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翎劃定的區域內,多為零星分布的小村莊,甚至連村子都稱不上,在一百多名全副甲胄的騎兵包圍下,幾乎沒有任何反抗,掃清這個詞,倒的確恰如其分。這些村子中往往是十幾家流亡的漢人組成的,也有散布的女真人自發的聚集而成的,在無數山谷中稍微平坦的地方到處這類零星點綴著的人群。當遇到蘇翎這隊漢人女真人都有的隊伍,人們惶恐暫且不說,連頭都不敢抬起來。騎兵們開始尚還謹慎,先遣游騎遙望,隨后便四面包圍,接著便是一番預先備好的說辭,不論漢人,女真人,這語言上毫無難處。在這種情形下,村民們全都立即收拾起為數不多的家什,踏上前往千山堡的山路,何況,蘇翎承諾給糧給地給工具,即便不信有這等好事,也不得不動身上路。最初十天里,蘇翎還派遣騎甲小隊護送回堡,后來實在太過順利,竟然指派一人帶隊,便可將數十人送至千山堡。千山堡內胡顯成早有準備,待人一到,立即安排房子,分發十天的口糧,農具等等均都立即給付,然后按戶指定堡外各處農田,將規矩一一說明。即便到后來房子已遠遠不夠安置,也將打下木樁的地基劃定,承諾建好后立即分派。這些人不論是相信而來,還是心有疑慮被迫遷居,往往第一天便信了。這使得胡顯成往后的人手越來越多,堡內各項事務進展順利。自然,這些瑣事陳大小姐也有寸功。在安置住房,糧食,農具等等方面頗具手段,這樣一位嬌滴滴的小姐,說話的可信度有著很高的起點。胡顯成在安置人手時也是先將日常所需排在前頭,實際上農田里的活兒并不費事,一家一戶的田畝,十幾個人一隊,一兩天便可做完,補種之后,便只需等待收成。眼下這片土地上的農田,還遠談不上精耕細作,這樣下來,穩定人心不說,還使得后面的建堡事宜奠下基礎。既然有無償的糧食等所需撥給,又有成隊的鄰居幫助建房墾田,這一切完成之后,在幫著別的鄰居做同樣的事情也便在情理之中,那么修筑堡墻等工程,自然不需再多說什么。這千山堡的規矩是令人吃驚的,很多人來此之后便再無悔意。另外,周青山的醫術也有不小的幫助,這一不要診金,而不要藥錢,完全是免費醫治,怕是在哪兒也沒聽說過這等好事,以至后來,這些人都暗暗期盼著,想見見給予他們這一切的人到底是誰。而陳大小姐自然被莫名地認為是某種身份,這是體外之話,暫且不提。
這種千人匯集的情景任誰也是初次經歷,混亂自然免不了。胡顯成與陳芷云等人每晚都聚在一起商議辦法,千山堡的各項規矩也便在篝火旁慢慢成型。一個月未滿,一切便都井井有條,忙而不亂。胡顯成不再隨意安排人手,分出一半的人繼續墾殖農田,另一半則修筑堡墻。仿效騎甲小隊的法子,每十戶人家結成一隊,按此派工。而牛羊等牲畜很快分盡,便以騾馬替代,好在馬匹繳獲甚多,另外那些女真人家幾乎是人人有馬,而專責耕種,卻不需這么多馬匹,胡顯成又將這些馬匹以其它家什交換,或是糧食,或是布匹,只要保證一戶一馬,多余的全都收回。這類其實并不太多,三個牛錄中有私產的,不過百戶,這些辦法并未花費太多。種種事項,繁雜瑣碎,無法盡說。到蘇翎郝老六等率隊歸來,千山堡已有近千人家,若是算上戰兵,近兩千之數,一座山中之城,悄然屹立。
蘇翎、郝老六兩部的人馬一路收斂召集,回來時已多出一倍有余,多是些單身一人的青壯,也有家中兄弟太多而吃兵糧的,待回到千山堡補實兵器戰馬,便編入騎甲小隊。此時蘇翎麾下,已有六百余眾,皆為騎兵。這六百人雖未經訓練,但這在山中求生的人,個個能開弓放箭,馬術不凡,身強體壯,只需略加整頓,便是可戰之兵。更何況每一小隊的領隊騎甲,均為久歷沙場的老兵,這支人馬的戰力,足以抵得上原來振武營的武力。
這說的順利,卻也不是沒有廝殺。蘇翎所部最后帶回的,卻是幾十名戰俘。這是遇上一個較大的村子,似乎由兩個大族組成,有幾十人的武裝,遇見蘇翎的隊伍,不由分說便上前廝殺。蘇翎雖在心中暗贊勇氣不小,卻是毫不留情,將所有抵抗者全部殺盡,村中大小一律俘獲,家產全部抄沒,也就在這個村子里,繳獲數百石糧食。這些戰俘被帶回千山堡后,蘇翎吩咐將這些人另行安置,不得給予其它待遇。蘇翎其實有心將這些人作為奴仆使用,沒有區別對待,這堡中人眾怕是不知厲害,難免生事。但謹慎之下,未當場宣布,只吩咐另行收押。
這千山堡是日漸成型,人馬擴從也令人滿意,但問題卻沒有預料的那樣的迎刃而解,反而愈發嚴峻。
首先便是糧食,這一月下來,除了蘇翎最后一戰有所斬獲,其余各處卻并未得到多少糧食。這一是農夫們順從,對這些即將成為千山堡眾的人,反而不好收集,再說,這些人家本也就沒多少糧食,自己尚且不夠,又哪兒來的余糧?且這一路上并未遇到大些的村子,搶糧一說,竟完全失算。但蘇翎的最后一戰卻給了眾人一線希望,戰斗的繳獲成為頗具吸引的方式,而太平哨一戰,則更令人迫切。
另一個問題便是鹽,極度缺乏。這鹽與糧食不同,千山堡的一切基礎便是墾田,只要能支撐到收獲季節,按現在的農田規模,只要氣候沒有大的天災,粗算便能有大半年的余糧留下。但鹽卻無法得到補充,這附近也沒有鹽田,自給便是妄想。眾人商議多日,得出只能前往寬甸一帶購買,別無他法。因此,這兩個問題便是眼下重中之重,優先考慮。
蘇翎帶隊返回千山堡,稍事休整,便令郝老六整訓騎隊,尤其是那些新近招徠的新兵,幾乎占了半數,即便有些底子,卻是不能忽視。好在郝老六等人均熟知營伍條規,整訓一事并不太難。這六百騎兵整日在千山堡出入,刀槍林立,鐵馬奔騰,讓堡內人眾著實暗驚。這一方面是震懾,二來也有些安心,千山堡正日漸成為一個整體,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們,開始依據千山堡的規矩,規劃各自的家來。
蘇翎只休息了一日,便由胡顯成等隨同,巡視千山堡一月以來的成效。只走了一半,蘇翎便提出人馬糞便的處置不妥,吩咐胡顯成與周青山商議出一個妥善的辦法,務必使堡內保持整潔,并提出病患相傳的警告。看著堡墻外已有幾尺深的壕溝,近三尺高的土墻,蘇翎不住點頭,表示贊賞,這么估計,再有兩月,便能初步成形,千山堡的防御足以抵抗上千人的進攻,堅持數月。眼下蘇翎并不擔心火炮,這寬甸一帶還沒有哪一方面的人馬能將火炮帶至群山之中。其余點點滴滴,尚不足以妨礙大事。
晚間在蘇翎房內議事,各自掌總一面的人都有不少問題有待商議,連陳芷云、周青山也都到場。
出于郝老六的格外叮囑,胡顯成已派人將白沙溝內釀制的果酒帶來不少,所以今日這議事,也可稱為酒宴。眾人連日來盡皆為事務所忙,像此時這般還屬頭一次,氣氛自然帶有幾分喜慶之意。
燭光下,蘇翎面帶笑意,端起酒碗,環視眾人,也不說話,只略一舉,便仰頭喝盡,眾人隨后均將碗中微酸的果酒大口喝盡。
“這一月來,各位都辛苦了。”蘇翎望著眾人,緩緩說道,“我們走到今日,事事都是未曾預料。眼下這千山堡與白沙溝相比,瞧上去日子是要好過得多。但,這麻煩也是更多。”
眾人皆靜靜地聽著,蘇翎接著說道:“麻煩我們不怕,再難也難不過當初。大家一起商議,總會有辦法。”
眾人便一一訴說擺在面前的問題,旁的人都靜靜聽著。問題還真是不少,足足近一個時辰,眾人面前便滿是大大小小的問題。這些都很瑣碎,既不可能置之不理,也不能一蹴而就,甚至單憑一人也無法周全處置。待到最后,人人都皺起眉頭,滿腹心思。
蘇翎瞧了瞧眾人的模樣,笑道:“都愁什么,誰也不是生來便滿肚子主意,這些事以往我們沒遇到過,以后還會有更多。辦法總會有,都放心,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放一放。別忘了,我們最初都有什么?如今有了這么個堡寨,難道還過不下去了?”
眾人都是一松,胡顯成說道:“大哥,這事情雖然麻煩,不過是多用些心思。我總覺的,咱們這些日子,一步步地都象是不由自主地被推著走。”
郝老六也說:“是啊,大哥,這眼下人馬漸多,如今都有六百多人馬了,諒誰也不敢再惹上門來,可我總覺得迷路一般。”
蘇翎說道:“自然,我有時也會如此,這一切看著都象是做夢。想當初我們十九個人,連住處都沒有,如何能料到能有今天這步境地?”
蘇翎環視四周,繼續說下去。
“不論變化如何,我們都只為一個目的,就是活下去。只是,現在人多了,就不僅僅是我們活,還得讓周圍的人也能活下去。”
眾人紛紛點頭。
“所以,”蘇翎說,“不管事情有多少,只要關系到活著,便是最重要的。”
一眾人等仿佛一下子看到光亮,愁容漸漸變淡。
胡顯成說道:“按大哥這么說,這第一便是糧食。眼下千山堡的存糧,還是等不及收成季節。”
蘇翎想了想,說道:“田墾的如何?”
“仍在派人墾殖,明年,糧食便能自足。”
“那就仍按以往所說,我們繼續出去尋糧食。”蘇翎說道。
“大哥,那些村子沒多少糧食啊。”郝老六說道。他這一隊,連一石糧食都未帶回。
蘇翎看了看郝老六,說道:“所以,我們要變一下,人不用再多要了,只要糧食,還有布匹等一切我們需要的。”
郝老六道:“那得尋些大些的村子,小村子除了人,什么都沒有。”
蘇翎說:“對,這回我們要狠一些,不必客氣。按我最后一戰的情形看來,這大些的村子都會有家丁民團守衛。不論是誰,敢于我們對陣,便都殺了。”
胡顯成遲疑地問道:“大哥,都殺了?”
蘇翎面容嚴肅,說道:“自古道成王敗寇,既然敗了,就沒什么好講。這些村子既然不歸順我們,我們無需多慮。抵抗者格殺,俘獲的全都為奴。”
胡顯成又說:“那剩下的如何處置?”
蘇翎想了想,說道:“我們以往說的,不是沒辦成么?以后便照辦。只要將村中大戶清理干凈,想必剩下的都是佃戶之類的貧家,將村中土地都分給他們,繳獲的也分一部分出去,就在其中挑選出幾人掌管,就按咱們議的規矩辦。”
胡顯成又問:“那這堡中便不再進人了?”
蘇翎道:“也不全是,那些工匠等有手藝的,咱們還是要的。”說道這兒,又自言自語道,“這附近也不知有沒有鐵礦,這鐵器還是缺不少。”
對這個問題,在座的都沒有言語,這類開礦事宜,只有專門的鐵匠們才有話說。
“郝老六,隊伍整訓如何?”蘇翎問。
“只需嚴整軍紀,熟悉號令便可。以咱們目前的打法,沒有大股敵人野戰,眼下的隊伍足可一戰。”
蘇翎點點頭說:“好,過幾日咱們便再度出戰。”
“這接下來,便是鹽。”蘇翎說道。
這個問題比糧食更令眾人為難,糧食可以搶,這鹽,就算搶也未必能有多少。眼下千山堡千多人口,這鹽是不能缺的。
“這鹽較為棘手。”蘇翎一時也沒主意。
周青山試探著說道:“將軍,這鹽怕是只有去買。”
“買?”蘇翎看過去,“你是說去邊墻那邊買?”
周青山點點頭,說道:“這片山里還從未聽說有鹽井,這自制是不成的。只有買。”
蘇翎想了想,說道:“金銀倒還有些,不過也買不了那么多。全部買成鹽,也運不過來。”
周青山說:“不走邊墻,沿江而下,去鎮江堡。”
“你說下去。”
“咱們這里不是已有不少山貨、人參,藥材,只要到了鎮江堡,那里的商人自會有辦法拿鹽來換。”
這個主意便不是這些軍伍之人所能想到的。
“你是說那些商人能想辦法弄到足夠的鹽?”郝老六問。
周青山點點頭,說道:“我們以前開過藥鋪,跟商人有些往來。若是拿人參換鹽,那些商人搶還來不及呢。”
蘇翎若有所悟,說道:“這倒有可能。這寬甸馬市關閉已久,這人參買賣可就斷了來源,私下里也不會有太多流入邊墻。”
“可怎么運回來?”郝老六問。“若是我們還在振武營,倒問題不大,眼下。。。”軍營里私下販賣早有所聞,不過是沒有參與罷了。
“從江面上走。”周青山說道。
“我們沒船啊。就是去鎮江堡,還是個問題。”
蘇翎想了片刻,說道:“那就這樣,等太平哨一事辦完,我帶周青山去鎮江堡。進出邊墻還是不難。”
蘇翎忽然問周青山,“鎮江堡可買得到船?要多少銀子?”
周青山想想,回答道:“應該能買到。只要肯花銀子,定會有人賣。”
“那就好,我們拿銀子買條船,用藥材換鹽,以后,這條路還要買賣更多的東西。”
周青山忽又猶豫地說道:“將軍,這買船,那鎮江水師。。。。”
蘇翎忽然笑了笑,說道:“所以我說拿銀子買船呢,因為咱們現有的銀子,剩不了多少。只能拿藥材換鹽。”
郝老六恍然,說:“大哥莫非要去見馮柏靈?”這馮柏靈正是鎮江水師中的武官,帶著幾條水師戰船巡視江口。
蘇翎點點頭,說道:“但愿他還在鎮江堡。說不定,咱們買條戰船回來。”
不知內情的人都很疑惑,卻也沒多問。
“下面,只能太平哨的事情一了,便辦此事。”
蘇翎叫道:“趙毅成,你來說說太平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