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蒙蒙亮,當村頭的雞鳴之聲響起,兩人已是收拾好一切,躡手躡腳推門出來。
不曾料到,屋里,幾人坐在桌前,卻是笑吟吟望著他們。
“大哥!嫂子!”鐵牛首先站起,呵呵笑著,朝兩人迎上去:“昨晚辛苦了,時辰還早,大哥怎么不多睡一會?”
“鐵牛,休得胡說!”莫若塵瞪他一眼,想著那一聲稱呼,側頭看向身邊垂頭不語的女子,心里卻是隱隱歡喜。
這邊,秋菊幾步過來,將慕容襄拉去一邊,湊到她的耳畔,咯咯笑了一陣,壓低聲音道:“妹子,如何,姐沒騙你吧,穆大哥是個好男人吧?昨晚,你們怎么沒啥聲響呢?穆大哥對你好不?害的姐在隔壁擔心了一晚上,生怕妹子生姐的氣……”退后一步,朝她端詳一陣,看著她那柔嫩細致的臉龐,低低笑道:“做了新娘,妹妹這小臉更是水靈滋潤了,看來大哥真是很疼你……”
“姐姐,別說了!”慕容襄面上一紅,趕緊打斷她,又朝那邊的青衣男子望了一眼,這才握住她的手,欣然道:“姐姐說得對,他是個好男人,幸好姐姐把我留下來,要不就看不到他了……”
“來,來,快過來坐……”李婆婆在那邊笑瞇了眼。
“好,干娘。”莫若塵答應著,過來扶著慕容襄,一同坐上桌去。
好不容易,在眾人歡喜而探究的眼光之下,用了簡單的早膳。
正在收拾碗筷的時候,莫若塵便向一家人辭行,并言明要事在身,當即就要離開。
“不行,不行!”那行字直率,說話爽朗的秋菊急的跳起來,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娘,你來說說大哥,吃完了,高興了,抬腿就要走,哪有這樣的道理?”
隱含的意思,把慕容襄聽的俏臉血紅,知道這位姐姐的性子,埋下頭去也懶得解釋。
“你呀,少說幾句吧。”李鐵牛趕緊拉了她坐下,小聲埋怨著:“大哥一直在找他家公子,每回都是來去匆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急著要走,自然有他的道理,家在這里,事情做完,自然就會回來……”看得出,他對這個媳婦,真是疼愛有加,說到后來,埋怨的話,都成了細聲安慰。
盡管一家人苦苦挽留,他們兩個,仍是堅決要離開。
臨別時,見得幾個不舍的神情,慕容襄終于還是不忍,只得許下承諾,待得心愿了卻,再尋時日回來看望。
心愿了卻……
重回異世,別的先不考慮,全然的篤定心思,就是尋回那個人,尋回心中那份不離不舍的愛。
現在,他們已經誤會她與若塵做了夫妻,不知下回再見,她身邊之人,換做另外的男子,這眾人的臉色,怕是驚愕莫名吧?
另外的男子,風御庭……
這三年來,他過的好嗎?
……
兩人并騎一馬,行了一天一夜,終于又回到了當年她跌下懸崖的那個山澗處。
慕容襄背負雙手,靜靜立在當初中箭的地方,望向那深不見底的懸崖,只見云煙茫茫,不知所處。
轉過身來,遠遠地,有一處雜草叢生的淺丘,依稀記得,當年就是在那草叢當中,有青光閃耀,飛箭襲來。
“若塵,那個暗箭傷我之人,是蒙傲人吧?”摸著光潔的下巴,想起那凌厲詭異的三箭,心中模糊想著,這箭箭都是旨在自己性命,這預置她于死地之人,應該不是蒙昊,會是誰呢?
“是蒙昊國師,地眼。”莫若塵想起當初那三箭連珠,讓她與眼前之人分別了整整三年,面色卻是驟然變冷:“等我與風公子在崖底尋了半日,一無所獲回來,幽云十八騎已經生擒了這廝,不過很是奇怪,他似乎被人消去了武功和神力,成了一個廢人……”
消去武功與神力?
慕容襄聞言暗自得意,這個為她報仇之人,不用說,一定是死神哥哥了!
唇邊那絲淡淡的笑意剛一浮現,在看到那云霧籠罩之中的巍峨遠山時,笑容便是漸漸隱去,悲愴之情,猶然而起。
君毅,我又回來了。
又一次,站到了你身邊,茫茫天地間,與你并肩而立。
這一回,我不會再逃避,也不會再畏懼,我會擔起屬于我的責任,尋回屬于我的幸福,我知道,那是你一直以來的心愿,也是你一直以來的祝福……
站立半晌,默默注視一陣之后,便是毅然轉身,迎向那平靜而立的青衣男子:“走吧,若塵,我們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公子……”莫若塵有絲詫異,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手中卻不停歇,將她扶上馬去,自己也一舉躍上坐好,雙腿一夾,策馬而去。
兩人一馬在崇山峻嶺間奔行著,大半日后,終于到了城鎮之中。
莫若塵找了一間客棧,要了兩間相鄰的房間,又叫來小二囑咐一陣,給了些銀兩,那小二便歡喜去了。
不多時,兩套略顯清瘦的男子衣衫,內衫、腰帶、頭巾、男鞋,一并俱齊,還有一些柔軟棉布,被那小二送到房里來了。
“若塵,真有你的!這蒲管家的能力,都被你學去了!”慕容襄驚喜過去,翻看著桌上的一大堆物事,在看到那些觸感舒適的棉布之后,卻是心有所悟,感動不已——這個若塵,竟是連自己束胸的布料都想到了。
“還有這個,還剩下兩片,應該是夠用的,”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木盒,攤在掌心,盒蓋打開著,里面,是小巧的近期透明的薄片:“那晚,我守著公子,看見公子脖子上的那個東西已經掉了……”
是呂伯伯給她做的假喉結,自己都想不起丟在哪里了,沒想到他竟然好好收著,一直留在身邊。
“若塵,你好像什么都能想到,我真不知該說什么了!”甚至是那天早晨從新房里出去的時候,自己分明看到,他悄悄刺破自己的手指,將幾滴嫣紅的鮮血,滴在那床榻的白布之上——這樣做的目的,也是想在李家人面前,不讓自己難堪罷了,試想,若是新婚之夜沒有落紅,別人還不知怎么想她,怎么看她!
一邊想,一邊感慨著,這樣的好男人,她真是無福消受了!
莫若塵淡淡一笑,又取了隨身攜帶的包袱,在桌上解開:“公子,這些東西,我一直帶在身邊,現在,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那包袱之中,都是當初她的一些隨身物事,因為到了麒麟關軍營,怕有什么閃失,才放到若塵那里代為保管的——其他細小東西自不必說,但是那塊軒轅無極御賜的金牌,靜靜躺在那里,卻是依舊金光閃閃,璀璨耀目。
“皇上……他還好嗎?”握住那金牌,不由自主,想到那個溫潤儒雅的年輕皇帝,心里有一些惆悵,有一些想念,淡淡而生,一如流水。
“應該是不好吧。公子失蹤之后,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好,非常不好!”莫若塵坦誠答道。
每一個人?
也包括,包括他嗎?
心里咯噔一下,頓時狂跳起來。
回來之后,所有碰上的人和事,都不在她的預想之中。
那洞房花燭之夜,若塵那一頭白發,帶給她太大的震撼,以至于,在接下來的幾日之中,對于那個人的名字,數次到了嘴邊,竟是問不出口!
——若塵已是如此,他,又會是怎樣?
這些年,他在那里?和誰一起?在做些什么?過的好與不好……
太多問題,糾結于心,卻是亂了思緒。
明明想得發瘋,明明一心為他才重回異世,但是,此時此刻,竟是連一句簡單直接的詢問,都說不出口。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想問,不敢問。
滿腔的思念,藏在心底,已經快要爆發!
身子起伏著,呼吸急促間,卻聽見他聲音低沉,繼續道:“風公子,也是很不好,非常不好……“上一回見到他,就已經非常糟糕了,也不是沒勸過,但他總是不聽,還嘲笑自己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到底怎樣,如何地不好?
“他……還活著嗎?”咬了唇,終于問道。
“活著。”公子,怎么這樣問?
“他……娶妻生子了嗎?”又一個問題拋出來,同樣的亂無章法。
“沒有。”這是什么奇怪的問題?
“那就好。”唇角牽動著,漸漸上翹,眉眼彎彎,卻如春水流淌一般,舒暢動人,瞥見男子困惑的神情,不覺收起笑意,自動解惑道:“只要他未死,我便一切放心,只要他沒有變心另娶,我也不會跟他躲躲藏藏,自然會想盡辦法找他出來,早日相見。除此之外,其他,都不是問題!”
人在,青山子。
只要兩人還相愛,那么,再大的困難,他們都將一起面對——當時,離開的那么突然,她沒有來得及想通這一點;而現在,她已經回來,所有一切,都還為時不晚。
欲想為時,幸而不晚……
就在出神之際,莫若塵已經悄然離去,留她一人在房中,面對著一堆物事。
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是秋菊做姑娘時的衣裙,略略顯得寬大了一些,卻仍舊是將自己的身子包裹的曼妙有致,風情畢露,盡管是鄉村人家的普通服飾,仍是掩飾不住,那一身淡然而出的清艷風采。
想起今日剛隨若塵走進這家客棧,那一大屋子人癡迷驚艷的目光,盡數黏在自己身上,若是自己緊拉住他的手,那個一向沉穩的青衣男子,只怕會沖過去,當場翻臉。
看來,這般的女子嬌態,卻是不能再出現于人前……
笑了笑,對著銅鏡,取了水來貼好喉結,再用剪刀裁開布料,脫去衣物,一圈一圈裹好胸部,換上內衣,長褲,外衫,系了腰帶,束上長發。
鏡中,豐神俊秀的少年,幡然呈現。
推開門,輕咳兩聲,朝著那背對自己的青衣男子,低聲喚道:“若塵……”
莫若塵聞聲轉過頭來,眼鏡一亮:“公子……歡迎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