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庭院之中,白衣男子蹣跚而行,背影是那般孤單,那般落寞。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身上的痛,心中的痛,反倒使得他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義無反顧,絕不回頭。
“風御庭!你給我回來,你聽到?jīng)]有?”慕容裹顧不得許多,揮開冷君毅的大手,大步追了過去。
那股清新淺薄的氣息襲來,令得男子身形一滯,內(nèi)心佯裝的冷硬頓時瓦解崩潰,一口真氣提不上來,身子一軟,卻是啪的一聲,跌坐在地上。
“御庭!”她大驚失色,趕緊伸開雙臂去扶。
“讓我來!”一雙強壯的手臂比她更快一拍,將地上的男子拉了起來,扶住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雄渾的聲音響起:“去我府中吧,我哪里有金瘡藥......”
“冷君毅,放開我,我不會領(lǐng)你的情!更不會去你家!”風御庭怒喝一聲,雙臂一振,雖然沒能掙脫,卻是拉動傷處,殷紅的血頓時沁了出來,紅了一大片!
一見那四處彌漫的血漬,慕容裹只覺得腦袋中轟的一聲,心中一通,什么都顧不上了,一把抓住那白色衣袖中的大手,連聲道:“別爭了,別爭了,去我府中吧!傷勢要緊!”
風御庭聞言冷哼一聲,道:“慕容公子別又被我騙了,我根本沒有受傷,我......”接下來的話,在觸碰到她一雙泫然若泣的水眸之時,便是胸口發(fā)緊,再也說不出來了!
“君毅,走吧,去我家!”見他沒有再掙扎,慕容裹對上冷君毅的雙眼,半是歉意,半是心虛。老天,要知道,這樣混亂的局面,她也是措手不及啊!如今之計,卻是治療要緊,她總不能看著他鮮血流盡而亡吧!
冷君毅悶聲嗯了一下,駕著風御庭,大步朝府門處走去,慕容裹不敢遲疑,緊緊跟上。
行至門口,便看見那熟悉的玄金馬車駛來,青衣男子一拉韁繩,停住馬車,跳下車來:“公子......”身形在一看到那隨意垂下的一頭青絲時,立時僵住。
“若塵,風公子受傷了,我們立即回府!”她顧不上細說,掀開車簾,讓兩人將風御庭弄上馬車,自己也跟著上去。
天漸漸黑下去,馬車飛快行使著。
車廂之內(nèi),一片靜寂,只聽得男子沉重的呼吸之聲,夾雜著少年低低的吸氣之聲,此起彼伏,連綿不斷。
——方才見得風御庭伏在車上,后肩上血漬還在蔓延,她也顧不上害羞,伸手過去,幾下撕開風御庭后肩上破損的衣衫,露出那淺麥色的背部來,只見那傷口周圍一片紅腫,已經(jīng)開始腐爛流膿,有些地方已經(jīng)結(jié)疤,似是剛被撕裂,新的血跡又沁了出來,烏黑的箭矢露在外面,里面尚不知道插進去多深!
“老天,是誰上了你?傷得這么重?”她驚叫道,一想到那尖銳的利箭穿過他的身體,手指不禁微微顫抖,朝著那箭桿直直摸過去。
“這箭拔不得!”冷君毅一把將她的小手握住,濃眉皺起:“以他的功力,要拔早就拔了,何須等到現(xiàn)在,任其自生自滅?”
不能拔箭?這支箭,都不知在他身上插了多久了!
都怪她不好,太高估他的實力,不該讓他單槍匹馬去蒙傲邊境!
這樣一來,倒是成了他為了她而受傷,想到這里,心中真是恨不得扇自己幾耳光,她怎么會將那龍?zhí)痘⒀ㄏ胂蟮萌绱撕唵危《际撬缓茫λ軅餮闯链耍?
“風御庭,你不是說,你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嗎?怎么會弄成這樣?”她瞪著他仍在流血的肩部,聲音發(fā)顫,低吼出聲。
“少懷疑我的能力,要不是因為不小心被人暗算,我怎么會躲不過那區(qū)區(qū)幾百弓箭手!”低聲詛咒的同時,不忘在心里恨恨補上一句,要不是因為她,自己又怎么會中了暗算,被人偷襲得手!
這個小妖精,一身少年裝束,都能惹得四處麻煩不斷,禍事連綿,將來誰娶了她,誰準少活十年!
想到這里,不由得苦笑一聲,那個倒霉的夫君,不知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去爭取!
聞著那車廂之中彌漫的淺淡幽香,他咬緊了雙唇,忍住那陣陣眩暈與睡意,現(xiàn)在尚不是歇息的時候,方才是出離憤怒,情緒失控,好多話還沒跟她說,那千辛萬苦得到的消息,那個蒙傲男子的身份,卻是一刻也不能耽擱......
“裹兒,我......”他側(cè)了側(cè)頭,正欲開口。馬車卻在此時停了下來。
“到了,御庭,有什么話,等下再說吧!”慕容裹率先下的車去,招呼府中眾人收拾房間,尋找傷藥,雖是強自鎮(zhèn)定,但那微微顫抖的嗓音卻是泄露了內(nèi)心的不安。
眾人將風御庭扶進一間客房,在床榻之上面部往里坐好,小綠已經(jīng)準備了器具,放在桌上,轉(zhuǎn)身就來拉慕容裹:“少爺,我們出去吧,風公子的傷勢,若塵和將軍會處理的!”
“我不要出去,我就在這里看著!”她咬著嘴唇,直直盯著榻上的男子,絲毫不為所動。
這個少爺,每回風公子除了狀況,就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也不想想,冷將軍還在一旁看著呢,那張臉,陰沉得嚇人!
小綠嘆了口氣,推著她坐在凳子上,將那一頭散亂的青絲幾下李順束起來,再從頭上取下一支銀簪幫她固定好,附在她耳邊低低說道:“少爺,這一屋子都是大男人,你......”
“小綠姐姐,你身子不適,去休息吧!讓紀宣留下就行了!”慕容裹不以為然,轉(zhuǎn)頭看了看她微微腆的小腹,揮手道,再望向那床榻之上,只見莫若塵和紀宣兩人合力,將風御庭的外衣里衫盡數(shù)剪開,整個上半身不著寸縷,一覽無遺。
但見那麥色后背之上,除了那出箭傷,卻還有一道淤青掌印,在背心處幡然呈現(xiàn)!
“那是什么?”慕容裹一下子戰(zhàn)了起來,沖到床邊,指著那掌印大聲問道。
“是掌傷,公子。”莫若塵答道,回頭過來,看下向冷君毅:“看樣子,風公子應該是先受了掌傷,再受的箭傷,冷將軍,你一下如何?”
“倒是有些奇怪了,能夠這樣傷他的人,這世上沒有幾個!”冷君毅雙手抱在胸前,有絲疑惑,這個風御庭的武功,跟自己也算是仲伯之間,不分上下。頂著暖日公子的名號,自然是聰明出眾,機智過人,怎么還會中了人家的道兒?
“若非我乍然見到那物事,一時怔住,他又豈能偷襲成功!”風御庭聽出兩人心中的困惑,咬牙切齒道,側(cè)頭瞥了一眼慕容裹,眼神之中又是憤恨,又是懊悔,更多的,卻是綿綿不斷的情意。
慕容裹躲開他的目光,過去一步,看著莫若塵拿起溫熱的布帕,輕輕擦去那傷口周圍的血污與膿水,紀宣在一旁遞上匕首。
“等下!”未等莫若塵接過,慕容裹與冷君毅卻是幾乎同時叫道。
冷君毅看了她一眼,從紀宣手里取過匕首,轉(zhuǎn)身過去,在桌上的燭火之上翻轉(zhuǎn)炙烤多時,這才遞回紀宣手里。
慕容裹面上一紅,他們一個是常年跟在呂伯伯身邊,一個是馳騁沙場多年,這消毒的法子,想必都是明白的,哪里需要自己來提醒,倒是她一時情急,叫得如此激動,讓眾人看笑話了!
莫若塵握住匕首,低聲道:“風公子,我這就幫你拔箭,要先劈昏你不?”
“不用!”風御庭淡淡一笑,比起心里的傷,這點痛卻算什么!
拔箭吧,流血有什么關(guān)系,傷痛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她都已經(jīng)不在乎了,不是嗎?
“那好,忍住!”
莫若塵手掌一翻,匕首刺進傷口,將深入的箭矢輕輕朝外挑了挑,然后一把握住箭矢尾部,往外微微一拉!
“啊——”風御庭大叫一聲,光潔的額上,汗如雨下,面色像雪一般蒼白,唇瓣已經(jīng)咬出血來!
莫若塵面色一變:“不好,箭上有倒鉤!”還好,他只是試探著用了下力,并未試圖拔出箭矢,否則定會帶出一大塊血肉來!
風御庭喘了口氣,慘然一笑:“我知道有倒鉤,要不是自己早就拔了,何須等到現(xiàn)在!莫侍衛(wèi),拔箭吧,我忍得住!”
“你瘋了啊,明知有倒鉤,就這樣拔箭,想死了不成?”慕容裹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步,接住莫若塵的手:“若塵,可有其他法子?”
莫若塵看了看她,遲疑道:“如今之計,只能用手指小心伸進去,慢慢將倒鉤剝離,再予撥箭,只是......”低頭看向自己的大手,搖頭道:“我們幾個人的手都太大了,手指不夠纖長!”話聲停住,目光卻是射向身旁的紀宣。
紀宣會意,轉(zhuǎn)頭就走:“我去找小綠來!”
慕容裹一把將他拉住:“喂,小綠現(xiàn)在有孕在身,哪里能夠如此勞累!我的手小,讓我來!”說著,自顧自卷起衣袖,在水盆里洗凈雙手,站到床前,手指朝向那背部的傷處探取。
“裹兒,你別弄!”風御庭剛一喊出,就感覺到那冰涼的手指在自己裸露的背部輕輕一觸,不由得渾身一震,倒吸一口冷氣,此時背對眾人,也無法看到其他人的神情,但就算看不見,也能想象得出,這屋中男人們的表情,除了嫉妒與羨慕外,不會再有其他!
想到這里,扯動唇角,不住傻笑起來,心中的痛,卻是減輕了不少。
“公子,小心些,那倒鉤尖銳,別傷了你自己!”莫若塵關(guān)切喊道。
慕容裹點了點頭,手指慢慢伸進那猙獰的傷口之中,一點一點進入,小心摸索著。
手指觸到一點硬硬的物事,對了,應該是一根倒刺,她皺起眉頭,屏住呼吸,輕柔地挪開一點,緩緩掰動著,將之與血肉分離開去......
風御庭坐在榻上,將薄唇咬的死緊,一聲不吭,感受著那纖細手指的動作,背后是極致的痛,更是極致的滿足與快樂!
半個時辰過去,少年的動作仍在僵硬而緩慢進行著,屋中安靜得嚇人,所有人的臉色都如同白紙一般,身痛與心痛,在這一刻,并無差異。
“子非,休息下再繼續(xù)!”冷君毅伸出衣袖,擦去她額上的薄汗,擔憂道。
“我沒事!”慕容裹吐了口氣,卻覺得前方男子背脊明顯一僵,稍一愣神,指尖便是微微一痛,被那倒刺戳到,不禁手指一抖,蹙眉不語。
“公子,怎么了?”莫若塵盯著她的神情,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是盡入眼底。
她搖了搖頭,不動聲色繼續(xù)著動作。
一根,又一根......
終于,所有的倒刺都被剝離開去。
慕容裹收回手指,伸手按住,轉(zhuǎn)頭朝著眾人微微一笑:“若塵,可以了,拔箭吧!小心些!”那手指之上,痛得鉆心!
“起!”莫若塵一掌拍在風御庭肩部,那深入的箭矢嗖地一聲,從后肩處倒飛出來,啪的一聲撞在墻上,不可避免帶出一股血箭和小許血肉。
風御庭悶哼一聲,也不理會背上的傷勢,轉(zhuǎn)身過來,一把抓住慕容裹的手腕:“讓我看看你的手指!”
慕容裹往后一縮,卻沒有躲開,被他抓得死緊,白瓷般細膩無暇的小手,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
但見那潔白細膩的指腹之上,被扎了一個深深的小洞,正往外冒著鮮血,與他的血混在一起,殷紅一片。
“血液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風御庭嘆了口氣,直直望著她的眼眸,喃喃道:“這回,是再也割不斷,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