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父親的死
當春生又見到父親時,父親已經(jīng)倒在馬路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家長會當天下午三點過,正在上課的春生接到班主任通知,公安局交警隊有人在校門口找,讓他快去看看。走出教室的時候,春生惴惴不安,以爲自己惹上了什麼事情。
到了校門口,一位交警同志問他是否叫胡春生,胡春生說他就是。
交警告訴他,離學校三公里的扎山馬路邊有一位男的遭遇了車禍,受害者身上沒有身份證,在他身上搜到一張獎狀,上有古蘭一中的公章,上面的學生名字叫胡春生。所以才找到學校來。
交警覈實身份,胡春生緊張害怕得心臟要跳出胸外,連連問那遭遇車禍的人怎樣了。
交警告訴他,人已經(jīng)離世,請他馬上聯(lián)繫家人,將屍體運回家。交警已經(jīng)勘查了現(xiàn)場,事故正在調查中。
胡春生最大的擔心和害怕出現(xiàn)了,聽說父親因車禍去世,腦袋“嗡”地一聲,他怎麼也不敢相信,兩個小時前才和自己在一起的父親就這樣走了。
他強忍悲痛,打電話讓人通知母親。同時,他向班主任老師請假,料理父親後事。
當他一路跑到扎山的時候,交警已經(jīng)封鎖了現(xiàn)場,那裡聚集了兩堆人。一堆人在馬路左邊,一堆人在馬路右邊,有的站到了馬路下邊。他父親遺體在馬路左邊。
當他看見父親身旁的塑料包、獎狀和餈粑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號啕大哭。旁邊的羣衆(zhòng)看遇難者身邊只有他一人,又聽說了和死者的關係,無不落淚。
胡春生一個學生,沒錢沒米,在這裡無依無靠,也沒有經(jīng)歷過大事情,只能夠等待母親來做主。
他抱著父親的頭放聲大哭,一遍遍喊著“父親”,喊累了,哭啞了,便呆坐在父親屍體旁。旁邊看熱鬧的好心人,看到這個場景,聽說了他的情況,紛紛慷慨解囊,給他湊了一百多元錢,放進他旁邊的塑料包。
馬路下邊圍的一堆人,原來是在看肇事車輛。
天將黑的時候,母親帶著妹妹秋妹來了,他們包了一輛貨車,在周圍好心人的幫助下,將父親屍體擡上車,拉回老家安葬。
後來,交警通知他們,造成他父親死亡的是一輛川路車。經(jīng)過調查走訪和現(xiàn)場勘查,事故的真相大概是這樣:
那天中午,那輛川路車司機喝了酒開車上路,走到扎山路段時,因爲路面總體較平,臨近山崖五十米左右,是不太陡的下坡。
司機處於醉酒狀態(tài),只知道轟油開足馬力往前衝,當車輛衝到山崖轉彎處時,發(fā)現(xiàn)車輛失控要衝下山崖,著急中向左猛打方向盤。
沒想到胡春生的父親這時正好走路到了這兒,這裡是一個較急的左轉彎,在平路衝刺的時候根本看不見前方路況。
等司機看到左邊有人的時候,已經(jīng)遲了。車輛已經(jīng)撞上他的父親,將父親撞飛五六米遠。
司機驚慌失措中,又猛向右打方向盤,高速行進中,角度打多了,車輛衝過路基,衝下山崖,車毀人亡。
肇事司機家中一個老婆,幾個孩子,還有老人,貸款買的貨車,人已死亡,家庭沒有賠償能力,受害者損失只能自己負責。
一家人含淚埋葬了父親,胡春生看著消瘦憔悴的母親和一雙弟妹,知道自己的學業(yè)到此爲止了。
妹妹讀初二,成績在年級前十;弟弟在當?shù)匦W,讀五年級,次次年級第一名。如果自己繼續(xù)讀書,弟妹二人最多能留下一個繼續(xù)學業(yè),或者兩個都失去讀書的權力。因爲家裡實在拿不出這麼多錢來供三人上學。
家裡只有媽媽一個人,做得了這一頭,顧不了那一頭。要照顧家庭,不可能出去掙錢,家裡所有的開支,只能靠變賣從四張嘴挪出的口糧,或者喂一點牲畜、家禽拿到街上去賣,換點錢補貼家用。
三子妹的讀書費用,每學期要一兩千,這還不算,到校後,還有七七八八的費用和生活開銷,媽媽一個人是沒法承擔的,不管她多勤快、節(jié)約,是維持不下去的。
如果自己不讀了,就減少了最大一筆開支。自己十七歲了,有力氣,出門打工可以掙錢。以現(xiàn)在的行情,讓弟弟妹妹將學業(yè)維持下去,問題不大的。
他在家想了一宿,決定犧牲自己的學業(yè),儘自己的能力出外掙錢,讓家裡度過這最困難的幾年時間。當他將想法告訴給媽媽,母子倆抱頭痛哭了一場。
媽媽知道這是懂事的兒子在替她分憂,眼下的情況太現(xiàn)實太殘酷了,安埋丈夫借了不少錢,借的錢沒有用完,還剩一點點,但一家人要吃飯,小兒子在家吃住,期初已經(jīng)繳了書學費,其他基本不花錢。
老大和胡秋妹進學校,不說書學費,單是每個月的生活費,就要幾十塊,錢從哪裡來?就算這學期捱過,下學期咋辦?自己出不了門,出門也掙不了多少錢。
她想過這些問題,當母親的,怎好和孩子們說這話,手心手背都是肉,讓誰停學都不忍心,雖然大兒子停學恰當一些,大兒子品學兼優(yōu),讀下去是有前途的,又怎忍心向他開口。
現(xiàn)在兒子主動提出來,多麼懂事啊!最後她忍痛,含著眼淚點點頭,萬般無奈同意了兒子的想法。只恨自己沒有能力。
胡春生回到學校搬行禮,給老師告別說他不讀了。當場聽說情況的幾個老師,都說願意給他出書學費、生活費,資助他完成高中學業(yè)。
胡春生想,就算高中畢業(yè)考上了大學,以後的費用在哪呢?自己的問題解決了,家中的弟弟妹妹呢?難道棄之不顧?最後他婉言謝絕了老師們的好意,毅然決然作出決定:回家出門打工。
父親去世後,他成了家裡的絕對勞動力,凡是重的活,他搶著幹。原先想的是年後再出去打工,當打聽到年後的車費是現(xiàn)在的兩倍,臘月出去是二百多,正月出去是四百多。他和母親商量,乾脆年前出去。
母親想到丈夫剛死,希望兒子在家年過了再走。禁不住兒子的執(zhí)拗,同意了他的決定。
父親下葬剛滿三七,胡春生聯(lián)繫好了帶他出去打工的人,買好了到廣東的車票,從家裡出發(fā)。
母親送他到鎮(zhèn)上趕汽車,再到縣城坐大巴。當母親看到瘦削的兒子揹著帆布包,走進車門的一剎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不是丈夫死了,家庭遭受變故,兒子哪裡會受這種委屈,不滿十八歲就要背井離鄉(xiāng),爲了這個風雨飄搖、一碰即碎的家,去承擔他本不該承擔的責任?
她怕兒子看到自己流淚,幾次轉身,裝作撩額前的頭髮,悄悄將眼淚拭去。等到汽車遠去了,一個人走到無人的地方,傷傷心心哭了一場。
胡秋妹清楚記得,哥哥離家的時間是元月二十二日,臘月初六,是她回校的第二天,那天是星期一。
她一個星期學習結束回到家裡,晚上沒有看見哥哥,問母親,母親只輕輕說了五個字:“出去打工了。”
她見母親神色默然,眼裡有些溼潤,不敢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