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清早,經過小半夜雷雨,天空卻是放晴了,自蒼穹射下縷縷陽光。
大家都睡得很是警醒,特別是夜半雨停之后,四周一片靜寂,稍微半點風吹草動,都總有人要直起身來,凝神細聽半天,方才確定沒事后,方才重新躺下。
一夜下來,卻是平安無事。
稍作梳洗之后,也不敢久留,眾人各處檢查一番,便又急急上路了。
慕容襄靠在車上,掀開車簾,看眾人已經準備妥當,只阮慎言又在屋前屋后巡視了一圈,從懷中取了一些塊狀物事抹在各處,最后站在門口,掏出火折子點了火,將整個屋子點燃,因為茅檐尚未干透,火勢只在屋內燃起,初初并不見大,片刻之后,才逐漸蔓延,生成一片火海。
完畢之后,他轉過身來,瞧見慕容襄直直望著他,于是走了過來,立在車前稟道:“那賊人想必是針對我們而來,與那農家應無仇怨,卑職自作主張,燒了這屋子,免得再生出事端,請公子見諒!”
慕容襄嘆了口氣:“我從無害人之意,卻總有性命因我而亡。你燒了這屋子,一切證據俱毀,官府也無從入手調查,那慘死的農家夫婦,卻又去何處伸冤?”
阮慎言目光堅定,說道:“卑職只以公子平安為重,其余就算天崩地裂,也跟卑職無關!”
慕容襄心中感動,也不知再說什么,只朝他無奈一笑,放下簾子,道了聲:“走吧!”
馬車一路行駛,出了山林,逐漸駛入開闊平地,道路兩旁卻是有了稀疏的人家,和些許人影,再往前走,便是一處密密的林子,連綿不斷。
記得當初他們前往北錦的時候,也是路過這個林子,當時并無稀奇,如今又遇舊景,心底卻隱隱有了一絲擔心。
這林子當中,是否有著什么危險在等著他們?
慕容襄叫停了馬車,喚道:“請阮侍衛上來一敘!”
阮慎言依言上得車來,稟道:“公子!”
“你聽過逢林莫入這句話沒有?”慕容襄問道。
阮慎言點了點頭,答道:“這個話是行走江湖的俗話,很有道理的,不知公子從何而知?”
慕容襄笑道:“你且不管我從哪里聽來的,這回我們就繞道而行,如何?就算多走些路,多費些功夫,也比在林子里中了埋伏,手忙腳亂強啊!”
兩人商量一陣,做了決定,馬車調了頭,改向北行,從林子邊緣過去,再轉西行。
行駛一陣,自是風平浪靜,眾人稍微寬心一些,但仍是加緊戒備,不敢有絲毫怠慢。
“怎么回事?從那清平山莊出來,一路上都是危險重重的,早知就不走了!”小綠見眾人都是臉色慎重,不禁埋怨道。
慕容襄毫不在意,一臉風輕云淡:“懂不懂,這就叫做江湖!”
她眼見小綠滿面擔憂的樣子,又笑著安慰道:“不要擔心,我們這一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等我們到了云山腳下,就不會再有任何危險了……”
話音未落,車窗外傳來一陣邪魅笑聲,似銀鈴,又似春鶯,有點媚,有點妖,有點嘶啞,有點中性,竟是聽不出男女:“你們認為就沒有危險了嗎?那云山,又有什么稀奇……”
“公子小心!”幾乎同時,阮慎言的聲音響起,隨著便是一陣刀劍碰撞之聲。
慕容襄一把扯下車門處的簾子,但見外面幾名銀裝男子正與阮慎言交戰在一起,陳齊已駕馬退至車前,與紀宣一人拿根棍子,齊齊守住馬車。
不遠處,一名面紗掩容之人立于一處小山坡上,看不清神色,渾身卻是流露出一股冷意。
“我真是招誰惹誰了,這一路上,倒是熱鬧得很哪!”慕容襄嬉皮笑臉,搖頭晃腦,見那人直直盯著自己看,不禁朝他笑道:“喂,那位公子還是小姐,山上站著曬得慌,下來坐坐不?”
那人聽得言語,有絲詫異,當即轉過頭去,只認真看著幾人廝殺,卻是沉默著,不予理會。
但見阮慎言施展內力,自手腕流向劍尖,將軟劍挺得筆直,劍劍刺向對方要害,對敵之人,個個手忙腳亂,漸無招架之力。
“好內力!好功夫!”那蒙面客輕拍手掌,喝了聲采:“少俠舞劍,我便來現個丑,給少俠吹個曲子助興!”說著,卻從腰間抽出一根玉笛來,橫在口邊,手指輕按,卻是笛聲高亢,裂石穿云。
慕容襄正覺得那笛聲很是獨特,旁邊小綠急急叫道:“阮大哥,小心!”
但見阮慎言面色怪異,軟劍刺出,愈顯無力,竟是有些不聽使喚,銀裝之人士氣大漲,齊齊反攻,刀劍襲來,他只得變攻為守,額上已是冷汗淋淋。
蒙面客冷哼一聲,滴溜溜吹出一串短音,隨著笛聲逐漸加快,阮慎言的出招更加緩慢,兩者仿佛在互相克制干擾,再加上銀衣人的輪番進攻,阮慎言的出招更加緩慢,兩者仿佛在互相克制干擾,再加上銀衣人的輪番進攻,阮慎言明顯占據下風。
慕容襄看得分明,原來蒙面客是以己笛聲,來牽制和擾亂阮慎言的心神,以達到破敵制勝的目的,現在看來,已經成功了大半了。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她冷冷說道,揮手叫小綠從車內取來瑯琊古琴,在車前盤腿坐下,將琴放于膝上,冷靜喚了聲:“阮侍衛莫慌,我來助你!”
隨即雙手撫琴,凝神挑撥,發出之音清越空靈,卻是彈出一曲清心咒來。
這清心咒是琴絕先生秦浪苦心鉆研數十年的絕學,本意取自佛家箴言,譜作為琴曲,清心定神,去煩止愿,五蘊皆空,苦楚自消。慕容襄閱歷不多,尚未完全領悟其中深意,只隨了“普通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心境,守住一個空字訣來彈奏,對付那蒙面客的玉笛魔音,倒是足夠了。
琴聲愈強,與那笛音糾結在一起,此漲彼消,聲聲交纏。
阮慎言只覺得慕容襄琴聲一起,心神頓時清明,手上壓力瞬間消失,大喝一聲,劍尖一抖,便有一名銀衣男子中劍倒下。
那蒙面客吃了一驚,不再理會阮慎言,轉而朝向慕容襄所乘馬車,發動全身之力,笛音尖利如鋼針,撕心裂肺,齊齊攻來。
慕容襄微微一笑,波瀾不驚,自以琴聲迎敵,所奏之音卻是越來越飄渺,似有似無,幾近不聞。
待得最后一聲停住,慕容襄放下古琴,面色如常,那蒙面客卻是胸中氣血翻騰,吐出一口鮮血來,手中玉笛亦是啪的一聲,從中斷為兩截!
“你小小年紀,怎么會有如此深厚的內力?”那人撫著胸口,指著慕容襄,顫聲問道。
奇怪,她不過是彈個曲子而已,正好能克制他的擾人笛音罷了,哪里又有什么深厚內力?
管他呢,先糊弄一番再說!慕容襄眼見阮慎言已將幾名銀衣人盡數打倒,不由得心情大好,笑了笑,故作神秘道:“你沒聽過我的名號嗎?我乃天上真仙降世,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聲東擊西,指南打北,神行百變,幻化莫測,那可真驚天地,泣鬼神,那個,至于內力嘛,自然是內力深厚,相當的深厚,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此言一出,身邊眾人全都翻著白眼,紀宣更是心中委屈,誰說他說話最愛咬文嚼字,賣弄風情啊,不信聽聽,他家少爺才是此中高手呢!
那蒙面客擦了擦唇邊的一抹鮮紅,冷笑兩聲,輕蔑說道:“我別離宮的人已經將這方圓幾里盡數包圍,連宮主都親臨,饒是你內力再強,也敵不過那漫天雪花……”
“別離宮?”阮慎言身子微震,緊鎖雙眉,握緊了手中的軟劍,憂心的目光轉向車上的慕容襄。
她卻是暗自好笑,漫天雪花?這是盛夏啊,下什么雪啊?這人長腦袋沒有!呵呵,又不是拍戲,還六月飛雪竇娥冤呢!
稍一走神,再看回去,場內情勢又起變化!
一隊黑衣人不知何時已沖進場內,將馬車團團圍住,然后齊齊轉身,背對馬車,面向四方,面上神色堅毅,手中刀光雪亮。
阮慎言愣了一下,頓時喜上眉梢。
慕容襄定睛細看,所來之人面容服飾有些眼熟,正當歡喜之際,一名黑衣男子躍到馬前,沉聲喝道:“阮統領,強敵來襲,你騎馬帶公子先走,我來斷后!”正是那日在山下遇到的暗衛首領!
阮慎言并不追問,只飛身上馬,奔到車前,朝慕容襄伸手過來,神色焦急:“快,公子,把手給我!”
慕容襄不疑有他,站起來便去夠他的手,眼見就要抓住……
遠遠的,從九天之外傳來溫柔的聲音,如雪落,如風吟,那是誰,在低低嘆息:“才來,就要走嗎?好歹也要與我殷藍衣見上一面,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