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布衣會館卻是一座兩層閣樓,底層是寬敞大堂,布置頗為古樸別致,墻上掛有不少名家字畫,書籍畫卷隨意堆放,不計其數(shù),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淡淡的書卷與墨香混合的氣味,甚是好聞。
一行人隨那鐘先生步上二樓,走進一間廂房,但見房間臨街一面為鏤空雕花木蘭,窗外景致盡數(shù)落入眼底,卻是欣賞炫美夜色的絕佳位置!
窗邊一張小巧圓桌,擺有干果茶點,入座之后,便有綠衣小童奉上茶來。
“在下姓鐘,單名一個茴字,與風公子結(jié)識不久,今日又得見慕容公子,真是三生有幸!”鐘茴雙手抱拳,激動說道:“今日能夠再回館一起品茗賞燈,實在是鐘某的福氣!兩位公子莫要客氣,請!”
“愧不敢當!鐘先生請!”慕容襄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不經(jīng)意間,瞥見對面的白衣男子目不轉(zhuǎn)睛望著自己,眼眸之中,深沉莫名,唇邊卻是淡淡含笑,漫不經(jīng)心。
一見面,便是這般直直盯著人看,真是不禮貌!
慕容襄瞪他一眼,轉(zhuǎn)向那鐘茴,雙手抱拳,隨口稱贊道:“方才襄在這大街小巷,聽得人人都說先生布衣會館,今日的花燈特別出眾,實為全城之最!如今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哪里,哪里,這都是沾了風公子的光,要不是他在一旁指點,我們這花燈,也不免要落于俗套……”
話未說完,已被風御庭出聲打斷:“鐘先生過講了,風某這雕蟲小技,比起昔日慕容公子的明燈上天,實在是微不足道!”
“明燈上天?”鐘茴不解問道,實在想不出是一番如何的景象。
“呵呵,那是風公子吹牛的,我哪會那些神仙鬼怪的玩意!鐘先生莫相信!”慕容襄想起那日被風御庭撞破自己與冷君毅在盞盞孔明的下溫柔纏滿的情景,面上一紅,趕緊搪塞過去。
風御庭瞥見少年俏顏上似有似無的嬌羞,別有一番清艷韻味,不由得呆了呆,當日所見所聞浮上心頭,心中頓時大痛,仿佛有個聲音在那內(nèi)心深處叫囂著:她是因為冷君毅在害羞!這樣柔美動人的神態(tài),卻是為了別的男人!難道在她心里,他就真的一點位置都沒有嗎?
襄兒,她怎能如此殘忍……
“風公子?風公子?”慕容襄本是不愿理睬他,但瞧見面前那張忽然發(fā)白的俊臉,微微一動,低聲詢問著:“你怎么了?是不是你的傷還沒好?”
原來她還是關(guān)心他的!
風御庭心頭一暖,定下神來,笑道:“沒事,皮外傷,早好了!”只是這心里的傷,這輩子怕是都痊愈不了!
慕容襄別開他那深情而又略帶些憂郁的眼神,看了看桌面擺放的點心,隨意在碟中取過一塊,塞到嘴里淺嘗起來。
味道一般,口感略微有些粗澀,令的她微微皺眉,暗自嘆道,她這口味被自家廚子養(yǎng)的太刁了,尋常食物根本入不了自己的口!
“慕容公子,這點心是拙荊的手藝,味道還好吧?”鐘茴洋洋得意道,瞥見少年的神情,不禁問道:“怎么,不合公子的口味?”
“啊?哦,很好吃,真是好吃,尊夫人的好手藝!今日真是有口福了!”慕容襄見他盯著自己手中的半塊點心,為了表現(xiàn)逼真,索性整個放進嘴里嚼起來。
“難得慕容公子喜歡,我這就去叫拙荊再準備一些,等下給公子帶回家去嘗嘗!”那鐘茴立時站起,眉開眼笑奔了出去。
“哎……”慕容襄伸手阻攔,無奈口中尚有食物,呼喚不出,眼見那鐘茴飛快奔出門去,唉,這位鐘先生,真是熱情的過分!
“公子,慢些,別噎著了。”她那杯溫熱的茶水轉(zhuǎn)眼已經(jīng)端到面前,目光過去,身旁那青衣男子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冷漠,只那一雙眼,微微帶著些許暖意。
“這明燈上天,頗有些古怪,不應(yīng)該是這個朝代能夠出現(xiàn)的物事……”
慕容襄正含了一口茶水,剛要咽下,忽然聽得這話,驚的身子一顫,忍耐不住,一口噴出,大半噴在正湊身過來說話的男子臉上,縱使如此,仍有一小口嗆住,頓時面紅耳赤,大聲咳嗽起來。
“公子!”莫若塵趕緊上前一步,輕輕替她拍著背。
風御庭一動不動,直直瞪著那青衣男子在慕容襄背上輕撫的大手,鳳眼之中已經(jīng)快要冒出火來!
好一陣,慕容襄才緩過氣來,抬頭望去,只見風御庭頭發(fā)眉梢上盡是自己方才噴出的茶水,正順著俊美的臉龐往下滴落,額上頭發(fā)已經(jīng)濕成一縷一縷,那滿面水漬,怒目噴火的滑稽模樣,實在令人忍俊不住,不禁指著他的臉,哈哈大笑起來。
少年低沉的笑聲,直率爽朗,毫不做作,雖不若女子嬌笑似銀鈴,卻是暗啞之中帶著性感,獨特莫名,直直撞進屋中之人的心扉……
這一笑,卻是多少沖淡了兩人之間的對立情緒。
好半天,慕容襄才停了下來,看著他那一臉無辜摸樣,心頭一軟,初初相識時的同情與愛護之情有一次涌了出來——還氣什么呢?相逢一笑泯恩仇,他當日騙她,也是情有可原,他們又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做那互相傷害的刺猬!罷了,能做朋友,又何必多一個敵人!
“千金難求一笑,話說我都這個樣子了,你就不要生我的起了,好不?”風御庭并不伸手去擦,只眨了眨眼,可憐兮兮說道。也是,這趁熱打鐵的機會,怎么能輕易放過!
慕容襄輕哼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條手帕,甩到他面上:“自己好生擦擦!”若不是他那句話,也不會惹得自己如此失態(tài)!幸好,沒有外人旁邊!
不過,他竟然能覺察出這孔明的的不同尋常,也算是不簡單了!
風御庭接過那帶著少年體溫與清新氣息的手帕,微微一笑,瞥了那眼神黯然的青衣男子一眼,慢條斯理擦起臉上的水珠來,卻是趁手帕掩上面容之機,悄悄伸出舌,飛快舔去唇上的水漬,心中無比滿足的同時,亦是幽幽嘆息:襄兒,真是沒想到,素日心高氣傲的自己,今日竟然以如此卑鄙齷齪的方式,才能離她更為近一些!
心愈是疼痛。便愈發(fā)堅定,且讓他們有今日起,重新開始……
慕容襄看著眼前男子慢吞吞擦干臉上的水漬,抬起頭來,眼神忽然變得清亮有神,俊臉之上頓時光彩照人,一呆之下,卻見他修長的手指優(yōu)雅動作著,疊好她那張手帕,竟隨手放入懷中!
“你……”她咬著嘴唇,有絲嗔怒,這個男子心眼太多,得寸便要進尺!
“這手帕,我拿回去洗凈之后再還給你。”語氣卻是自然而然。
慕容襄張了張嘴,平日伶牙俐齒的自己,今日竟是想不出話來反駁,轉(zhuǎn)念一想,不過是一張手帕而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隨他去吧!
“這燈籠尾部點火,便是飛升上天的助么?難道遇熱就能變得輕盈?”風御庭話鋒一轉(zhuǎn),忽悠正經(jīng)問道,一臉探究神情。
哦,他是說那孔明燈的事情!
這家伙,跳躍的思維倒是跟自己有的一拼!
不得不承認,眼前男子,實在是聰明的過分!
“是,這種輕盈,是相對而言,只要它比周圍輕,就可以了。”她解釋的含含糊糊,如果直接說是因為熱空氣比冷空氣輕,所以能夠飛升上天,也不知他聽得懂不?
“如此說來,只要依照著原理,能上天的物事,卻不知這燈籠一樣……”風御庭蹙眉說著,深深望著眼前冷靜的少年,長嘆出聲:“襄兒,跟你結(jié)識越久,驚喜便是越多,這不明白,你這小腦袋里,怎么就裝的下那樣多的東西!”
慕容襄默不作聲,胸中卻是同樣的心思,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實在令人興奮不已!
“讓各位久等了!恕罪,恕罪……”那鐘茴推門進來,抱拳稱道,話聲未落,忽然上前一步,一指那鏤空木欄外的夜空,興高采烈說道:“兩位公子快過來看,城中放焰火了!”
慕容襄站起身來,循聲看去,但見束束煙花自地而起,升至半空,方才點點散開,宛若繁星飛瀉,光芒萬千,絢爛耀目!
“布衣閣前面露新,臨域城里太平人。魚銜寶珠千燈焰,雞踏蓮花萬樹芳。”鐘茴立在窗前,吟過之后,方才惋惜道:“這是在下去年花燈節(jié)所做的詩句,而今年佳節(jié),卻是思緒不至,未有所獲!真是慚愧!”
“好詩!好詩!”慕容襄率先鼓起掌來,誠摯說道:“鐘先生不必懊惱,所謂佳句本天成,信手而得之,何必在意成之時日呢!”
“鐘先生所吟卻是精妙,御庭心中也想出幾句,請鐘先生與慕容公子指教一二!”話雖如此,眼睛卻是緊盯著慕容襄,聲音清朗,逐一念出:“火樹銀花合,心橋鐵索開。曖日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藝皆秾李,行歌盡落梅。今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風公子才華出眾,鐘某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鐘先生拍手嘆道。
慕容襄聞言微微一怔,這詩竟是將兩人的名號鑲嵌其中,一點不顯突兀,反而是融進情境之中,極其清新自然。
“慕容公子,御庭這首詩,請公子予以指教!”風御庭上前一步,朝著她淡淡一笑,眼眸之中閃過一絲狡黠。
慕容襄一時不察,指了指欄外的那星空夜色,隨意說道:“襄以為,心橋一詞,于情于景,改為星橋,則意境更勝一籌……”
“御庭堅持己見,此時此刻,這詩中字句,正是御庭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縱是略用心記,趁機表白,故作平靜的聲音,卻是掩飾不住的微微顫抖。
心橋鐵索開?
慕容襄忽有所悟,一眼望去,男子憑欄遠眺,長身挺立,玉樹臨風,感覺到她的目光,側(cè)過頭來,溫柔一笑——唇邊是輕盈如風的笑意,眼底是深重似海的癡情!
慕容襄看著男子如水一般的溫柔,神思為之一蕩,這樣俊美無雙的男子,又是如此深情深,怎會不叫人感慨情動!
心中一軟,正要開口,忽又想起那英俊威武的少年將軍,“子非,等我回來……”,他臨走之時的那句叮嚀仿佛還在耳邊。
一念之間,如同清風細雨從天而降,頓時將心間點點塵埃盡數(shù)蕩滌,消失無形!
該死,自己已經(jīng)有了冷君毅,怎么能趁他外出之時,由于別的男子眉來眼去,心猿意馬!
君毅,君毅,君毅……
握緊了粉拳,別過頭去,轉(zhuǎn)向那滿面堆笑的鐘茴,抱拳道:“鐘先生,多謝今晚的盛情款待,襄府中有家眷等候,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慕容公子,太可氣了!”鐘茴因為與她不熟,也不便挽留,只搓著手,熱心說道:“拙荊已經(jīng)在開始做點心了,明日我叫人送到府上去!”
“那就有勞尊夫人費心了!多謝!”慕容襄躬了躬身,走近墻邊一直默默不語的青衣男子,低低說道:“若塵,我累了,我們回去吧!”既然已經(jīng)選定,便不能再三心二意,她自認為沒有那么好的駕馭技術(shù),可以腳踏兩只船!
“是,公子!”莫若塵緊繃的神情微微放松下來,跟在她身后,便要舉步離去。
“慢著,”風御庭突然出聲,身形一動,轉(zhuǎn)眼已是阻在門口,長臂一伸,攔住兩人去路,盯著那近在咫尺的少年,聲音中有著強自壓抑的怒氣:“誰在你府中等你?是不是他?”天色已晚,一想到兩人入夜之后還要想見,不知會有怎樣的親熱場景,心里就像是有千百只鋼針扎進,攪得血肉翻飛,痛不堪言。
慕容襄被問得一愣,直覺答道:“小綠和紀宣在等我啊!你問這個做什么?”
風御庭聞言,不覺心中一寬,知道她對下人禮遇有加,便如同親人一般,說是家眷,也不足為過;他的襄兒,純真的像一張白紙,那里是自己方才所想那般!
強忍住欲將她拉扯回來,攬入懷中的欲望,終是含笑道:“我與鐘先生送公子下樓!”欲速則不達,今晚且放她歸去,他日再盡數(shù)索回!
拉上了鐘茴,慕容襄也不好拒絕,點了點頭,一行人等步出房間,朝樓下走去。
行至會館大門處,慕容襄與那鐘茴寒暄幾句之后,方才抱拳行禮離去。
走出幾步,忽又想起一事,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風御庭直直盯著自己,仍是淡淡含笑,心思一動,終是嘆了口氣,朝他揮手道:“風公子,我有事相求,今晚請過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