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古麗的聲音陰沉急促,附在茹茹公主青絲覆密的耳邊疾速低語,表面看來幾乎不動(dòng)聲色。她未待茹茹公主回答,作勢扶起她的同時(shí)一只袖管已探到了茹茹公主的裙底。
茹茹公主悶痛的輕喚驚醒了沉醉在溫柔鄉(xiāng)中的阿史那,阿史那下意識地抬頭,看向跌倒在不遠(yuǎn)處的茹茹公主,頓時(shí)大驚失色:“茹茹——”
她胯間腥紅的血色刺痛了他的鷹眸。眼見她手捂著小腹,蹙緊顰眉一付痛楚不堪的模樣,阿史那奔了過去,迅疾俯身抱起茹茹公主,快步向昭柔氈房奔去。
“該死的!快去叫貼木爾!快!”阿史那暴吼的聲音竟然微微顫抖。俊龐陰霾密布,再遲鈍也明白這下腹中的胎兒十分危險(xiǎn)了。
侍仆們還來不及反應(yīng),胡小蠻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奔去喊貼木爾,貼木爾聞言,莫名其妙地仰天長嘆一聲,臉色煞白,抖索著背起藥箱急忙趕去。
貼木爾一進(jìn)去后,旋即把阿史那和胡小蠻趕出了帳外,只留下了努爾古麗幫忙搶救。胡小蠻倒無所謂,反正留下來也不知該如何幫忙,一出昭柔氈房,她即刻關(guān)心的便是牙帳的滅火情況,所幸熊熊燃燒的沖天烈焰已經(jīng)熄化為一簇簇小火苗,在彌漫的煙霧中隨著沙漠的寒風(fēng)輕輕舞動(dòng)。
阿史那卻是悻悻而出,陰鷙的鷹眸即刻射出眸刀,劈向那正在與頗黎糾纏的黛綠。這個(gè)瘋婆娘——阿史那怒氣滔天身形如電地欺向黛綠,頗黎心驚,還未來得及阻攔,“啪——”一聲,黛綠已經(jīng)被一掌拍倒在地面。阿史那天生神力,手勁何其大,這劈頭蓋臉的一巴掌,讓黛綠直覺得眼冒金星,天昏地暗,腥膩的液體不由自主溢出口腔,伸手一抹,便是一掌血紅。
“黛綠,你給本汗聽著,如果我阿史那的狼種有何意外,本汗非要你償命不可!”
黛綠暈眩了好一陣子,終于掙扎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瞪著有點(diǎn)發(fā)白的大眼睛盯著阿史那瞧,像只兇惡的白眼狼一般,突然乍現(xiàn)一個(gè)詭譎的笑容,又迅即斂去,“噗”一聲噴出一大口腥熱的血液。阿史那立刻掀起金狼玄袍一擋,那血全吐在了玄袍上。
阿史那大怒!可是黛綠更怒!
她突然暴怒得像只獅子似的,狂喊:“阿史那!都是你!都是你!你不配做我們突厥的可汗,你說話不算數(shù)!你……你不僅說話不算數(shù),出爾反爾,你還蓄意欺瞞,指鹿為馬!我是冤枉的!我黛綠是冤枉的!我明明沒有說謊!我親耳聽見了阿伊和憐兒說的話!我聽得清清楚楚,我沒有造謠!我沒有!”
黛綠“哇”一聲哭喊起來,一邊哭著一邊竟然不可天高地厚地?fù)浯蛑⑹纺牵?
阿史那大怒,抬腿正想把她踹走,卻被胡小蠻死命拉住了,她的美眸里蓄滿淚水。“不要,阿史那,饒了她!”胡小蠻的心里針刺般難受,黛綠喊得沒有錯(cuò),她的確沒有撒謊。她只是在不適當(dāng)?shù)臅r(shí)機(jī)對著不適當(dāng)?shù)娜苏f了不適當(dāng)?shù)脑挘瑓s遭受到無情的痛鞭,并被斥責(zé)為造謠!
“我并沒有造謠!阿史那,你才是造謠者!你想蓄意隱蓋真相,沒門!我黛綠從小也是金枝玉葉,我在突騎施部落生活得無憂無慮,生活得自由自在,憑什么要來接受你這個(gè)暴君的統(tǒng)治和管轄!”
“我聽得千真萬確。如果硬要說黛綠造謠,那阿伊和憐兒呢,她們也造了謠的!憑什么?憑什么說了同樣的話,她們一個(gè)沒事,一個(gè)還可以嫁給頗黎哥哥,就偏偏只有我要被毒打!你答應(yīng)過我的。你答應(yīng)過頗黎哥哥要娶的是我,怎么會(huì)換成憐兒?我若是造了謠,可你呢,阿史那,你出爾反爾,指鹿為馬又該當(dāng)何罪啊?”
忿恨且?guī)е鴱?qiáng)烈不平衡的控訴,一字一句都錘在了胡小蠻的心里。阿史那有錯(cuò),可是細(xì)細(xì)想來,這件事自己也有一點(diǎn)責(zé)任。萬般事由皆因她而起。即使身為可敦,她還是護(hù)短的,關(guān)心到頗黎,關(guān)心到憐兒,卻不該忽視黛綠的感受。
眼見阿史那臉色已經(jīng)變了,胡小蠻知道這時(shí)侯的阿史那根本就是一只發(fā)怒的惡狼,他哪里聽得進(jìn)去什么道理?她立刻搶先拉住黛綠的手道:“好黛綠,別哭了哦!你要是心里頭有什么委屈,盡可以來找我說說,切不可埋藏在心里。你做縱火這樣的糊涂事,叫人如何原諒你?你不僅會(huì)傷到可汗,你還會(huì)傷到努矢尼大人,傷到茹茹公主,甚至傷到你的阿塔!黛綠,你只管好好說,你受的委屈,本可敦會(huì)盡量彌補(bǔ)你的!”
黛綠哭道:“昭儀可敦,我沒有瘋,我真的沒有瘋!阿塔說我瘋了,我沒有!可是,從小到大,我沒有被這樣毒打過的,你看!你看!”
她擼起袖子給胡小蠻看手臂上的鞭痕。條條鞭痕深入肉里三分,赤紅得刺眼!胡小蠻抓著她的手臂,鼻子覺得很酸,可是還未等她表示什么,黛綠突然又甩開她的手,轉(zhuǎn)而去拉頗黎。
“頗黎哥哥,你會(huì)不會(huì)嫌棄我,嫌棄我,全身都是傷!”
她突然忿忿地甩掉頗黎的手臂,以狠厲的眸光射向憐兒,直直指著憐兒的腦門厲聲道:“你!都是你!都是你誘拐我的頗黎哥哥,不是你裝得那么楚楚可憐,他干嘛親你呀!他要是不親你,我至于去縱火嗎?都是你!都是你!憑什么頗黎哥哥喜歡你!我討厭你這張臉,我討厭死了!”
說著說著,黛綠激動(dòng)地?fù)渖先ィ瑥堁牢枳Φ刈ハ驊z兒的俏臉。憐兒忙以手抵擋!心中一陣發(fā)冷,怎么剛才陶醉的一幕竟然叫她偷看去?
胡小蠻和頗黎也上前制止,倆人都怕傷了黛綠,不想在她傷口上撒鹽,因此忍不下心來對她使用武功,施展狠招。但也因?yàn)槿绱耍趋炀G反倒變本加厲,一把揪住憐兒的頭發(fā),憐兒皺緊柳月眉,不禁叫出聲來。“黛綠,你放手,有話好說……”胡小蠻去掰黛綠的手指,一時(shí)之間,幾個(gè)人倒糾纏成一團(tuán)。
這時(shí),努爾古麗像個(gè)幽靈般出現(xiàn),她的裙裳上也有些血漬,神情略顯疲倦,更多的是哀凄!她陰森森地走到阿史那身旁,皺著眉搖了搖頭,艱澀道:“保不住了……”
阿史那聞言如雷轟頂,從剛才就一直憋在心底的憤怒瞬間如火山爆發(fā)。
“黛綠!你這個(gè)瘋婆娘,你還我阿史那的孩子來!”
他低吼著,疾如閃電地伸出猿臂,拎住黛綠的后衣領(lǐng)將她整個(gè)人提了出來。黛綠不由自主地被帶離,卻依然攥住憐兒垂至腰際的青絲不放,憐兒一陣痛呼,感覺頭皮都快要被扯離了。頗黎連忙出手,揮刀斬?cái)嗔艘唤匕l(fā)梢,憐兒投向頗黎的懷抱,頗黎伸手撫著她生疼的腦袋。
“不要——”胡小蠻狂呼!
可是,來不及了,在這電光火石之際,還沒等胡小蠻反應(yīng),冰魄寒光刀已經(jīng)劈中了黛綠的身體!黛綠幾乎被攔腰斬?cái)唷?
胡小蠻趔趄了半步,她揪緊自己心臟的位置。她的心又疼痛,又充滿恐懼。
她看著黛綠隨著冰魄寒光刀的抽出而緩緩倒下的身體,看著她臨死前那凄婉的笑容,還有那執(zhí)著凝向頗黎的眼眸,她的心一陣抽疼。這樣哀婉釋然的笑,這樣癡迷熱切的眸,竟是到死都不曾為自己極端的愛戀而后悔嗎?
隨著冰魄寒光刀的抽離,她身體里噴發(fā)的血液像一道道紅霞,濺到了胡小蠻的白狐裘。胡小蠻顧不得這些,她只是無力地哀傷地看著自己那位嗜血暴虐、冷酷無情的夫君。
“阿史那——”她痛楚地喊著他的名字。
瞬間,她了悟了一件事情。
一件她必須盡力去彌補(bǔ),去承擔(dān)的事情!
“黛綠啊!我的女兒……”從遠(yuǎn)處執(zhí)刀飛奔而至的突騎施酋長畢力格,抱住女兒的殘尸老淚縱橫!胡小蠻亦為之心酸。
畢力格回身指著阿史那怒斥:“阿史那,枉費(fèi)我們突騎施部落歸降于你,你就是這么為君為王的嗎?你為什么要這么殘忍?為什么要砍殺我的女兒?”
“你老糊涂了嗎?畢力格!”阿史那陰冷道,“你眼里難道只有你女兒?你眼里還有王法嗎?黛綠縱火燒牙帳,意圖弒君,本就觸犯刑罰,罪該萬死!現(xiàn)在,她還害得昭柔可敦流產(chǎn)。弒君,再加上這條謀害王子的罪名,你覺得她死得不該嗎?本汗現(xiàn)在只要她一命抵一命,已經(jīng)是便宜她了!難道還要誅滅九族你才會(huì)甘心嗎?”
畢力格無言以對,勉力收回顫抖的手指!他顫栗著抱起黛綠,趔趄地朝駿馬走去。頗黎喚過幾個(gè)士兵要上前幫他的忙,均被畢力格狠狠瞪了回去。
“不用!”他驕傲地直起魁梧的身子,將尸體扛上馬,頭也不回地驅(qū)馬回突騎施部落去了。
這邊,胡小蠻回頭看時(shí),已不見了阿史那的身影。
昭柔氈房里,隱隱約約傳來了茹茹公主傷心欲絕的哭泣聲和阿史那低沉的寬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