甸密與茹茹公主成親的時侯,場面冷冷清清。當天,不要說伊利可汗和昭儀可敦沒有親臨馬場主婚,就是文武百官也是敬而遠之。誰都沒有那麼傻,去參加這場會令可汗感到難堪的婚禮。
茹茹公主似乎也不以爲意。事實上,自從那天從牙帳裡出來後,她就一直愁眉深鎖,保持緘默。直到與甸密成親那晚,那雙泛著幽藍色的深邃美眸始終朦朦朧朧,無紋無波,誰也猜不透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努爾古麗也想不明白,因爲就連她的頻頻絮叨,茹茹公主也全當耳邊風,充耳不聞。她只沉浸在自己悲傷的世界中。但表面上,她又是乖巧的,甸密對她傾訴山盟海誓,她的脣角會微微上揚;甸密與她商量成親之事,不管大事小事她都微微點頭表示同意。但就是不說話。
她並非刻意沉默,只是一開口,便有什麼東西哽住喉頭,瞬間岔氣,無力吐音。
沒有人能夠了解她此刻心底的悲涼!
多年來,阿史那是她惟一的嚮往!是可以保護她的雄鷹,是可以倚靠的天神!爲了他,她國可不顧,家可拋下,可最後,他卻視她如蔽屐!驀然回首,卻發現她什麼都沒有了,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她好不甘心!阿史那怎麼不想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他?她一直都那麼樣深愛著他,他卻爲何忍心如此傷害自己?
這幾天,儘管春陽一直都是燦爛著,但茹茹公主的心是破碎的,她的世界黯然無光,或者說她的世界根本已經轟然倒塌。就連甸密,這樣的陽光美少年,也無法照耀她那晦暗的世界,更無力支撐起心田裡的斷井殘垣。
可是,親到底還是成了。在無人祝福的尷尬境地裡,在甸密一廂情願的熱誠安排下,洞房花燭夜終於來臨了。紅豔豔的龍鳳燭下,新郎俊美豐逸,新娘嫵媚精緻,乍一看,真是傾國傾城的一對璧人。
茹茹公主沒有拒絕甸密的求歡,在她的心底,潛藏著對甸密的愧疚。她知道,一直以來,甸密都在保護著她,愛護著她,可她,卻曾經親自派出柔然高手,對他痛下殺手!若非他福大命大,此刻早已一命歸西。
於是,在甸密熾烈的眸光裡,在他熱情如火的攻勢下,她那些嬌羞的神態,她那些默默的迎合,似乎全是爲了彌補心中的愧疚。
她無時無刻不曾想著阿史那,那銳利的冰眸,那殘酷冰冷的語調,那立體陽剛卻又英俊無匹的臉龐,那寒冽逼人的健碩的體魄。即使在歡愛之中,也毅然霸佔住她的腦海,一刻都不曾遠離。
她閉上美眸,想象身上的人是阿史那。他馳騁著,她想象著,到了激情結束的時侯,茹茹公主的靈魂彷彿瞬間活了過來。
支頤側看甸密累極昏睡的俊臉,她輕輕揚起一抹詭譎莫測的淺笑。青蔥玉指緩緩地在他精緻絕倫的臉龐滑過,那眉、那眼、那高挺的鼻樑,那棱角分明的脣,都和阿史那有幾分神似。只不過,他的線條是這般柔和明朗,而阿史那,更加冷竣剛毅。
笑過之後是淚。是的,凝望著這張酷似阿史那的俊龐,她潸然落淚了。曾經多少次,她也這樣撫摩著阿史那的俊龐。但是往後,難道她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嗎?
不!她必須活過來了。她必須正視這個問題。她必須正視自己的身份。她已經是二汗的妻子。二汗的妻子?!事情,原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就不能夠再繼續沉淪下去了。
該是甦醒過來的時侯!她緊緊咬住脣瓣,直至溢出了血,深邃的美眸裡那隱隱的幽藍煥著一絲莫名的神秘的光芒,在暗夜裡,不經意見到會使人不寒而。
是時侯了,茹茹公主!別忘了答應這樁親事的初衷!她在心裡腹誹著,告誡著,然後突然起身,輕輕跨過進入深眠狀態中的甸密,悄悄下了牀。扯過一條紫羅輕裘披上,躡手躡腳地步出房門。
豈料剛穿過庭院,卻在迴廊下,搜索到了一雙綠幽幽的“貓眼”。
“麗姨,早知道你會睡不著,在這裡等多久了!”茹茹公主的聲音淡淡的、輕輕的,又似乎壓抑著一絲鄙夷、一絲不耐。
努爾古麗卻是一臉驚喜,“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真好!我真怕你把自己憋壞了,有什麼事就跟麗姨說嘛!”
努爾古麗立刻上前揪住茹茹公主的雙臂,死命攥著她坐在長廊石椅上。茹茹公主被動地坐下,立刻將雙臂搭在硃紅雕欄上,望著庭院上方的弦月發呆。月色如水銀般披撒下來,輕輕輝映著她那張嫵媚的小臉,於是,那張小臉顯得更精緻了。
努爾古麗輕理著茹茹公主落在鬢邊的幾縷青絲,憐惜道:“茹茹,你……”
她一時有點頓住,不知從何說起。一直以來,她都是強勢的,凌厲的,張牙舞爪的。表面看來,是她處處保護著嬌弱的茹茹公主;而事實上,卻是茹茹公主在保護著她。
看似嬌弱的茹茹公主,實際上纔是努爾古麗的守護者。從前在柔然,努爾古麗被自己的夫君鄧叔子休離甚至逐殺時,是茹茹公主救了她,爲她安排了去處。而現在,連她都想象不出茹茹公主竟會做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兩件事:派殺手追殺甸密和當著阿史那的面毒殺胡小蠻。
她最心愛的茹茹公主是怎麼啦?這些天,她一直在追問,但茹茹公主只是陷入發呆狀態,絲毫不予以迴應。越是這樣,她的心裡越是慌張。於是,她去信給了鄧叔子,也得到了迴應。今晚,她特別想把這件事告訴茹茹公主,也很想知道茹茹公主心裡的盤算究竟是什麼?
這份急促使得努爾古麗只是遲頓了片刻,就追下去問:“茹茹,我知道你心裡很難受。可是,你是我最親的親人了,遇到事情你不說出來會悶壞的。茹茹,事到如今,你得做決定,你到底想怎麼辦啊?”
茹茹公主冷笑:“還能怎麼辦?我不是已經嫁給甸密了嗎?好好當二汗的女人,不好嗎?”
“不!這不是你的心裡話。茹茹!爲什麼從前你對姨媽言聽計從,從不隱瞞?可如今,你卻要這樣封閉自己,什麼話都不對姨媽說呢?”努爾古麗皺緊眉頭,不安地追問著。
茹茹公主聞言突然扭頭回望著努爾古麗,那楚楚可憐的眼眸竟閃過一絲犀利的恨意,小臉凝怒道:“告訴你又怎麼樣?告訴你可以阻止我可悲的遭遇嗎?所有的事情都在你那個死鬼鄧叔子來之後,就已經改變了!你懂嗎?從我的孩子沒有之後,一切就已經改變了,你知道嗎?是你!是你和鄧叔子破壞了我的幸福。都是你們!是你們害了我!”
她深邃的幽藍的水眸隨著控訴,隨著情緒的爆發,泛起了熱淚。努爾古麗聞言也忍不住搖著頭,貓眼裡亦迸出了淚花,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茹茹,原來你這麼在意!你什麼都不說,我以爲你已經將這事放下了!”
“放下?呵呵,放下。”茹茹公主淚珠兒滾落下來,苦笑起來,“是啊!不放下,我能怎麼樣呢?你們都是我的親人啊!你和鄧叔子都是我的親人!我這個命中帶煞的人,已經害得柔然滅了國,我能不保你們嗎?我對柔然,對父汗,都深感愧疚。所以,我無論怎麼樣都要保你們的呀!即使是你們害了我的孩子,我也得裝作若無其事,不然我還能怎麼辦?麗姨!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辦?”
努爾古麗癱坐在石椅上,淚流滿面,喃喃道:“對不起,茹茹,姨媽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這會傷你傷得這麼重!早知道這樣,你要把那鄧叔子千刀萬剮,我都沒有意見。真的,相信姨媽,茹茹!”
茹茹公主拭去淚珠,冷笑道:“算了吧。我已經說過,我不想追究了。說到底,還是因爲我的不忍心。我爲了阿史那,背叛了自己的民族,這份愧疚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只知道保你們。我還只知道抓住我惟一僅有的。我用了整個柔然才換回來的愛人阿史那。”
“茹茹”努爾古麗心疼地喚道。
“阿史那是我的全部,”茹茹公主神色悽愴,繼續說道:“爲了保住他對我的愛,我不得不對甸密痛下殺手。又是因爲他對我的忽視,我纔會失去理智下毒害胡小蠻。當時,我絕望極了,倘若得不到愛,我抱著必死的決心了。”
“可是,當我發現其實我的死並不會使阿史那愧疚,也不會使阿史那在意時,我打消了死的念頭。麗姨,我必須報復阿史那,我必須讓他感覺到我的存在。我必須讓他正視我!我的存在,既然不能夠令他感到幸福,那就讓他感到痛苦好了。從那一刻,我決定了,我不想死!我要活著,讓阿史那後悔!”
茹茹公主的眼裡迸發出來的銳利,還有那忽閃而過的一絲狠厲,卻令努爾古麗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這,這還是她那嬌弱可人的茹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