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周圍的士兵紛紛聚了上來，又不斷退去，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來，讓兩人通過。

悲戚之聲響起，先是一點，逐漸往四周擴(kuò)散開去，到了后來，滿耳都是低低的飲泣，還有從胸腔之中悶聲而出的悲壯與憤怒。

為什么他們要哭？

已經(jīng)逃離險境了，皇上也是安然無恙，毫發(fā)無傷，這些人，到底在哭什么？

呵呵，原來哭泣是一件好生容易被傳染的事情，不知不覺，她也是淚流滿面。

視線模糊一片，不住的去揉，狠狠的去抹，卻仍是止不住那奪眶而出的冰冷淚花。

朦朧之中，依稀瞥見，那一身熟悉的銀色鎧甲，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艷美如花......

“君毅！”心口劇痛，狂呼一聲，便是昏厥過去。

.........................................................

沉睡之中，似乎有人在低低叫著自己的名字：“子非，子非！”

恍惚間，卻是回到從前，在北錦的街頭，那揚起的馬蹄，眼看就要踢上自己的身子，忽然間，被人拎在半空之中，陽光般的神采，英挺威武的面容，又一次呈現(xiàn)在眼前：“你不怕我么？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兒.......”

忽又到了群山之巔，男子脫下外衫，披在自己已然冰涼的肩上，并肩而立，指點江山“子非，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記住，身為男人，身上流淌的是熱血，心里燃燒的是激情......”

正當(dāng)熱血沸騰，豪情萬丈之際，箭聲驟然在耳邊回蕩，綿長，憂傷，且破碎。

一曲告終，男子的聲音卻是冷冷響起：“......若是愛我，就給我你的全部身心，少一分都不行！我冷君毅堂堂男兒，這樣殘缺不全的愛，我寧愿不要！你聽著，是我放棄你！是我不要你！我們之間，便是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一巴掌甩過來，那火辣辣的痛楚，從臉上，痛到了心里.......

君毅，不要走，不要離開！

君毅......qq

“君毅！”大叫一聲，猛醒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那張蒼白憔悴的俊臉。

“襄兒，你怎么樣？”風(fēng)御庭握住她的手，低低的道。

慕容襄撐起身來，抓住他的手臂，急急的問道：“我在做夢，是不是？快告訴我，是我看錯了，也聽錯了，君毅他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你們?nèi)齻€人都一起平安回來了，是不是？告訴我，快告訴我.......”說話間，撲進(jìn)他的懷中，眼淚刷刷往下掉。

“襄兒！”風(fēng)御庭低喊一聲，眼中含淚，看著她，半晌，終于還是緩緩的說道：“我不想騙你，我們?nèi)嗽诒ㄖ斜粵_散了，各自落單......他應(yīng)該是遇到了蒙傲的伏兵，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等我和若塵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身受重傷......”

“我不信，我不相信！他方才還跟我說話，還拿干糧給我吃，怎么會，怎么會這樣？你騙我，你騙我！你們在開玩笑，你們把他藏起來了，是不是？君毅，君毅，你在哪里？你出來，出來見我！”滿臉是淚，高聲吼叫著，雙拳使勁捶打在他的胸口上：“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不敢叫他出來見我？為什么？為什么？求你了，帶我去見他，我要見他！我要見他！你聽到?jīng)]有，我要見他！”

風(fēng)御庭一把握住她的手，叫道：“襄兒，你冷靜下，這一路上，我和若塵一直輪流給他灌輸真氣，他并沒有死，還有一口氣在......”這一息尚存，苦苦支撐，也許，是為了回來見一眼眼前之人吧？

“他......。沒死？”聞言心中一松，身子一下子就軟了下去：“他在哪里？快帶我去見他！”

“就在隔壁帳內(nèi)，若塵剛剛又給他輸送了真氣，軍醫(yī)正在診治......”望向少年迫切的眼神，心中苦澀，暗自嘆息，停了一下，又緩緩地說道：“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堅強些，我便帶你過去見他！”

聞聽此言，剛一松懈的心頓時朝下一沉，生生忍住那胸口翻騰的氣血，慌忙點頭：“我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

被他攙扶著，一步一步，走向旁邊的帳篷，掀開帳簾，里面竟是堆滿了人——軒轅霽云、傅泰、向建、莫若塵......以及那些眼熟的或是陌生的面孔，上至當(dāng)朝天子，下到普通軍士，都齊齊的聚在那床榻之前，注視著榻上的身影。

“......冷將軍心肺受創(chuàng)，失血過多，已經(jīng)是無力回天......至多一天半日......請皇上恕罪......恕罪......”那年老軍醫(yī)，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不住的落淚。

“公子......”莫若塵見她進(jìn)來，直直望著她，因為內(nèi)力耗費太多，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眼中滿是歉疚：“對不起，我......”

慕容襄甩開風(fēng)御庭的手，也沒理會莫若塵的話，更是半點都不曾注意到軒轅霽云心痛的眼神，一門心思，已經(jīng)全在那個奄奄一息的男子身上。非~凡~球~球~手~打~

“君毅，我來了，你睜開眼，好好看著我！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徑直過去，眾目睽睽之下，撲到他的身上，小手顫抖著，輕輕撫摸著那一支支已經(jīng)折去羽翼的箭矢，顫聲的說道：“很痛，是不是？怎么做才能減輕你的痛苦？怎么樣才能讓你醒過來？你告訴我，告訴我好不好？”

“子非，別這樣，朕立即派人去找更好的大夫，冷將軍不會有事的，不會......”話是如此，眼中已是點點淚光，這點倉山方圓幾十里，山路崎嶇，哪里去找好的大夫！

慕容襄恍若未聞，坐在榻上，拉住那冰冷的大手，低低述說著：“君毅......”

“子非想單獨和冷將軍說說話，大家出去呆一會吧！”風(fēng)御庭聲音沙啞，一言既出，自己先退了出去。

莫若塵知他的心意，立在塌邊，擋在慕容襄身前，直直望向軒轅霽云以及一干人等。

“諸位，走吧，都出去帳外！”軒轅霽云心中苦澀，一聲令下，眾人皆是退了出去。

“君毅......”慕容襄伏在榻前，緊緊握住那沒有一絲溫度的大手，低聲哭泣道：“君毅，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欠你那么多，多得沒有辦法還，你說，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撫上那冰冷的俊臉，曾經(jīng)那般陽光燦爛。英武剛毅的臉龐，如今卻是慘白如紙，寒冷若冰；曾經(jīng)那般明亮有神的眼，也是閉得緊緊的，任她一喚再喚，也沒有睜開來看她一眼。

那個曾經(jīng)溫暖堅實的胸膛，那雙曾經(jīng)孔武有力的肩膀，那曾經(jīng)給了她無盡力量與信心的天神一般的身軀，靜靜的躺在那里，沒有半點活力，一動不動。

他不是戰(zhàn)神么？

戰(zhàn)神，是戰(zhàn)場上的神話，又怎么會失敗，又怎么會臨近死亡？

總是看到他的自信，他的堅強，他的剛毅，他的不屈，卻忘了，他也只是一個凡人，他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血肉之軀！

將頭埋在那被鮮血染紅的被單上，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從胸膛之中傳出來，心一點一點的被掏空，被撕裂，碎成片片，哭得聲嘶力竭，痛得肝腸寸斷，只覺得天已經(jīng)塌下來，萬物不存！

“君毅，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不要不理我，不要扔下我不管！君毅，我那么讓你討厭嗎？為什么不理我？君毅......”

“君毅，你醒過來，好不好？只要你醒過來，要我怎么樣都可以！君毅......”

“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球球，老天，不公平，太不公平......”

“君毅......”

哭聲越來越小，嗓子也是越來越沙啞，漸漸的，沒有了聲音，沒有了力氣，扯住那大手，昏昏沉沉，傷痛欲絕，喉嚨里不時發(fā)出一聲，如被困小獸一般的悲鳴。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手下有絲顫動，驚覺撐起身子，抬眼看去，榻上的男子緩緩睜開了眼，目光迷蒙：“我......我這是在哪里......”

“君毅！”慕容襄聞言一喜，撲了上去：“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子非......”冷君毅看清是她，眼中閃過一絲狂喜，抬了抬手，卻是全身無力，望著眼前淚痕未干的小臉，一眨不眨：“哭什么......我還沒有死......我......咳......咳......”

說了兩句，胸口便是一陣劇痛，咳了幾聲，苦笑道：“我的運氣比較差一些......是不是......”正當(dāng)爆炸聲響起之際，一個昏死的蒙傲侍衛(wèi)忽然醒轉(zhuǎn)，正好撲過來抱住他的大腿，那去勢便是慢了一拍，就是那一瞬間，被那劇烈的爆炸震傷了心脈！要不然，怎么會敵不過那區(qū)區(qū)幾十名忽然而至的蒙傲士兵......

直直盯著那梨花帶雨的面容，心中有絲了然，努力朝她扯出一個笑容：“子非，不哭，我想看你笑，你笑起來那么美......”

“好，我不哭，我笑，你會好起來的，以后，我天天對著你笑！好不好？”慕容襄急急抹去眼淚，唇角一點一點的翹起，眉眼彎彎，不留神，又是一串晶瑩滴落。

“好，我會等著，以后每天看你的笑容......”他喃喃的說著：“......子非，你知道嗎？我真的是好遺憾，從來都沒見過你穿女裝的模樣！好想看到，那模樣，一定美得像天上的仙女......”

“好，我穿，等回了大漢，我就換回女裝，穿給你看，我會穿最好看的衣裙，我跳舞給你看......”眼淚落在他的胸口上，和著那觸目驚心的血漬，再多得淚水，也沖淡不了那濃烈的殷紅！

“別哭，子非，再哭，我只當(dāng)你舍不得我......”他的眼睛忽然亮起來，似乎一下子又恢復(fù)了生氣，整個臉龐都在發(fā)光：“子非......再親我一下......好不好......”

“好......”沒有半點猶豫，少年的唇瓣，朝著那干涸的嘴唇貼咳上去，和著咸咸的味道，伴著軟軟的丁香，一齊送入他的口中。

舌尖輕觸，帶著最初的溫柔，帶著最深的絕望，瞬間火熱交纏，這一吻，卻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天荒地老，無止無休！

“子非......我愛你......”在那柔軟的唇瓣之上，深深印上這樣一句：“今生無緣......來世......留在我身邊不要走......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哭喊著，不住的搖頭：“不要等來世，就在這一世，我不離開你，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你娶我，你娶我！我不要別人，只要你！”下輩子太遙遠(yuǎn)，太漫長，她等不到那一天，這一世，她就要做他的妻子！

另一張俊朗無暇的面容，在腦中閃過，被她狠狠的甩開，拋在腦后，不，他們兩個，這輩子，已經(jīng)沒有資格，沒有辦法再在一起！

“這輩子，我太累了，沒有辦法給你幸福，我要不起你......”他的頭微微仰起，面帶希翼，目光是那般火熱而執(zhí)著：“答應(yīng)我......下輩子......一定等我來找你......”

“君毅......”淚飛如雨，抓住他的手，使勁點頭：“好，我聽話，我答應(yīng)，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

“子非，好想，再聽你彈琴，聽你唱歌......”大手努力朝腰間摸去，終于，摸到一物，艱難的扯了出來，塞到她的小手之中：“......琴簫......和鳴......”

那是他的洞簫，沾滿了他的鮮血，血跡已經(jīng)凝固的洞簫！

“知音嶺......你彈得那支曲子......好美......好想再聽一次......”眼皮慢慢的合上，聲音也是逐漸的低了下去。

“我唱，我現(xiàn)在就唱給你聽......”

“山青青......水碧碧......”少年含著眼淚，斷斷續(xù)續(xù)地唱：“......高山流水韻依依......一聲聲......如頌如歌......”

“......如贊禮......贊的是......”

“......將軍拔劍南天起......我愿做長風(fēng)繞戰(zhàn)旗......我愿做長風(fēng)繞戰(zhàn)旗......”

聽得少年沙啞的嗓音，男子唇邊浮起滿足的笑容，想再說什么，想喊出一句，但是已經(jīng)沒有力氣，盡管有著太多眷戀，太多的不舍，生命仍是驟然抽離......

本是想要抓緊少年的手，卻是無力垂下。

一滴清亮的眼淚，從那緊閉的眼角，緩緩的流了出來。

子非......來生來世......再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