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女牢。
寧霜的身份足以讓她單住一間牢房。她的案件轉交陳笠審理后,陳笠還從未提審過她,但也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優(yōu)待。
陽光透過窗欞斜斜照到床頭,寧霜怔怔地抬起頭來,在這狹隘潮濕的囚室里,一天只有一個鐘頭能見到陽光,用目光追逐陽光,就是寧霜每日唯一的消遣。不知陳笠用了什么方法,這囚室周圍靜得可怕,每日里除了一個半聾啞的婆子來送飯收走痰桶,再也沒有一人與她發(fā)生關系。
開始兩天寧霜尚能靜心打坐,但這種極端安靜卻越來越讓她心煩意亂,第三天她就把送來的飯菜扔了一地,對那婆子大喊大叫,但那婆子糊里糊涂,嗯嗯啊啊不知所云。第四天、第五天……等到第十天,寧霜已經(jīng)出現(xiàn)明顯癲狂的癥狀。
“咣當”一聲,平時只是一聲平常的開門響聲,此時聽在寧霜耳中卻如在耳邊打了個霹靂,她尖叫一聲撲向布滿陽光的門口。但強烈的陽光立刻刺痛了她的雙目,她像一只受驚的老鼠一般縮了回來。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堪堪將陽光擋住。背對陽光,來人正面一片漆黑,寧霜看不出來人是誰,她瑟縮在墻角,蓬頭垢面。
“叱咤風云的寧夫人,現(xiàn)在也不過如此呀?!标愺疫駠u嘆道。
“陳先生,陳先生!求求你,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應你,寧家的財產,你要就都拿去,你放我出去……”寧霜急切而小聲地說道,她眼神散亂,東張西望,好像害怕誰在偷聽。
陳笠對著她的眼睛觀察了一下,確認這個精明強干的女人的精神確實已經(jīng)到了毀滅的邊緣,這才慢條斯理道:“這個么不著急,不過我確實有事請夫人幫忙。請夫人通過自己的關系給北面?zhèn)鬟f一個消息,拖住迷齊人一個月。我要抽調北線劉袞部南下參戰(zhàn)?!?
“好,我這就寫信?!睂幩南吕飳ふ夜P墨紙硯。不過陳笠看她的手一直哆嗦著,估計也寫不了什么信了,于是指點她道,“我知道你對外聯(lián)系有一套暗語,按照這個內容抄寫一遍?;蛘?,你把暗語規(guī)則告訴我?”
“我告訴你都告訴你,你放我走。”寧霜急切地道。
“這個么,也不是不可以?!?
寧霜當下將暗語規(guī)則和盤托出,其實也不是太復雜的東西,這套暗語是先選定三本書,每月上中下旬各用一本為密碼本,密信每個字對應以相應的頁碼行列,并有相應跳字、反段等規(guī)則,復合使用,不知規(guī)則的外人無法破解。
寧霜說過一遍,陳笠已是了然于心,他知道寧霜沒有說謊,這樣系統(tǒng)詳盡的規(guī)則,不是一天兩天編成的。寧霜要在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下當場編造一套,難度也太大。
“很好。寧夫人,給你引薦一位故人。”陳笠滿意地點頭,一抹笑意在嘴角蕩漾開去。不知為什么,寧霜看他這股笑意,心里只覺得一股陰寒從頭到腳灌下,恐怖欲死,只想越遠離這人越好。
陳笠微笑著退出門外,輕聲吩咐下人道:“請董將軍。”走到門外,又道,“從今日起,這守衛(wèi)便撤了吧?!?
寧霜正愣愣發(fā)呆,想不起來吳憂軍中有哪位將軍是姓董的,她是吳憂的妻子,按理不當見外臣,只是拒絕的話還沒出口,門口已然進來一個昂藏男子。
“寧小姐!”這男子一見寧霜神思不屬的慘相,一步?jīng)_過來跪在寧霜跟前,雙手便要去扶她。
“你是什么人!怎可如此無禮!走開!”寧霜一下子受了驚嚇,反手一個耳光就摑在來人臉上。但她的手來不及抽回就被男子抓住。這種大膽無禮的行為讓她嚇得高聲尖叫起來。
“寧小姐,霜妹,我是董不語,董不語?。∥襾砭饶懔恕D悴徽J得我了?那吳賊竟然將你禍害如此么?”董不語急得語無倫次。
“董不語是誰?我不認得你!你不要碰我!陳先生,來人啊!這里有奸細!”寧霜大聲尖叫起來。
陳笠實在聽不下去,只好再次走進門來,責備董不語道:“你怎么這么婆婆媽媽的?你不是一再說寧夫人與你舊情未了么?馬上把她帶走吧。再這樣下去,驚動了別人,我可不保證不反悔?!?
董不語尷尬道:“這……我也沒有想到。霜妹她這是怎么了?”
寧霜看看陳笠又看看董不語,腦筋已經(jīng)從最初的慌亂中清醒過來,哀求陳笠道:“陳先生,我不認識甚么董將軍,夫君不在,我怎好隨便見外邊男子?您答應放我出去,卻沒說跟他走。我怎么能走?我走了我的孩兒怎么辦?這人必是奸細,請先生將他擒拿,嚴刑審訊?!?
陳笠再次盯著寧霜的眼睛看了又看,這才道:“這是為你好。這位董將軍對你的心意天下皆知。你跟著他想必不會受罪。少公子的事情,你也不必操心了。你以為你犯下了這等謀逆大罪,在云州還有活路么?相信我,你不在,他只會過得更好?!?
“陳笠,你為吳憂折磨我這么久我不怪你,今日你敢是要賣了我么?你好大膽子!這云州,只有吳憂能處置我!你若逼迫我,我唯有一死!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日但使吳憂知道今日之事,他絕不會放過你的!”寧霜咬牙切齒道。
“寧夫人,你可知道董將軍為你千里迢迢從徽州前線趕來,為了護你周全不惜在我門下下跪懇求,更甚至愿意違背開州命令主動出兵牽制清河,助我云州攻略吉州。這樣的情誼,我聽了都很感動呢。有這樣的歸宿,寧夫人后半生也算有所托付了?!标愺倚Σ[瞇地,并不為寧霜的指責露出什么擔心的神色。
“霜妹,跟我走吧,只要有人在,寧氏基業(yè),在南方一樣可以重振。”董不語完全沒有領兵大將的樣子,苦苦相勸。
“誰是你的霜妹?”寧霜以一種打量陌生人的眼光看著董不語,“我是燕公吳憂的妻子。我的兒子是云州的少主,將軍請自重,我根本不認得你。天底下也早就沒有什么寧氏了?!?
寧霜這種堅決的態(tài)度倒是讓陳笠驚訝不已,據(jù)他所了解的這位寧夫人絕不會對吳憂有什么忠貞之心的。但照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來看,竟是頗有點貞潔烈婦的意思。這位董不語跟寧霜的事情他曾經(jīng)做過調查,董不語的癡心對他而言一文不值,這種為了女人不惜一切的男人在他看來十分窩囊,倒是寧霜的反應讓他提起興趣,看起來寧霜雖然精神不濟,腦子卻還十分清醒,常人是不可能有這么強韌的神經(jīng)的,所以陳笠很懷疑這位寧夫人是修煉過法術的。
寧霜開始說話以后感覺自己思路越來越清楚,陳笠用靜音造成的壓迫逐漸散去,隨著話越說越多,她對整個事情把握得就越來越清晰。對陳笠的“險惡”用心也越來越膽戰(zhàn)心驚,董不語的出現(xiàn)很明顯是一個陰謀,陳笠這是要將她逼上一條絕路。幸好她雖然精神瀕臨崩潰,卻還留有一分清明,沒有上當。說不認識董不語那自然是假話,只是現(xiàn)在她看董不語只覺得前所未有地厭惡鄙夷,往日幾分情意全化做了飛灰。她憎恨吳憂,但吳憂所作所為至少是個英雄,這董不語雖也英武豪邁,但他的氣量格局與吳憂相差何止千里計。
“這么說,夫人對主公忠心耿耿,絕不肯背夫逃亡了?”陳笠追問一句。
“這個自然。倒是先生你要小心了,我夫君可不是個大度的人,要是讓他知道你的所作所為,絕不會輕易放過你?!?
“你在威脅我?”陳笠真的笑了起來,“我都看不出你的自信來自哪里。你真以為現(xiàn)在說的話還有誰相信么?就算我現(xiàn)在一劍斬了你,只怕云州十個人倒有九個半叫好的?;蛘吣阋詾槲疫€要費心羅織證據(jù)?你既然是為二公子著想,為什么不想想你的存在會給他帶來多少麻煩?你無論活著還是死亡,都只能讓他蒙羞?!?
“妾身不敢威脅先生,如果我的生命能換回孩兒的地位,我不介意去死。但是我這樣不明不白地逃走了,不忠不貞的惡名永遠洗刷不掉,我的孩兒豈不是更要遭人恥笑?”
“這怎么是逃走呢,夫人為了主公的大業(yè)犧牲自己,這樣的美德,大家傳誦都來不及?!?
“你放屁!”寧霜終于忍不住發(fā)怒道,“你當我三歲小兒任你欺瞞么?”
“我有兩個故事版本,寧夫人自己斟酌。一個夫人已經(jīng)知道,另一個么,主公大軍出征期間,夫人設計牽制迷齊人,使我可以抽調邊防軍南下;夫人又主動請纓出使開州,使開州與清河相互牽制,助我順利奪得吉州。那么此前任何關于夫人的謠言都會不攻自破?!?
寧霜氣急反笑道:“陳先生畫了好大一個餅,只不知道妾身有沒有命看到?!?
“你別無選擇,有沒有命你都得搏一次,你也應該知道這不是為你自己。主公心胸磊落或許不計較別人的暗算,但這樣的事情一再發(fā)生,已經(jīng)超過了容忍的限度,這是嘲笑我們謀士的無能?!?
“霜妹……”董不語也想趁機勸說兩句,但他關心則亂,反倒無從勸起。
“你閉嘴!”寧霜現(xiàn)在像一頭狂怒的母獅子,對陳笠這種聰明到了極致的人精她無可奈何,但對董不語則毫不客氣惡語相向。她對陳笠道:“我需要一個保證。陳先生只是空言唬人,并沒有甚么切實的好處拿出來。沒有好處的事情,我是不干的?!?
陳笠道:“還你自由身難道還不夠么?主公還沒死,你留下這條命就還有機會報復,不是嗎?已經(jīng)忍了幾年,何妨再忍忍?”
寧霜凄然一笑道:“我這條賤命還有什么用處嗎?這監(jiān)牢進來了我就沒打算活著出去。”
陳笠盯著寧霜打量一番,微笑道:“我知道你要什么,但你的籌碼不夠?!?
寧霜也盯著陳笠,像是一個保護幼崽的母狼,道:“我知道我沒什么籌碼,我可以退一步,你也不要說話不算話?,F(xiàn)在臉皮沒了,只好賣肉,但愿我兒以后不會怨恨我。”
陳笠見她終于松口,心中一喜,反過來勸解道:“其實未見得就到那么壞。”
寧霜悲哀地道:“事情能夠變壞就一定會變壞。其實還是死了干凈。”
陳笠長舒一口氣道:“事在人為,人活著就有機會的。”
寧霜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對董不語道:“我跟你走。”
董不語原本聽不大懂兩人之間的暗語博弈,只是三言兩語之后寧霜居然肯跟他走了,這無疑是意外之喜,捉住寧霜柔荑道:“霜妹,你認得我了!”
寧霜厭惡地甩開他的手道:“請自重,我是燕公吳憂的妻子。認識你又怎樣?別說是你,就是一條狗我也會跟他走?!?
陳笠笑道:“跟明白人說話就是省事啊?!?
“如果你騙我,”寧霜惡狠狠道,“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鬼神之說,虛無縹緲,我知道夫人也是不信的。咱們還是把精力放在人事上吧?!标愺覍幩耐{完全無視,無所謂地擺擺手道,“別耽誤時間了,我雖然有點權力,還不至于一手遮天,現(xiàn)在你們能走,再耽誤下去我可不敢保證了。”
董不語知道陳笠說的是實情,連聲催促寧霜快走。
“我要見見我的孩兒!”寧霜忽然聲嘶力竭喊了一句,盈盈淚水充滿了她的雙眼,這一刻她不是那個滿腹機心的女人,而只是一個眷戀自己骨肉的母親。
“董不語!”陳笠厲聲道,“是男人就別婆婆媽媽的!”
董不語聞言手起掌落,將寧霜擊暈過去,半抱半拖地出門,外面早有馬車預備,董不語將寧霜放入車廂,自己站在馭手位置上,對陳笠拱手道:“多謝先生成全,董某言出必踐。后會有期!”揚鞭一擊,馬車轔轔前行。陳笠微笑道:“董將軍,別怪我沒提醒你,淫人妻子者,必得報應?!倍徽Z臉色一白,不顧而去。
馬車漸行漸遠,陳笠搖頭嘆道:“世上居然真有這樣癡心男子,嫁人生子了還追著不放。愛情么……嘁,還是年輕啊。不過惹上這位寧夫人,算是你姓董的倒霉吧?!瘪R車已經(jīng)看不到了,陳笠敲敲自己的腦門道:“西面、南面,一邊一位夫人,主公真是有福之人啊,這兩面應該暫時無事了,下面是北面,可惜那位趙夫人只會哭哭啼啼不堪使用,要不然就完美了啊……”
云州,松茸海子。
這里是云水支流形成的一個小型湖泊,一馬平川,水草豐美,是一處天然優(yōu)良牧場。云州大軍前鋒在此第一次遇到瀘州軍。擔任云州軍前鋒索敵任務的攬諸營兵力七千,主將滅速臺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他是最早一批追隨吳憂的胡人將領之一,本身亦是一族酋長,統(tǒng)兵作戰(zhàn)風格極為硬朗,吳憂的得意門生曲幽之也在該營擔任騎校。根據(jù)偵查,攬諸營面對的同樣是瀘州軍的一支前哨部隊,人數(shù)只有三千左右,這一情報讓滅速臺非常興奮,一面派出信使通報吳憂,一面整軍備戰(zhàn)。
廣袤的草原對雙方都是公平的,瀘州軍幾乎是與云州軍發(fā)現(xiàn)他們的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對方,云州軍開始準備作戰(zhàn)的同時瀘州軍隊也立刻改變了行軍隊列開始列隊迎戰(zhàn)。與純粹輕騎兵組成的云州軍不同的是,這支瀘州軍前鋒中除了一千五百名騎兵之外,還有八百人的騎馬步兵、一千輕甲長矛輔兵。人數(shù)只有八百人的騎馬步兵雖說是步兵,但他們每個人卻有兩匹馬,一匹馬騎乘用以節(jié)省體力,一匹馱馬專門馱負他們沉重的裝具。這就是瀘州最精銳的部隊之一“鐵胡盧”。也是這三千多人的軍隊中真正的核心。這支前鋒部隊統(tǒng)軍的將領是瀘州“三英四秀”之一的蘭祖英,他本是山民出身,驍勇彪悍而不乏智謀,被趙揚拔舉于行伍之間,經(jīng)趙揚親自指點兵法,從親兵伍長做起,累積戰(zhàn)功一直升至趙揚的親軍“鐵胡盧”的統(tǒng)領,是瀘州軍中新崛起的少壯派將星之一。然而他性情桀驁不馴,除了趙揚誰都不服,一向喜歡單領一軍,有戰(zhàn)功也是獨吞,不愿與友軍協(xié)同作戰(zhàn),因此在“三英四秀”中人緣卻是最差。這次追隨大軍出征,趙揚命他服從趙綬調遣,趙綬原本是讓他衛(wèi)護中軍,但蘭祖英飛揚跋扈慣了,與同儕皆不和睦,在營中每每惹是生非,趙綬十分頭疼,只好仍讓他單領一軍,擔任大軍前鋒。蘭祖英達到目的,這才不再惹事,點起本部人馬毫不含糊地領軍出征。他性情雖然跋扈驕橫,打仗卻是一把好手,雖然敵人數(shù)量眾多,但他毫不慌張,以鐵胡盧為中軍,以五百騎兵下馬取步弓為前部,余下一千騎兵衛(wèi)護兩翼。待偵騎報告敵人相距二十里,輕甲輔兵幫助鐵胡盧穿甲具,這可能是有史以來防備最周密的全身重甲,頭、胸、四肢、手足關節(jié)全都防護,幾乎沒有破綻,全為精鋼打造,重達七十斤,加上長達一丈的斬馬刀、鏈錘、鐵鞭等武器,每一個戰(zhàn)士負重過百斤,尋常人穿戴這一身之后連走路都費勁,更不必說上陣殺敵了,鐵胡盧這八百人都是瀘州百里挑一的精兵,非但能夠負重作戰(zhàn),甚至能持刃沖鋒。這也是蘭祖英驕傲的資本。相比較而言,那些騎兵和輔兵戰(zhàn)力倒不足論了。
攬諸營輕騎在離瀘州軍三里處就停下來整隊蓄養(yǎng)馬力,數(shù)十輕騎斥候小隊,扇翼展開往來搜索敵情,順便騷擾瀘州軍布陣。很快斥候隊就與瀘州警戒騎兵交上了手。這種熱身的小沖突中,雙方互有死傷,云州騎兵仗著弓馬嫻熟略勝一籌。但瀘州軍的步兵自顧列陣休息,對于零散落在陣中的箭枝并不在意,顯示出極強的紀律性。八百鐵胡盧著甲后宛如八百尊鐵像,隨著一聲“坐”的命令,轟然坐地,等待出擊。
曲幽之被安排在第三校,根據(jù)滅速臺的估計,兩校騎兵在先,足以沖開瀘州軍陣,如果沒有意外,第三校將是戰(zhàn)果最為煊赫的一支部隊,這也是奉承吳憂的一點心意。
進攻是由云州軍率先發(fā)起的,沉郁的牛角號聲響起,云州輕騎軍陣卷起低沉的煙塵緩步向前,馬上騎士手挽角弓,兇狠地注視著前方。兩軍相距里許,隨著一陣陣尖利的哨子聲,云州軍驟然加速沖鋒。雖然只是千騎沖鋒,隆隆馬蹄聲卻震天動地。隨著第一校開始沖鋒,第二校開始加速,第三校上馬。滅速臺留下兩校作為預備隊,遙遙分出兩校迂回瀘州軍左翼。
蘭祖英將一千騎兵調去保衛(wèi)左翼,一千輕甲步兵衛(wèi)護右翼,待云州騎兵進入射程,五百步弓手放箭。三箭之后,鐵胡盧中軍以松散隊形前進,步弓手后退至陣后,鐵胡盧合攏隊形,步弓手仰射。這時候云州軍角弓射出的箭雨已然覆蓋大部分瀘州軍,除了鐵胡盧對于弓箭完全無視,其他三部不時有士兵慘叫倒地,但變陣命令卻仍然被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了。鐵胡盧立即直面云州輕騎。鐵胡盧厚重的裝甲的威力這時候顯現(xiàn)出來,云州戰(zhàn)士角弓射出的羽箭在他們身上最多擦起一溜火花,完全留不下什么痕跡。云州戰(zhàn)士最擅長的騎射在這些鐵人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云州兵在瀘州軍陣前數(shù)米處撥轉馬頭,左右分開,邊奔邊射,鐵胡盧戰(zhàn)士巍然不動。
第一校很快奔騰而過,第二校眼見弓箭無功,已然全數(shù)換上了長槍、大刀、銅錘等近戰(zhàn)兵器。雖然衣甲單薄,但仍然義無反顧地沖向鐵胡盧的步兵方陣。
“刀!”瀘州軍軍官一聲怒吼,蓋過了云州官兵的喊殺聲。鐵胡盧齊齊一聲怒吼應和“殺!”
上百道刀光如同閃電劃過長空,立刻就是一片血花飛騰。一呼吸間,第二波騎兵沖擊已經(jīng)到了,又是百道刀光閃過,又是一片人馬慘嘶。每一揮刀,人馬俱碎!整整六列百人騎隊在這絞肉機上撞得粉碎,其中包括了第二校正副校官,后排騎兵這才反應過來向兩側逃開,但仍有不少騎兵收不住腳步撞入鐵胡盧戰(zhàn)陣,他們連人帶馬無一例外遭到了斬殺,曲幽之率領的第三校官兵已經(jīng)開始了沖鋒,看到這種景象立刻發(fā)生了混亂,這樣冷酷的單方面殺戮完全把他們驚呆了,前排有的想往后逃,有的手腳利落換了角弓仍在前沖,有的撥轉馬頭掠向兩翼,后排卻仍然不知情地繼續(xù)向前沖鋒。曲幽之對軍隊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掌控。
看出了云州軍隊的混亂,蘭祖英冷笑一聲,鐵胡盧擊鼓前進,短促的接戰(zhàn)之后,第三校全線崩潰,滅速臺中軍動搖。滅速臺也見到鐵胡盧正面鋒銳不可抵擋,于是干脆甩開正面親率預備隊投入對左翼的進攻,他認為瀘州軍的弱點在于側翼,沒有了那些輔助兵,鐵胡盧再強,機動性跟云州輕騎沒法比。
瀘州左翼確實危險,兩個騎校的云州兵發(fā)揮兵力優(yōu)勢,以二對一,瘋狂沖擊瀘州軍陣線,瀘州軍則仗著兵甲堅利,以少敵多,苦苦支撐。滅速臺的兩千預備隊投入左翼后,瀘州陣線更是搖搖欲墜。
蘭祖英接連接到左翼急報,卻拒不救援,反將護衛(wèi)右翼的輕步兵調向前陣,協(xié)助鐵胡盧戰(zhàn)士上戰(zhàn)馬,將攬諸營前三校殘兵完全驅散。此時左翼已潰,瀘州后軍弓箭手不分敵我,拼命射住陣腳。在輕步兵幫助下,鐵胡盧再次下馬列陣,正迎上云州兵殺散弓箭手,席卷而來,鐵胡盧大喝一聲“殺!”,整齊迎上。這一戰(zhàn)從午后直打到天黑,云州軍數(shù)散數(shù)合,死亡兩千余,其余幾乎人人帶傷,卻始終奈何不得鐵胡盧。瀘州兵傷亡千余,最精銳的鐵胡盧傷亡只有十余人!天黑之后,兩軍罷戰(zhàn),瀘州官兵從容收斂同伴尸首傷患,就地扎營,云州軍卻狼狽許多,丟下無數(shù)人馬尸體,后撤十余里休整,眾多最悍勇的官兵沖鋒陣亡后,攬諸營基本上喪失了戰(zhàn)斗力。
出師第一仗就遭此慘敗,吳憂的心情可想而知。這還是敵人一支前哨部隊,這還是在己方兵力雙倍于敵軍的情況下,這還是最適合騎兵發(fā)揮的平川草原之上!以往的作戰(zhàn)中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松茸海子一戰(zhàn)再次提醒他,敵人的強大不是兵力數(shù)量上的差距就能彌補的,趙綬敢以五萬兵力橫行云州,不是沒有依仗的狂妄。對于莫湘的處境他也更加擔心起來。難以想象莫湘只憑敵人一半甚至只有三分之一數(shù)量的兵力如何作戰(zhàn)。這種擔心讓吳憂心中的焦灼感愈發(fā)強烈。滅速臺敗軍失威,自請?zhí)幹?,吳憂考察其戰(zhàn)場指揮并無差池,以非戰(zhàn)之罪赦免了他。但曲幽之戰(zhàn)場上拙劣的表現(xiàn)讓他感覺顏面掃地,若非陳玄等老臣求情,吳憂就要將他斬首示眾。曲幽之逃脫了死罪也不輕松,他被剝奪了軍職,一擼到底,重責四十軍棍后,從最低等的無甲輔兵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