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襄不才,就以之前所出的詠梅詞為據,反其意而用之……”
眾人眼光齊齊望向場中少年,只見他一改先前滿目蕭然的神色,眉間舒展,雙眸生輝,窗外景致頓時黯然失色,明媚春光瞬間盡數移至那張精致面容之上,張口吟出:“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言畢,席間人等皆是不能言語,那兩名少年公子面色漲紅,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慚愧,真是欲走還留。
半晌,才聽得出題老者動容道:“慕容公子這闕詠梅詞,一掃前面的寂寞隱逸之文風,真真顯出梅花的獨特操守,開創了新的景觀與新的氣象,令人嘆為觀止。
慕容襄任眾人喝彩贊嘆,自是含笑不語。
老者抬眼望望那一動未動的青色門簾,遙一抱拳,又自說道:“老夫聽聞公子的名號是當今圣上所賜,老夫斗膽,請公子以明月為題,作詩一首!”
明月?與其是以明月為題,不如說是以她自己為題,看來,那幕后之人是想探聽自己的心意了!
既然如此,借用一下老蘇的水調歌頭,一抒胸襟吧。
等下,要不再弄點曲子來助興?已經被推到人前,索性大肆風光一把!
慕容襄沉吟片刻,方才說道:“在下心里已有了不錯的字句,但是,這里還差一點東西……”她看著那出題老者,眉頭微皺:“先生,可否為在下找一架琴來?”
哦?這慕容公子還要操琴?
老者聞言笑道:“這畫舫主人也是一位風雅之人,舫上筆墨紙硯,琴棋簫劍,都是備齊了的!難得公子有此雅興,老夫這就命人為公子取來!”
他喚來那名青衣小童,一陣吩咐,小童猶自去了。
不多時,小童手里抱著一架古琴回來,悄然放于正中的案幾之上。
“公子請!”
慕容襄也不客氣,徑直走上前去,端正入座,雙手放在琴上,稍一撥弄,但聞一陣悠然琴聲響起,又如飄飄仙樂一般,在畫舫之上回蕩。
門簾內,眾人神情一變,有人奇道:“子非還會操琴啊,怎么沒聽你們說過!”
另一人接口道:“三弟倒是提過,說子非幼年曾拜琴絕先生為師,研習琴技……”
又有人轉頭低低笑道:“小子,子非雖沒你這般驚世武功,但是音律上的造詣卻是不在你之下啊!”
身旁被提及之人面容怔仲,心如雷鳴,這少年,真是一座挖不盡的寶藏,不僅才氣過人,居然還精通琴技,與自己,竟能琴簫和鳴!琴簫和鳴……
慕容襄隨手彈過一支短曲,停了下來,不錯,此琴雖不能與自己的瑯琊古琴相比,在此世上也算是名琴了。
她環顧四周,眼波流轉,眾人皆是心頭一震,這少年的眼神忽然生出一股清曠之氣,翩然端坐,猶具神仙出世之姿!
琴聲又起,卻是一陣清雄曠達之聲傳來,慕容襄隨那清露襟雪般的琴聲,張口唱到:“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曲終了,眾人猶是沉醉其中,不能回神,只覺得那澄澈遼遠的歌聲與琴聲仍在心中回蕩,余音裊裊,久久不絕!
“慕容公子千古絕唱,老夫妄讀多年詩書,也找不出字句來形容一二,真是慚愧啊!這一局,又是公子勝出!如此一來,公子便是三局全勝,當稱詩會第一才子!”老者抱拳深深一躬。
“先生客氣了!”慕容襄伸手去扶。
“好一個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門簾一掀,有人拍著手,大笑著走了出來,正是一身素服的當今皇帝軒轅無極!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布衣人士,是太子軒轅乾寧,丞相蕭桓,大學士韋謙,以及兵部右侍郎冷君毅!
慕容襄立在原處,神情自若,看到韋謙朝她遞個眼色,呵呵一笑,面朝軒轅無極迎上前去,抱拳說道:“黃——老爺,您老事務繁忙,怎么有空來這里游山玩水啊?”
“慕容公子,這位、這位老爺便是畫舫的主人,每年的詩會都是由老爺慷慨解囊出資舉辦!”那老者恭敬說道:“今年老爺能親臨現場觀看比試,實在是慕容公子的面子夠大啊!”
什么面子夠大,那是他們聯合起來算計公子我!
慕容襄微微側頭,見那蕭家小姐與兩位少年公子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告退,這屋中僅留下皇帝、群臣、出題老者與自己了,沒了旁人,這君王的身份,自是不必隱瞞了!
見到以軒轅皇帝為首的重任緊緊逼近,唉,真是上了賊船,看來今日是鴻門宴了!
慕容襄嘆了口氣,拜倒在地:“草民慕容襄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軒轅無極哈哈大笑:“子非,你把朕的姓都改了,真是膽子不小啊!不過,朕聽了你那段以明月為題的句子,真是十分欣慰,這出世與入世,你終于還是選定了啊!”
蕭桓在一旁附和道:“皇上圣明!微臣方才聽得開頭幾句,真是嚇了一跳,還以為子非就要羽化仙去,聽到后來總算放下心來,縱使飛天攬月,飄然欲仙,終究還是要回歸人間,立足陛下身邊的!”
慕容襄伏在地上,暗中咬牙切齒,好啊,設下這樣一個陷阱讓她去跳,這梁子結大了!
只聽得軒轅無極說道:“子非,上回聽你說起這用人之道,朕深有所悟,這次就依了你——按你所說,蕭韋二位愛卿為朕左右臂膀,冷將軍為朝中大臣,三位先生則是京中儒家大師,那漓水中下游的災民盡是大漢子民,對你,以上眾人皆是稱之為賢才與善人,品性才能如此出眾,自當為我大漢天朝效力,不能再推辭了!”
慕容襄抬起頭來,見他眼光真切,身子微微起伏,顯出心中激動,只得抱拳朗聲說道:“臣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聽得此言,眾人異口同聲稱道:“恭喜陛下得一良臣!”
軒轅無極龍顏大悅,說道:“那好!朕就封你為翰林……”
話未說完,慕容襄一聲高呼:“請皇上恕罪,子非有一事相求!”
“愛卿有何事,但說無妨!”軒轅無極心中歡喜,連稱呼都改了。
慕容襄一輯在地,長跪在地:“子非入朝為官,一無功名,二無功勛,三無功德,愿腳踏實地,從底層做起,懇請皇上成全!”
“這……”軒轅無極眼露詫異,本是一心讓他入主翰林院的,實在不曾想到這個少年會婉拒,還自降身份從頭做起!
軒轅乾寧見慕容襄伏在地上,一副柔弱模樣,不由得心生憐惜,在軒轅無極耳邊輕輕說道:“父皇,子非如此堅持,也許心中另有打算。兒臣相信子非的能力,不如就讓子非任一普通官職,先掛一名目,再從長計議吧!”
軒轅無極聞言心中一動,明爭暗斗多年,也需要避下鋒芒了,他望望蕭桓,喚道:“丞相,朝中可有子非口中所說的職位啊?”
蕭桓抱拳答道:“回皇上,吏部堂主事王原貴前些時日告老還鄉,目前尚未補上空缺,但是,這個職位只是個六品小官,升遷不易……”
“子非,你意下如何啊?”當今皇上和朝臣商量官職任命合適與否,真是反了!軒轅無極不怒反笑,這個子非,真是讓人沒法跟他生氣!
慕容襄眉開眼笑,老老實實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惹得額上紅印頓生:“謝主隆恩!微臣定當盡心盡力,萬死不辭!”升遷不易,那是最好,巴不得永遠都不要升職啊!
軒轅無極走上一步,將她扶了起來,嗔怪道:“唉,朕辛苦找到的神子,就做這樣一個芝麻小官,還高興得忘乎所以,你真是有出息!”
慕容襄直起身來,拍了拍跪得有些酸痛的膝蓋,坦蕩說道:“回皇上,俗話說白貓黑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大官小官,能為皇上分憂便是好官!只要經常見得皇上,子非心里自是快活得很,哪里還想到計較那么多!”
開玩笑,早年在商場上跟各類人士交道打得多了,與人說人話,與鬼說鬼話,遇到皇帝嘛,當然要說奉承話,她其實很有做和珅一類臣子的本錢呢!
軒轅無極哈哈大笑,擺手說道:“你這小子,真有你的,好了,時辰不早了,真也該回宮去了!就讓蕭丞相和韋學士給你好好安排,明日且讓你休整一日,后天早朝,朕在大殿上等著你來!”
“起駕,回宮!”
“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屋子人跪了一地。
慕容襄伏在地上,正一動不動,忽然有人走到身旁,小聲說道:“我幫某人帶了話,他因故被禁了足,不能出來,叫你好好保重,凡事小心!”微微抬頭,卻是那太子殿下軒轅乾寧,帶著一絲笑意步了出去。
軒轅無極剛走,那三位老者趕緊起身,牽來祝賀:“恭喜慕容公子高升,哦,不對,現在應該成為慕容大人了!”眾人都是喜笑顏開。
慕容襄輕哼一聲,看著韋謙,冷笑道:“韋大人,你想好了沒有,在蕭丞相和冷將軍府上弄點什么寶貝出來,好滿足下我倆的小小愿望!”
“這個……”韋謙吶吶無言。
這個子非,可是記仇得很啊!
蕭桓上前一步,笑道:“這個賭約是君毅想出來的,可與蕭某無關啊!”
慕容襄不再說話,只朝三位老者抱了抱拳,自拂袖而去。
冷君毅望著她的背影,朝蕭桓苦笑道:“丞相啊,你就少說一句不行嗎?子非,方才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看我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