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灼知道自己老了。若是再年輕二十歲,自己何必在這偏僻的地方做個小小的校尉?自己也算是名門之后,祖先呼延長慶也是跟隨圣武皇帝打天下的猛將,也曾經裂地封侯,那是何等的風光?不意家道中落,傳到了自己這一代,竟然只能投入軍中博取功名。可恨那張靜齋不識人,自己在軍中苦熬這么多年,到現在還是一個小小校尉。還好家傳武藝猶在,可是自己的子孫后世難道只能吃當兵這碗飯么?不,不能再想了,也許眼前就是一個立功的好機會呢。
一看到正規軍的旗號,山賊們就放棄了山腰的哨樓,撤退到堅固的寨墻后面去了。
呼延灼再次打量屏山的寨墻,對一個山野草寨來說,防御可以稱得上穩固了。如果硬攻的話,恐怕得死傷不少人。自己這五百人,不知有幾個可以回去。如果情報無誤的話,這股山賊只有四百人,都是烏合之眾,而且沒有騎兵,自己這邊可全都是騎兵,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野戰一個沖鋒就可以瓦解這些山賊,山賊們好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龜縮在山寨里不敢出來。
一定要以最小的代價拿下這一仗。呼延灼看了看自己的部下,暗暗下了決心:這都是自己的親信部曲,其中多半還是呼延家族的子弟,這些子弟跟隨自己無非是想出人頭地,自己卻一次次讓他們失望了。這次一定不讓大家失望。如果情報沒錯,清河郡主應該是逃到這個黑風寨里去了。對清河郡主他還是很欽佩的。一個柔弱女子率領兩萬孤軍,在相當不利的情況下,跟十幾萬大軍周旋了半年多。張靜齋也算是用兵老手了,卻還是在她手下吃了不少虧,平心而論,自己若處于清河郡主的位置上也不能做得更好了。呼延灼甚至有點兒歉意,為了自己的功名富貴,竟要拿這位奇女子來邀功。
“大人。豹大哥回來了。”呼延明見呼延灼有點心神恍惚,提醒道。
“嗯?”呼延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著呼延豹,這小伙子別看長相兇猛,一向膽大心細,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因此自己才派他做使者上山去打探虛實。
“清河郡主可在?對方情況如何?”呼延灼問道。
“稟大人,山賊首領說那清河郡主確在山寨之內,卻是不肯交人,還放話說咱們若有膽就攻上去。”
聽得山寨不是清河郡主主事,呼延灼放下心來,原來自己還真有點害怕與她對陣啊。
“大人,”呼延豹頓了頓又道:“據屬下觀察,山賊防備極為松懈。除了十幾個人看守寨門,其他人都嬉笑游玩,只要給屬下百人,屬下即可踏平山寨,生擒清河郡主!”
呼延灼不管呼延豹急切請戰的要求,命令扎營休息。
看著呼延豹不解的眼神,呼延明則把握住了呼延灼的思路。
“大哥,其中恐怕有詐!你想那山賊聞聽官軍來到,豈有不加戒備之理?其自承接納郡主在先,大言挑釁在后,又示我以弱,必有奸計。而我軍遠來疲憊,若貪功冒進,必為賊子所趁。大人識破賊子計策,不驕不躁,先安營扎寨,其利有三:一可使我士卒得以休息,二可防賊子趁我疲憊偷襲,三可使賊子誘敵之計失效,勞逸之勢互換,賊子計謀不成則必定急于求戰,我軍以逸待勞,賊兵一鼓可破矣。”
呼延豹恍然大悟,他也不是一味莽撞之人,聽呼延明這樣一說,結合自己所見,確是如此。不禁敬佩地望著呼延灼,心道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呼延灼微笑地聽呼延明給呼延豹解說,心道:這小子聰明穎悟,聞弦歌而知雅意,是個人才,以后多加錘煉,必定前途無量。
黑風寨,聚義廳阮香的聲音雖然還是彬彬有禮,但音調卻比平日說話高了兩個音階,顯示出她內心的怒氣已經達到了什么樣的程度,“我知道你要誘敵,可也不用做得這么徹底吧?居然真的給弟兄們放假!若呼延灼不管不顧率兵攻上來的話,我們都得束手就擒!”
齊信(自從四位頭領表示愿意追隨郡主,黑風寨解散,改名靖難軍,四位頭領也改回本名。盡管阮香強烈要求相互之間仍以兄弟相稱,但四人稱呼還是各有不同:吳憂從善如流,稱“香兒妹妹”,后因阮香一聽就惡心,不得已改叫“小香”;齊信、錢才堅持稱“郡主”;水凝則是“阮姐姐”“香姐姐”亂叫)道:“郡主有所不知,其實原來山寨弟兄們都是每過五天休息兩天。這回官軍來得不巧,正好趕上弟兄們休假……”
阮香聽了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進入暴走狀態了——雙休日!!這都是些什么山賊啊!
她氣得嘴唇直哆嗦,顫聲問道:“僅僅是因為休息日到了么?難道不是誘敵之策?這……這該死的規矩是誰訂的?!”
阮香終于控制不住自己又說了一次臟話。列祖列宗原諒我吧,曾經被譽為皇室之花、淑女典范的自己到這里來之后已經是第幾次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都怪這個白癡老大。阮香再一次無視淑女風范,在心里用自己所知不多的粗口將吳憂痛罵一頓。
而被罵的家伙拭了一下額頭的汗珠,陪笑道:“小香,這個……這個規矩是我訂的。”
阮香心道:果然是你!
吳憂道:“考慮到弟兄們辛苦工作了五天,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不好讓他們加班。而且呼延灼也沒有進攻不是嗎?據我估計,他至少得明晚才能進攻。那時候眾位兄弟剛好結束休假回來……”
阮香盯著吳憂道:“你憑什么認為呼延灼不會馬上就進攻,而要等到明天或者更晚呢?”
吳憂眼中閃過一絲智慧的光芒,少有的一本正經地道:“這就要從呼延灼此人說起了。呼延灼,郊縣人,少時就有武勇之名,曾組織鄉勇擊退山賊襲擊,因此在郊縣所在的瀘州頗有名氣。但此人仕途頗不得意。晉城太守楊輝愛其勇,以女兒相許,并為其謀得鄒縣相一職。至此呼延灼還是一帆風順。不幸的是他的妻子楊氏卻是個不貞女子,與其友私通,被呼延灼發現,殺友與妻后逃亡。流落江湖十幾年,直到新皇即位,大赦天下,才獲免罪。此時呼延灼已四十八歲,輾轉投奔多家諸侯,皆因不善諂媚上官,又曾是帶罪之身,所以一直不受重用。后聽說張靜齋招兵買馬,又投入張靜齋軍中,無奈仍是不得升遷,至今仍是一個小小的護軍。算來今年也有五十七歲了,英雄遲暮啊。”
阮香聽得出神,想不到這呼延灼竟有如此坎坷的際遇。心中不禁為這老英雄深為惋惜。空有一身本事,一腔熱血,卻盡遇小人,蹉跎多年,一事無成,令人扼腕。
吳憂續道:“此人這些年來在軍中多遭磨難,早已沒了當初的銳氣,變得謹小慎微,唯恐有什么差錯被人抓住。他帶領的五百士兵多半是呼延家子侄輩,可以說是他的最后一點根本,斷不肯拿來冒險的。就算傷亡大些也舍不得。因此可以判斷,沒有絕對的把握,他是不會動手的。我料他必定扎下營寨與我對峙,卻暗使士卒探察地形,準備抄小路襲我山寨后方,到時前后夾攻,再放火相助,我軍必亂,就可以以極小的損失拿下山寨,擒住小香。本來我還有一點擔心,怕他建功心切,真個進攻,不過他先派使者上山探我虛實,卻讓我放下心來,索性做戲做全套,示之以虛。那呼延灼必然狐疑,現在必定在山下安營扎寨。屏山雖小,周圍也有數十里,要探察完畢至少要明日此時了。而要趁我軍不備最好是晚上行動,因此至遲明晚之前,呼延灼不會進攻。”
阮香聽得大為佩服,原以為這吳憂即便有些本領也很有限,沒想到他平時看來渾渾噩噩,臨陣料敵卻直如親見一般,絲毫不爽,稱得上是深藏不露。如此人才自己居然看走了眼。正暗自懊惱,忽聽水凝驚奇地道:
“哇!老大,我服了你了!剛才你跟我們吹噓能唬住香姐姐,讓她不計較你給弟兄們放假的事,我們還都不信,居然真的給你蒙過去了!佩服佩服!以后多教我兩招啊。”
“唬——蒙——?”阮香覺得自己眼前又出現了熟悉的小星星。再看齊信、錢才二人都以一副佩服的眼神看著吳憂。而那吳憂則忽然換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對三位頭領大笑道:
“拿來!”
齊信等三人不情愿地一人掏出三兩銀子,一邊還慘兮兮道:“老大,我們攢了半年才得這么一點,前兩天你不是才贏了一回,這次你看能不能寬限……”
吳憂一把搶過,急忙揣到懷里,道:“哼,少跟我哭窮!上回打賭贏我的時候居然連褲子都要扒,這會我絕不會手軟的。嗯——不對!小凝你的銀子份量不足,還差……兩錢,拿出來!”
水凝大驚失色道:“老大,你饒了我吧,我過兩天一定補上。人家就剩這么一點錢啦。要不,以工抵債好不好?那個老大你想學法術嗎?我教給你呀,一個法術只要抵一錢銀子就好啦……嗚嗚嗚嗚,老大你不要這樣嘛,我知道上回要脫你褲子讓你很沒面子,不過二哥三哥也有份啊。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哥,嗚嗚嗚,老大,你不要這么盯著我啊,人家好害怕哦。我……我給你做牛做馬……”
吳憂對水凝的哀求毫不動心,一步步走到水凝面前,眼睛里滿是色色的光芒:“哎呀小妹,大哥怎么會為難你呢?我想起來了,上次打賭你輸了還欠著我一份呢,這次一塊還了罷。要不咱照老規矩,還不出錢就拿衣服來抵債好了……”說著,眼睛緊盯著水凝綠色的衫子,似乎已經看到了水凝脫了衫子的樣子,口水也要滴下來了,雙手則呈虎爪之形,似乎就要下手。齊信、錢才也不顧剛才輸錢的痛苦了,在一邊幸災樂禍,兩眼放光,就等老大動手。
水凝大驚,忙舉起雙臂,緊緊護住胸口道:“老大,我,我錯了,人家……人家還小嘛,你不要跟我一般見識啊。衣服……衣服,對了,人家本來有兩套衣服的,后來借給香姐姐一套,就是她現在穿著的這套粉色的!我只是借給她,沒說送給她!我把這套抵給你了。”說罷,擔心地看著吳憂,生怕他不肯。
“嗯?”吳憂把頭轉向阮香,獰笑著一步步走過來。阮香一嚇,說話也有點兒磕巴:
“吳……吳頭領,老大,不……不干我事啊,我……我也只有這一套衣服……”
眼看著吳憂眼中的禽獸之色,阮香平生第一次感到驚惶失措,這時候她做了一個令她后悔終生的決定:她閉上了眼睛!
那個時候,吳憂的雙手離阮香聳立的酥胸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毫米。后來吳憂聲稱自己確實摸到了美麗清純的清河郡主阮香的酥胸,雖然只有百分之一秒,“極品呀”,每次說到此事吳憂都一臉神往,口水橫流。
而作為另一當事人的阮香則堅決地說這只是謠言,雖然那雙手離自己已經“足夠的近”,“卻遠沒有達到越軌的程度”,這是阮香的原話。至于事實究竟如何則已經不是外人所能了解的了。
“啪!”清脆的一響。五個手指印清晰地浮現在吳憂的臉上。
“……”吳憂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渾然不覺臉上的疼痛。
阮香尖叫一聲,雙手掩面,跑了出去。
“老大!老大?”
“嗯?”
“你,真的摸了郡主的……?”
“……”
“看兩人的神情十有八九……應該是……摸到了!”水凝作出了結論。
“哇!老大你好猛!”
“不愧是老大啊!說摸就摸了!小弟服了!五體投地!”
齊信和錢才滿口諛詞,表達著對老大的無比欽佩之情。
“老大真是色膽包天啊。”水凝感慨道。想起剛才若不是成功轉移了老大的注意力,自己豈不是……水凝打個寒戰,不敢想下去。
吳憂則半天才回過神來,喃喃說了一句:“唉,什么世道!不還錢還打人……”搖了搖頭,走出聚義廳。留下三個手下各懷心事。
山下。
呼延灼聽了探子的回報,兩個消息,一喜一憂。喜的是,果如自己所料另有小路通向黑風寨的后方;憂的是自己的上司韓青龍不知從哪里得了消息,知道清河郡主就在屏山,正星夜趕來。若自己還沒有什么建樹的話,恐怕這個到手的功勞也要丟了。
蒼天,為了我呼延家的未來,我也要行險一搏!呼延灼暗道。又將作戰計劃反復思考一番,最后下定了決心。
呼延豹看著呼延灼沉思的背影,對呼延明道:
“大人這是怎么了?長吁短嘆的。”
呼延明道:“大人訂的這個前后夾攻之計雖好,但卻要趁敵軍無備才可行得,否則若被反伏擊傷亡必大。大人也是沒有辦法才行此險著。方才我聽探子來報,那韓青龍已率軍星夜趕來,怕不是要搶功。大人苦熬多年才得這個機會,自是不能輕易放過。”
頓了頓又道:“其實我觀大人似乎太也謹慎,眼前山寨旌旗散亂,兵卒散漫,若是強攻,一鼓可下。大人就是太顧及弟兄們的性命,才出此萬全之計。”
呼延明想了想又對呼延豹道:“大哥,今夜行動成敗全看你從寨后發起的突擊。我且問你,若是敵軍已然有備,你待如何?”
呼延豹道:“大人吩咐我,若見敵軍有備,當速退。”
呼延明搖頭道:“果如所料。大哥,兄弟說句不中聽的,咱們家大人這么多年來屢受挫折,謹慎有余,銳氣卻不足了。”
呼延豹道:“那待怎地?”
呼延明道:“若以我說,大哥從后方攻入山寨之后,若無伏兵最好,若有伏兵亦不可退,賊兵人少,戰斗力亦不如我軍,大哥可奮力沖突,等待大人自前門接應。雖有傷亡,必可破賊。”
呼延豹大喜道:“就是這話!大人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豈能顧惜性命。就依兄弟之計。”
夜,黑風寨后山。
黑風寨后山唯一像樣的防御就是吳憂等人剛挖的那道溝,對呼延豹來說,這自然構不成什么障礙,何況他本來就沒打算騎馬發動進攻。士兵們將早就預備好的木板鋪上,一座簡易橋梁很快搭建完畢,很輕松地他們就越過了那道壕溝。
隨后,呼延豹率領二百精銳士卒,悄悄靠近后寨門。哨樓上只有兩個山賊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放哨。
呼延豹取出強弓,同時搭上兩只羽箭,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兩名哨兵正中咽喉,一聲不吭就倒下了。呼延豹一揮手,眾士卒跟上。
悄悄爬上哨樓,跳下來,輕輕推開大門,看來寨內確無防備。呼延豹心中大喜,沒想到竟是這般容易。當下率領士卒大喊一聲,沖入寨內。
卻只見寨內靜悄悄的,呼延豹感到大為不妥,果然只聽得撲通撲通連響,已有二十多人掉入陷阱。緊跟著忽然幾十個火把一起點燃,照得寨內一片通明。果然有埋伏!呼延豹暗道呼延明所料不差,大喊道:
“大家隨我殺賊,大人自會接應我們!”率先朝前沖去。眾士卒也緊跟其后,奮不顧身向前沖去。只是地上似乎澆了水,踩上去有點兒滑。
沒想到等待這些勇士們的卻不是刀劍。猛聽得嘩啦嘩啦聲響起,呼延豹等人全被澆成了落湯雞。呼延豹一呆,心道:怎么敵人還有功夫朝自己潑水?一聞猛然驚醒:這不是水,是油!腳下也不是水,而是油!再看看周圍明晃晃的火把,馬上就明白了敵人的用意。為今之計只有沖入敵人堆里,與敵人纏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呼延豹大吼一聲,箭一般沖上前去。
忽聽一人冷冷道:“將軍還是站著不動地好!”呼延豹硬生生止住腳步,發現夜色朦朧中數百名弓箭手正張弓以待,發著寒光的箭頭似乎在獰笑。呼延豹暗嘆一聲罷了,瞑目待死。
只聽一個嫵媚嬌脆的聲音道:“拋下武器,一個個走過來。”火把下俏生生立著一人,嬌靨如花,風liu天成,正是阮香。阮香見眾人猶豫,轉對呼延豹道:
“你家大人的計謀已被我識破,我向來敬重呼延將軍,不欲多添死傷,結下解不開的仇怨。還望將軍體諒我大哥一片苦心,不以虛名而害大義,珍惜子弟性命才是。” 其實即便是呼延灼的官職也當不起將軍的稱呼,呼延豹在軍中不過一名主騎,阮香呼之為將軍,那是相當抬舉他了。
呼延豹回頭看向自己帶的士卒,眾人都看著自己,臉上都是堅毅之色,若自己不同意投降,他們也會慷慨就義吧。不以虛名而害大義,真是抓住了自己的弱點啊。只要還有一線生機,自己怎么忍心將呼延家的精銳盡數葬送于此呢。
呼延豹垂首道:“呼延豹計不如人,心服口服。但我雖中伏,尚有一戰之力,郡主若是執意相強,那咱們就拼個魚死網破!要我投降是不可能的。”
阮香道:“這個自然。這樣吧,你的弟兄們可以退出去,只是要委屈一下呼延將軍了。”
“也罷。爾等退出山寨!”呼延豹竟自上前就縛,呼延氏的士兵們卻得以退出火油陣的范圍了。
黑風寨前門。
呼延灼率領三百士卒悄悄潛近,只等呼延豹襲擊后門得手,寨內混亂之時便發起攻擊。良久,眼前的山寨還是靜悄悄的,難道是呼延豹出了事?呼延灼十分焦慮,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呼延明也是暗暗焦急,心道:豹大哥你倒是出點兒動靜啊,不會是真依大人之計,見到伏兵就撤退了吧?
忽然,黑漆漆的寨墻上亮起了幾百支火把。
長笑聲中,一個俊朗青年出現在城頭,手按長刀,白衣飄舉,瀟灑從容。只見他不慌不忙地轉臉對身邊士卒道:
“我這個出場夠帥吧?”
“撲通!”身邊士卒倒了一片。
這青年正是吳憂。
“在下靖難軍吳憂,請呼延灼將軍現身相見!”吳憂大喊。
呼延灼心里一緊,看來豹兒已經失手了。但愿豹兒聽自己之言,及時撤退。
再看向墻頭時,只見一條大漢被捆著立在城頭,卻正是呼延豹。
呼延灼策馬而出,來到寨前,沉聲道:
“吳將軍有什么條件盡管提出來吧。”
吳憂道:“好!將軍果然豪爽人!就請將軍進寨一敘。”
呼延明急道:“大人不可!恐怕又是賊子詭計!”
呼延灼嘆息一聲道:“明兒不必多言。此次之敗責任全都在我。若非我料敵不明、定計不周,又怎會有如此大敗,連豹兒都陷于賊手……”
呼延明漲紅了臉道:“大人不可太過自責,其實此戰責任主要在我,呼延豹大哥臨去之前我曾跟他說……”
呼延灼道:“不必多言,你們的說話我也聽到,你的考慮也不無道理,現在不是討論誰的過錯,當務之急是設法救出豹兒等人。”
呼延明道:“如今我方尚有一戰之力,大人切不可輕身。”
呼延豹道:“明兒你也該看出,山寨之中應有高人定計,我等盡落入他的算計中去了。先前我軍兵多尚且戰敗,事至此已不可為,再纏斗下去必然討不了好,白白犧牲了豹兒等人性命。我去之后,明兒你當代我領兵,若我天亮未歸,你可引兵速去,不可逞強。”
呼延明含淚應了。
呼延灼棄了馬匹兵器,走到寨前道:“呼延灼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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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風寨,聚義廳
阮香、吳憂、水凝、呼延灼。
呼延灼道:“諸位神機妙算,呼延灼佩服。卻不知是哪位定下妙計,老夫也想見識見識。”
眾人對視一眼,吳憂開口道:“此事由小香策劃,在下負責具體調度。”
呼延灼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清河郡主之計,老夫輸的也不枉了。”
阮香淺淺一笑道:“呼延將軍過獎,其實若依我之計,將軍麾下恐怕要片甲不留。你該多謝我大哥吳憂才是。”
呼延灼略一思索便明就里,呵呵笑道:“不意小哥竟有如此慈悲心腸。呼延灼在此謝過。”說著起身向吳憂行禮。
吳憂連道:“豈敢豈敢。”
水凝奇道:“難不成你知道我阮姐姐的計策了?”
呼延灼道:“也是多虧郡主提醒。我猜郡主之計應是先將后門襲擊的呼延豹部殲滅,然后在寨里作出混亂的樣子引老夫從前門攻入,然后一舉成擒,果然如此的話,老夫真要栽個大筋斗了。老夫本來奇怪,呼延豹怎地攻入之后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現在看到這位小姐——”手一指水凝,“這位小姐應是一位法師吧。你們伏擊呼延豹時,應該是施展了隔音的法術對吧?”
阮香微笑不語。
水凝驚奇地睜著大眼睛道:“果然如此沒錯,那阮姐姐吩咐在寨內各要緊處灑上火油又是為什么?”
呼延灼心中一緊:自己還真是低估了清河郡主的狠辣。本以為“片甲不留”乃是夸張之語,如今看來,這小郡主確有此意啊。若自己冒冒失失沖入寨內,不需廝殺,只要一把火,盡可將自己一班人燒死在寨內,到時只需派弓箭手把住出口,將幸存者射殺,眾人便是插翅也難飛了。一念至此,冷汗涔涔而下。再看那清河郡主,端莊嫻雅,巧笑倩兮,怎都不似能定出如此毒辣計策的人。
呼延灼忙俯身拜倒,道:“呼延灼老朽廢物,自以為是,謝過郡主不殺之恩。”
阮香急忙扶住,道:“將軍不可如此,小香也覺得此計過于毒辣,有傷天和呢。”心中暗喜,知道直到此刻才算完全收服這老將軍了。
阮香正色道:“不知將軍今后有何打算?”
呼延灼道:“本當就此追隨郡主,只是老夫族人家眷都在靈州城內,此去恐張靜齋加害。若是郡主信得過老夫,待老夫接了親眷自當相投。”
吳憂在旁道:“我等自是相信將軍。將軍此去不必著急,可暗中聯絡忠義之士,待他日我們攻打靈州之時以為內應,如此可好?”
呼延灼沉吟道:“如此……”眼睛卻望向阮香。
阮香一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聽說那韓青龍大軍不日即到,黑風寨已不可守,不如就將這件大功送與呼延將軍,呼延將軍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呼延灼大喜道:“如此甚好,老夫必不負郡主所托。”
這時忽聽聚義廳外一陣喧鬧之聲,阮香皺眉道:“怎么?”
齊信匆匆進入大廳,道:
“呼延家軍兵在外鼓噪威嚇,要郡主將呼延灼、呼延豹安全送出寨子。弟兄們請戰要和他們分個勝負!”
呼延灼道:“必是明兒不放心我,才會這么做,各位稍待,我去見他罷。”
阮香笑道:“不如我們一起出去,也好消了小將軍的顧慮。”
此時東方欲曉,天地間一片青蒙蒙地,寨內火把都已熄滅,余煙裊裊。阮香輕移蓮步來到寨墻之上,晨光中,更顯出花一樣的容貌,玉一樣的肌膚,腰肢裊娜,身材苗條,真是行一步也可人意兒,看一眼也使人魂銷。寨內外眾人一時竟看得呆了。
呼延灼本待呵斥呼延明,不想一見阮香的容貌,竟生生把那呵斥的話硬是給咽回肚里。方才在聚義廳中心情激蕩,他又是個守禮君子,再加上光線暗淡,居然沒注意到這清河郡主是這般的傾國傾城之貌。眾士卒因夜里光線暗,距離遠,也是沒看清楚,此刻乍見之下盡皆驚艷。
阮香輕啟朱唇,鶯聲嚦嚦道:“不知諸位找我何事?”
半晌,竟然沒人答話。隱隱聽得眾人小聲議論,不知說些什么。
阮香又問了一遍:“不知諸位找我何事?”
呼延明最先回過神來,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道:
“你……你能不能放我家大人出來!”本來想惡狠狠地出言威嚇,沒想到說出口來卻變成了哀求的語氣。
阮香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種癡迷的神情她再熟悉不過了,這些男人怎么都一個德行?
想到這里阮香不禁回頭看看吳憂,吳憂這人早就被她劃歸為最討厭的人之一,這人多數時候都是一副吊兒郎當色迷迷的樣子,說兩句話就能把人給氣死。也許是女人的直覺吧,阮香內心里卻實實在在覺得這人并不像表現出來得那樣浮浪不羈。但這個不過比自己大兩歲的青年到底有什么可隱瞞的秘密呢?他的能力極限又在哪里呢?還有那時常在他眼底燃燒的郁郁之火,到底是仇恨、野心、情欲還是不得伸展的宏圖大志呢?
或許是我想得太多了?忽然想起了昨日那驚險的一幕,吳憂的手離自己的胸部是那么地近,自己居然沒有出手……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阮香忽然想起來,在接觸的那一刻,吳憂眼中流露出來的神情,只有一瞬間,那是一種能將鐵板都燒熔的狂熱,這種危險的目光既讓人心驚又讓人心動,只要一想起來,阮香心里就怦怦亂跳,從沒有人敢這樣對她,從沒有人敢這樣看她。這真是個討厭的男人,很討厭。即便他聰明、好看,武藝高強,也掩蓋不了他令人討厭的本質。
仿佛感覺到了阮香的目光,吳憂微微側過臉來,在晨曦中他臉上的細細的茸毛好像鍍上了一層金邊,望向阮香的時候,他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有那么一瞬間,阮香似乎感覺到吳憂那目光清明冷冽如同水晶,不摻一點雜質,那種孩童一般的純凈讓阮香怦然心動,她從沒想過一個人還可以同時擁有相差如此懸殊的目光的。心中突地一跳,阮香忽然覺得自己臉上熱乎乎地。
兩人的目光接觸只有短短的一瞬,吳憂卻仿佛明白了阮香所有要說的話,還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朝著阮香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隨即對呼延灼道:“呼延將軍,現在咱們既然已經消彌了誤會,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將軍能成全。”
“吳頭領有話請講。”
“您看郡主如今兵微將寡,我山寨寨兵未經戰陣,要說作戰,委實指望不上,要想東山再起,還得依仗呼延將軍的部曲,所以我想,能否借一半士兵還有這位呼延豹大哥……”
“這……”呼延灼有些猶豫,剛才一時沖動說出了投效的話,現在他卻有點后悔了,果然能夠將呼延氏的未來寄托在這現如今正如喪家之犬的阮香身上么?
吳憂望著他猶豫的神情,忽然一笑,這一笑仿佛三九天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一下子冷進了人心里,呼延灼禁不住打個寒顫,他從軍多年,殺人無數,從沒有哪個對手能給他這樣奇特的陰寒感覺。仿佛在這個青年的眼中,他只是個隨時可以被取走生命的死物一般。
“老將軍,你半生蹉跎,始終沒有出頭之日,可知道是為什么么?”吳憂的聲音和他的眼神正相反,象是溫和的風掠過叢林,帶著點奇特的沙啞,顯得很有親和力。
“時運不濟罷。”呼延灼被提起傷心往事,不禁黯然。
“嘻!非也!優柔寡斷,才是你不得飛黃騰達的原因所在。當今天下紛亂,風云際會,正是英雄露穎、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只要有一身好本領,不愁不能出頭。但說句不客氣的話,您確實太老了,呼延氏在你的手里,只會走向沒落。呼延氏的兒郎本皆是虎狼之士,如今卻被您帶出了暮氣。就以今晚這仗而言,平心而論,今日領兵的如果是您這兩位后輩,無論哪一個都不可能打輸罷。”
呼延灼聞言默然無語,這時候呼延豹已然獲釋,站在一邊聽著吳憂說話難聽,不禁呵斥道:“山野匹夫,胡言亂語!除了搖唇鼓舌,懂得什么軍國大事!大人的苦衷,怎是你這等人能知道的!”
吳憂冷笑一聲,并不與他折辯。反而是呼延灼一抬手道:“豹兒,罷了。”呼延豹雖不說話,卻還是滿面忿忿不平之色,呼延灼沉默一會,嘆一口氣道:“罷了!就依吳公子所言。”隨著吳憂一席話,他對吳憂觀感有了很大的改變,連帶著稱呼都改變了。
吳憂微微一笑,卻并沒有什么得意之色,轉過臉來對阮香略一點頭。
能夠增加一些部下畢竟是好事,但阮香卻委實高興不起來,這是又一群人將性命交在自己手中了。看著這一張張年輕的面孔,阮香只覺得肩頭的擔子又重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