡員外還是那個話,一點沒有加的意思。
徐三少的臉色稍稍有些難看了,但是他還是沒有放棄。因為他知道,眼下要馬上找一個人來接手他的織房,也實在并不容易。有實力的,對他這個不見的有興趣,沒實力的,說也等于是白說。
“我再退一步,五萬八千兩。這已經(jīng)是我的最后底限了。”徐三少道。
“五萬二,多一分我也不出了。你們家的織房我也去看過了。情況我也清楚的很。要說在三個月前,您這織房就是出六萬五,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拿下來。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
不說你們最近的老客跑了不少,就是許多的熟工也大多投到了沈家。就算您現(xiàn)在不賣,只怕再過一兩年,您的織房也就只余下織機(jī)了。您這五千張舊織機(jī)能賣這個價,我算是出的相當(dāng)不低了!”
徐三少許久沒有說話,他知道,這蔡員外說的也是實情。最近兩個月開始,他們家的織工不斷的有人離去。他也曾暗中打聽了一下,其中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是跑到沈家去了。
讓他想不明白的是,他給這些織工們出的價也并不比沈家低,可為什么就是留不住人呢?
最近這些天,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現(xiàn)在眼看連織房都要賣了,他也就不再想了。
徐三少咬了咬牙,“好,五萬二就五萬二。”
蔡帳房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然后從容的從懷里掏出了兩張紙。“這是一式兩份的合約。三少爺看看。要是沒問題,咱們便把它簽了。三天內(nèi),我保證將銀子全數(shù)付清。”
徐三少拿起合約看了看。見上面還寫著一條:如有一方違約,需付另一方違約銀兩萬兩。徐三少也沒在意。反正他已經(jīng)決定把織房賣給這個老蔡了,也沒什么可違約的。于是,便拿起黃健早已為他們準(zhǔn)備好的筆,在兩份合約上分別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蔡帳房也在上面分別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兩人各拿了一份放入懷中。
眼見生意談妥,徐三少的臉上也輕松了不少。雖然作價比他預(yù)期的有此低,但也還能接受。他向一旁的黃健道,“黃健啊!你幫我去醉仙樓安排一桌酒席。我要跟蔡員外好好喝幾杯,生意場上都是朋友嘛!說不定下次咱們還有再合作的機(jī)會呢!”
蔡帳房擺了擺手。“多謝三少了。只是恕我不能從命了。我這也是替人辦事,這合約我還得趕緊送給我們東家才行啊!”
徐三少一聽這話,心中一驚,便感覺不好。“蔡員外還有東家?”
蔡帳房趕緊擺手。“老蔡可不敢當(dāng)三少爺?shù)倪@個稱呼。其實我只是一個帳房,不是員外。”說完,蔡帳房轉(zhuǎn)身出了雅間。
徐三少聽了這話,馬上便想到了什么,可是,他還是要親眼看到才能相信。
果然,徐三少一出雅間,便看到一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正站在旁邊的雅間門口,身邊還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
徐三少并不認(rèn)識這個年輕人,可是從直覺上,他早已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蔡帳房走上去,將剛剛簽好的合約遞給那年輕人。年輕人伸手接了,小心的放入袖子里,然后向徐三少拱了拱手。
“三少爺,真是對不起了。我也不想出此下策,只是您放話說賣給誰也不賣我們沈家,我也沒有辦法。望您不要見怪。
有一句話說的好:商場之上,沒有絕對的朋友,只有絕對的利益。雖然從前咱們是對手。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了。你把織房賣給我以后,從此咱們各做各的生意,便再沒有沖突了!
我俞仁真心的希望能夠結(jié)交三少這樣的朋友,有機(jī)會還要跟三少多親近親近才好。”
徐三少臉色鐵青,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對著黃健冷哼一聲,然后了甩袖子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