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小重陽,大清早凌嘯就來到了上書房,皇帝南巡了,按律制是不能舉行朝會的,可身為監國輔臣之一,凌嘯必須前來應卯。才一進來,雷打不動早期的張廷玉已經在笑吟吟地等著他了,佟國維、陳廷敬也精神抖擻,就是身為皇弟的裕親王福全也赫然在座,凌嘯大呼慚愧,給福全這叔王行禮請安之后,拽起三位給他打千的宰相,笑道,“王爺,剛剛在南書房布置了阿哥們的早課,呵呵,來晚了,叔王不怪。”
自從和大阿哥一起兵敗奉天之后,裕親王福全變得很是恬淡,再也不去想謀取什么世襲罔替,更因大阿哥的死亡,不敢攙合阿哥們的事情,也笑道,“俗語有云,大家晚間全到我府上去喝酒解乏,我對這些侄子們都是一樣的疼,你和幾個侄女也去,叫豪成也來,咱們都嘮嗑嘮嗑。”
凌嘯瞅了他一眼,忙不停地點頭應承,顯然這個王叔也被有些阿哥的拉攏行徑煩得不行,這是在凌嘯求援,希望凌嘯給他壓壓場子呢。
天家事說完,張廷玉首先向凌嘯躬身一禮,笑道,“首先恭喜皇上,其次也要恭喜駙馬爺了。昨晚上奏事處接到兵部轉來的附件八百禮加急軍報,駙馬爺麾下勤王軍總兵金虎,率南路軍擊破偽漢宗帝大軍。雖是正在追繳之中,但是役擊散附逆之軍二十一萬之眾。偽漢宗帝與討逆軍大將軍蘇服僅有五千之眾向臺灣逃去,大陸之上已是成不了氣候了。呵呵,勤王軍再立新功,看來今晚地裕親王府宴會,這酒資是必須由駙馬爺出的了。”
凌嘯早接到了金虎地先期來報,但哪里會說破。少不得裝出一副驚喜模樣,一應虛屁官話遮掩過去。但緊接著張廷玉拿出的一紙詔書,凌嘯就是真的驚喜了。康熙臨行前留下諭旨,凌嘯的勤王軍若是在十月前擊敗知無堂叛軍,則將浙江劃于東南鎮撫使管轄。勤王軍編制擴大為兩萬,許與旗營例同,設置水軍。他這個欽差鎮撫使,已經是實實在在的浙閩總督了,江、浙、閩、粵四大海關,凌嘯已經手握其二,加上自己的私人軍標可以加置水軍,寧波與廈門將是勤王軍鳥瞰大海地最佳地點!
但煩人之事也是一件接一件。
康熙在濟寧親發兩道諭旨,湖北巡撫郭璓升任兩廣總督,湖廣總督于成龍平調兩江總督。這兩個卻是凌嘯的死對頭。一北一西將凌嘯地浙閩死死鉗制住了,除了海路以外,環眼望去,接壤的廣東、江西、江蘇,全是由這兩個對頭所統轄,剛剛因為掌握了寧波海關的喜悅,一下子從凌嘯的心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聽到這個消息,凌嘯盡管笑得很是溫和,但心中卻是狂跳不已,康熙這一手真是在防范自己?!幾個宰相全是碗中扒出狗屎都面不改色地城府,誰也不會說什么,誰也不敢說什么,倒是裕親王福全把眉頭一皺,愣道,“派他去兩江乃是朝廷財富重地,最是講究容養商賈,于成龍搬金論兩的一個叩門性格,定會課以重稅,這恐怕不合適吧?再說那”
凌嘯心中越發慌張,幾個宰相越發不敢言聲,然后還是意識到氣氛尷尬的父親王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扯到了阿哥們的身上,這才緩和下來。但福全真是一個晦氣的家伙,扯著扯著就扯到了三準則之上,恰好一個小章京進來,遞上來一份折子,“佟相爺,您讓我轉向圣駕行在的這份折子,現在退回來了,說是圣駕已經出了山東。”
福全離那小章京最近,還沒等佟國維心慌意亂地去接,就現行(先行)扯來一翻,頓時就傻了,瞪著佟國維不知道說什么好,凌嘯用眼一瞅標題,赫然就是熊賜履彈劾自己的折子!
“嘎嘎,熊賜履?熊賜履……”凌嘯淡淡說道,“再用六百里加急向皇上那里送去吧。”
談完瑣事,凌嘯和福全一起出來,啞然問道,“叔王,這彈劾我的熊賜履是什么人?”
福全大吃一驚,“逆連熊賜履是誰都不知道?”
熊賜履,是順治朝就登第的老人,三藩必反的定論就是他最早提出來的,歷任上書房行走、南書房師傅、禮部尚書等職,也曾罷官十年,乃是名滿天下的理學大師,連李光地都要稱他一聲賢師,放眼天下,出了漁洋山人王士禎之外,無人越其右。這兩朝老臣這三年來都在擔任《明史》總裁官,不知道從哪里得到消息,竟然彈劾起凌嘯地三準則來了!
看到凌嘯冷笑著離去,福全搖搖頭,看了熊賜履這個老家伙是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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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成正在指揮府中大興土木,忙得不亦樂乎,他在武昌擔任胰子廠正使,現在竟然迷上了技術流。
一應營造之類的,他都是頗感興趣,連宮廷建筑名家雷氏的幾個傳人,都被他邀到府上幫忙。但令雷家傳人郁悶的是,他們不是被請來為豪成造新房準備大婚的。十月初六的婚期在即,這個準新郎卻在大搞樹木移植和開渠引水。香山上的楓樹,成百棵地挖來種上,護城河的活水,也被引來穿府而過。鄔思道望著熱火朝天的工地,十分赧顏地苦笑不已,因為這些工程,都是凌嘯為他鄔思道所造的。
“先生可不要以為我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凌嘯來到鄔先生身后,嘆道,“我這也是學燕昭王筑起黃金臺,甚至是更進一步。向天下宣示我凌嘯乃是尊重知識地一個人,不然的話。要招也是招將軍了,怎么會招先生逆這樣地文弱書生?”
鄔思道這才明白過來,哈哈大笑,為難起凌嘯道,“看來,逆爺是在借我的尿壺尿自己的尿。想必是要大肆向在野宣傳的了。不知道二公子還能想個什么樣的好名字,可不要真的黃金白銀地。甚為俗氣啊。”
凌嘯把嘴巴一撇,“我認識一個人,名叫凌解放,后來他取了一個號。叫二月河,乃是黃河凌汛二月方才溶解,攜勢沖滌入海的意思。如今我移來香山楓葉,已是取了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地意境,又引來活水繞林穿府,哈哈,二月河這個名字想來不差吧!”
看到凌嘯在那里自矜自夸,鄔思道哭笑不得,“人家問我府上何處。難道我說我家住在二月河畔,羞也要羞死!這不是當我漁夫嗎?逆究竟是招攬我這漁夫多些,還是思念那個故人多一些?”凌嘯大為慚愧,卻聽鄔思道笑道,“不過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輩英雄也罷,風流也好,不過是滄海一粟,該當留清名于青史!呵呵,逆要這個意義,我倒是更愿接受的!恰元曲所謂的,這輩子不易,大丈夫當如此!”
凌嘯脫口而出,“一萬年太久,好男兒只爭朝夕!”
“好!好!好!”怕趴啪的掌聲傳來,納蘭容若從工地外走來,“想不到你們兩國在對對聯,真是意蘊深遠地勵志好聯,不知道橫批是?”
兩人轟然齊聲,“二月河畔!”言罷,凌嘯雖是汗顏盜用主席詩詞,卻和鄔思道相視惺惺,都覺得今生有緣,竟然不經意湊出絕妙好聯。等容若一手大氣磅礴的好字記錄下這副對聯,三人都覺得心中一股溫暖升上心頭,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兵強馬壯好開張,回到鄔思道小院,凌嘯不等兩人開始品茶,馬上就把于成龍、郭璓兩對頭分別督兩江和兩廣的事情說了,又把熊賜履彈劾自己一事也擺上桌面,惴惴不安地問道,“先生,大哥,你們看,皇上這不是在防我什么?”
鄔思道沉下臉來,思慮片刻,搖搖頭道,“自古以來君臣相疑,就越疑越深,其實多半是人心隔肚皮。二公子,逆還把自己放在一個督撫的位置上來考慮問題,眼界不闊,心思不廣,沒有和皇上的寵信合拍!”
容若有些不解,“先生,這明顯就是一個不好的消息,皇上用冤家來包圍嘯弟,以后七個省鬧起別扭來,嘯弟一張嘴、兩個省哪里能說得過他們兩張嘴、五個省?”
鄔思道眼睛里厲光一閃,顧盼間神采飛揚,斬釘截鐵道,“那就不用嘴巴來說話,用民生、用吏治、用財賦、用教化、用戰功、用穩定來說話!”這個瘸子師傅站起身來,面容竟是有了一種神往,“皇上果然是千古明君,竟然用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一招來挺你二公子,尋常人只怕會是要在三五年后,方才能夠領會道圣上的這層深意啊!”
容若兩兄弟大吃一驚,莫明其妙,明明是掣肘防范,鄔先生卻說是皇上力挺凌嘯!?
“你們想,于成龍何人?嗜名如命又天生紅眼,說是愛民為殘民,他取財賦重地,定是重稅殘苛,死勁玩那劫富濟貧!會怎么樣?商賈只好挪窩,挪到哪里,二公子若能在浙閩低稅鼓勵商賈,還不是弄去大半的商財?!至于郭璓,除了和于成龍一樣的毛病之外,還有兩樣更是致命:他接了施世綸地巡撫不到兩個月,談不上地方封疆經驗;加上擔任左都御史良久,三天不查貪官污吏,手爪子會癢得撓心抓肺,呵呵,到時候,貪官污吏都活得艱難,那些依官經商的,還不死命地往你浙閩地頭上跑啊!哈哈,皇上不動聲色,就為你把天下第一督撫的牌子給豎起了一半,你那個臺資太師的位子才能穩如泰山!神啊!妙啊!”
凌嘯這才明白過來,高興歸高興,可這康新皇帝未免太厲害了吧!
日!除了未來的知識以外,論起治國玩人玩江山,自己差康熙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