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胡小蠻晨昏定省,每日必做的功課就是到文華殿探望并照顧生病的魏文帝元寶炬!
倒不是說胡小蠻有多孝順,也不是她要故意做做樣子,懲罰元寶炬,存心讓他愧疚難安。而是年邁的元寶炬確實病得很重。某些時侯,甚至已經認不得人。每見胡小蠻一次,就得睜著老邁昏花的眼睛,再確認一次她的身份。
這令胡小蠻為之鼻酸,她想起了她在另一時空的父母。不知在這時空一年,在另一個時空又會是幾年。突然失去心愛的惟一的女兒,他們該情何以堪?胡小蠻每每思之落淚。近些日子,她越來越頻繁地想起他們。或許是移情作用,或許是彌補心理,不知不覺她就將眼前的父皇當成了自己的父母,盡心孝敬侍奉。
胡小蠻風雨無阻地往文華殿跑,親奉湯藥。對于公主的孝心,各色眼光和各種議論聲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無形的網,罩住了胡小蠻。然而,她誰也不理,我行我素。
在她的潛心照料下,早已病入膏肓的元寶炬似乎有了一絲起色。到了后來,他已經不會再問胡小蠻是誰了,每次見到她來,他都會綻開特別慈祥特別和藹的笑容,用蒼桑嘶啞的聲音虛弱無力地喚道:“锳兒來了……”
聽到這樣的呼喚,胡小蠻會莫名其妙紅了眼眶。
而在元寶炬眼中,他的锳兒是惟一不會在病榻前探問皇位繼承消息的子女,是他病中惟一能夠倚靠與感受到的親情溫暖。于是,元寶炬將他過去十九年虧欠元锳的全都補送回去,三天兩頭就下旨送賞賜到夕顏殿,有時侯早晨送了,到了下午,又差人送一次。于是,被胡小蠻的孝心感動的人越來越少,說三道四側目而視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但胡小蠻依然我行我素。
可是,沒有人敢在她面前真正的惹她。胡小蠻明白,那并非忌憚病重皇上對自己的寵愛,而是倚靠著宇文泰對自己的庇護。這何嘗不是皇室的悲哀?
元寶炬病重無法上朝期間,皇太子元欽輔國,每日早朝都由皇太子元欽坐在太極殿里當傀儡皇帝聽政,而實際朝政皆由宇文泰做主。
這一日清晨,胡小蠻在文華殿請過安,侍奉完湯藥,又陪元寶炬聊了會,便告退了,讓容易疲乏的元寶炬休息。胡小蠻帶著憐兒款款步出文華殿,款款行走在宮苑里時,卻被滿園的春色迷醉了,不覺慢下了腳步。
春天真的來臨了,南方的春天來得這么早。白色的梨花、粉色的桃花、嬌艷的杏花都迎著早春微寒的風開放了,它們在風中搖曳生姿,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蝴蝶在苑中穿梭,那飄散著花粉的空氣也隨著蝴蝶的翅膀輕輕顫動、飛翔。
半年多來,看慣了漠北皚皚白雪,胡小蠻乍見這滿園旖旎春色,情不自禁綻放閉月羞花的笑厴,與這美景競相爭妍。
可是,很快笑容便在唇邊淹沒。一個討厭的人出現了——四皇兄元廓。迎面忝著一張猥瑣的笑容,向她走來。
“哎呦,七皇妹,這么早又來給父皇請安吶!?論孝心,可真是沒人及得上皇妹你呢!只是,為何這么早就走呢?做戲,總要做全套才算樣呀!”
元廓的語氣是那樣尖酸,以致于每回胡小蠻聽了都極不舒服。
她十分奇怪,一個長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皮膚黝黑得像座黑鐵塔似的男人,為何會像一個三姑六婆般尖酸刻薄?而且神情又是那么猥瑣,看起來真的很想迎面痛擊他一拳。
但胡小蠻忍住了,現在還未到該發飆的時侯。她只是揚起嬌翹的唇瓣,冷冷笑了一聲。再開口時,語調卻十分平靜,只管冷冷清清地譏諷著。
“是!做戲我不會,也的確是四皇兄比較擅長!瞧,你也不遑多讓呀!這幾天下朝后你還不是匆匆忙忙的就往文華殿趕來,其實,我們都知道,你才是做戲做得最辛苦的人了!不過,不得不說,論演技,你確實比皇妹我還精彩百倍!這方面的才華,我就不跟你搶了!咱們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你——”元廓無言以對。他氣惱的時侯,黑得發亮的臉龐也會驚現幾團紅印,像醉了酒的酒徒一般,一點也不可愛。
胡小蠻瞪了他一眼,不打算再理,帶著憐兒娉娉婷婷就要往前走去,卻被元廓自身后抓住了她一小段迎風飄起的藕色披紗,放在鼻翼下,貪婪地嗅著。
她緊蹙娥眉回眸,卻迎上元廓的涎皮賴臉:“嗯,好香呀!妹妹的國色天香真是令人傾醉,難怪父皇也為你神魂顛倒呢!”
胡小蠻聞言氣得全身嬌顫,這真是個不長臉的東西!似乎忘了元锳是他同父異母的皇妹,忘了元寶炬是她的親父,這般無視倫理的調戲言語,更加令人發指!
原來,宇文泰說得沒錯,這個四皇兄真是位孔武有余、心智不足的腦殘王爺!
胡小蠻冷笑一聲,一掌拍掉他手中的披紗,正想順手再摑個耳光,好好教訓一下這位白癡皇兄,不料卻有人搶先了一步。
“啪!”多么清脆悅耳的掌摑聲,這記掌摑用力過猛,胡小蠻甚至能感受到一陣凌厲**的掌風,而在掌風未過之時,那位如黑鐵塔一般的四皇兄居然動搖了,趔趄了幾步,才勉強立定,唇角溢出了一道腥紅的血!
“找死,敢打本王!”元廓大怒,正掄起拳頭,抬眸乍見宇文泰威怒的俊臉,頓時收起鐵拳,恨恨地垂下。
宇文泰怒道:“四王爺,本將軍看你今后就好好待在王府里,做你的逍遙王爺去吧!”
“誒,誒,這,這是什么意思呀?”一時之間,元廓還有點懵,但心底已隱隱約約直覺不妙!這,這難道是要放棄他了。
“就是要你現在馬上滾回王府的意思!”宇文泰斬釘截鐵、面無表情道,“否則,本將軍會把剛才所見之事稟告給皇上,請他嚴懲你這個忤逆犯上的皇子!”
“別,別……我,我錯了,還不行嗎?宇文將軍,我……”元廓明白這次闖下大禍了,連‘本王’都不敢自稱了,只想著求情。
然而,一見到宇文泰犀利的眼神,元廓馬上又縮回去了。
“還不快滾!”宇文泰終于大吼。
那元廓果真就夾著尾巴灰溜溜跑了!
宇文泰看著元廓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冷笑,淡然而果決地對站立一旁的皇太子元欽道:“太子殿下,去看望你的父皇吧!只要你好好孝敬他,你的太子之位,就沒有人能夠動搖半分!”
元欽雖然懦弱,卻不癡傻,他立即領悟出宇文泰的弦外之音,喜出望外!
他以皇太子之尊,居然對著宇文泰深深一揖躬,道:“元欽這就去!請宇文大人放心,本太子不僅會孝敬好父皇,而且也會善待七皇妹的!”
言畢,匆匆而去。胡小蠻內心暗自喟嘆:果然,這太子比四皇兄機靈多了!
宇文泰回頭深深凝視著胡小蠻道:“你沒事吧?”
胡小蠻微微搖頭,若有所思地回望著他:“沒事!但你終于選擇了皇太子,是……為了我嗎?”
“對!”宇文泰仗劍而立,一身凜然地望著胡小蠻道,“正是為了你!誰讓元廓欺負你?這小子,連倫理綱常都不顧,西魏怎能要這樣的皇帝?”
胡小蠻聽了后半句,倒是點點頭,不再說話了!她卻不曾想過,就因為她,西魏的歷史從此就要改變了……
胡小蠻也不告辭,正要轉身離去,驀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沉吟了半晌,終于艱澀地開口道:“我……我想請你幫我做件事,可以嗎?”
“當然可以!”宇文泰柔聲道,“卑職永遠都是你的宇文大哥,有什么事,但說無妨!只要卑職能做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胡小蠻勉強扯了一抹笑,低頭囁嚅道:“倒沒那么嚴重,不過就是要請宇文大哥代勞,差人遍訪天下名醫,為……為阿史那治病!”
宇文泰怔住,輕聲道:“他病了?”
“也不算是病!只是這件事有點難辦!”
胡小蠻遂將阿史那體內充盈狼血性情多疑爆躁冷酷之事細細告知宇文泰。宇文泰聞言,環胸低頭沉思,半晌都不答話!
胡小蠻等得有點心焦了!催促道:“怎么樣?你可曾聽說過這樣的換血之術,或者曾經聽說有哪個高人隱士懂得。我知道這很難,不過,怎么都要試試的,是不是?宇文大哥,你倒是說話呀!”
宇文泰搖搖頭,卻含笑望著胡小蠻道:“沒想到公主聰慧過人,遇事卻是事關己則亂,一時之間怎么沒有想透解鈴還須系鈴人的道理呢?”
“解鈴還須系鈴人?”
“正是!依你所說,當初狼王被狼群所傷,失血過多,不得己之下,那位世外高人便施手一救,以狼血救了狼王一命。如今,只需要再找到他師父,讓他換過不就好了!卑職想,當初他有辦法輸血進去,如今,以法炮制,應該也會有辦法換血才對。”
“啊!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呢?”胡小蠻立刻恍然大悟,眉飛色舞,“你瞧,我這榆木腦袋!真是要舍近求遠了!”
“放心吧,公主!這尋訪狼王師父的事,就包在宇文泰身上吧!”
宇文泰拍著胸脯保證時,星眸閃過了一瞬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