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
金色的半球體占據了偌大宮殿中一小半的面積,多利揮手示意部下不用再噴射金焰礦液,這個命令也讓那些提著噴射器的人心中大大松了口氣,畢竟他們噴的不是水,是錢。為了弄死龍離,多利幾乎把整個克萊因城的錢庫搬光。對此他也很無奈,根據瑪利亞的計算結果,只有這么做才能擁有最大的成功率。
沒錯,這是瑪利亞的計算結果。
瑪利亞是臺電腦,是臺很牛叉的電腦,整個流放者同盟的運轉都在它的掌握之下,不,用電腦這個落伍的詞來形容它是不對的,它的全稱是要塞級中央智能系統。
瑪利亞的主體原本被流放者同盟的創立者葉和華安置在炎獄星,在那個專門為其建造的要塞里。然而同盟的五位班卓費盡千方百計的把它給移到了藍海來,不過就算這樣,它也是被嚴密的保護在審判所總部里,像多利這種級別的權限者根本就別想看見個影子。
這件事,其實很簡單。
多利能夠得到瑪利亞的計算結果,是因為他手中有一臺瑪利亞的便攜終端。這臺便攜終端是他的父親留給他的遺產,他的父親又是從他的爺爺手上拿到的這東西,而上溯到很多輩前,這臺便攜終端的初代主人,也就是多利的祖宗,名叫葉和華。
多利是流放者同盟的創立者葉和華的后人,他手中有著一臺在同盟里無所不能的便攜終端,他原本不叫多利。
葉家沒落的原因早已被埋進了歷史的角落,多利也不清楚為什么他不能用本名行走于世,這只是他父親給他下的命令。多利這個名字他用了二十多年,不知不覺間這兩個字已經取代了本名,成為了他的真正名字。
原本在楊?克萊因手下做輔佐官的時候,多利曾經獲得過一個‘零失誤挑錯機器’的外號。實際上他很清楚,那是因為他手上有一臺要塞級中央智能系統的便攜終端。他性格溫和,能力一般,不喜爭端,熱愛和平。這么多年來那臺可以被稱為神器的便攜終端在他手里就是個計算器,完全被埋沒了其本身作用。
多利真的對于爭霸天下掌握權力這種事情不感興趣,他在楊?克萊因身邊培植親信,也純粹只是按照瑪利亞的推算結果而為。只是很不幸的,就在前不久,他從自己培植的親信那里收到了一個非常可靠的消息——
楊?克萊因與龍離聯手,打算毀掉瑪利亞。
多利沉默了,然后失眠了,接著動手了。
不動則已,一動驚人。多利輕松無比的接管了楊?克萊因手中的力量,他這時候才發現瑪利亞在那些年里給他的指令究竟有多大的作用。與其說多利是被楊所庇護,不如說楊這些年一直都處于多利的庇護之下。
對于多利來說,瑪利亞就是他的母親。沒有瑪利亞,他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在失眠的那個晚上,他把自己的手舉到眼前看了很久——很干凈。不傷害他人也能生存,多利一直相信存在著這樣的世界。可與此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現在所生存的這個世界……行不通這理論。
于是他向瑪利亞咨詢,如果想要阻止楊和龍離傷害到它,自己該怎么做?便攜終端的光屏靜止了三秒鐘,然后給出了答案。
【將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抹除。】
水藍色的光屏安靜的浮在半空中,金色的工整小字出現在它正中的位置,只有這一句。以往瑪利亞給多利的方案都會有不同的幾種,讓他挑自己喜歡的那種去行動。然而這一次,它沒有給多利其他的選項。
“瑪利亞,下一步我該怎么做?”
多利靠在宮殿的墻壁上,習慣性的拿出那臺巴掌大的終端機器向瑪利亞咨詢道。水藍色的光屏悄然出現在他眼前,待得看清上面的字眼,多利近乎神經質的笑了起來。他笑著把終端揣回懷里,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殺了人就得繼續殺下去,有了權力就得爭奪更大的權力,這是個什么混賬道理?”
喃喃自語的男人捂著眼睛,頭顱以45度角向上仰起,仿佛是在對某種遙遠而偉大的存在控訴。隨后他取下遮住眼睛的右手,幽幽的嘆了口氣。
“嗯,我明白了,這個世界本就沒有道理可言。”
水藍色的光屏依舊停滯在半空中,上面的黃色文字以難以察覺的頻率的悄悄閃爍,多利的左手從身側一點點抬起,食指微微彎曲,手腕軟綿綿的一扣,點中了其中的一行。
“喬科爾。”多利向著不遠處正帶領著一隊強者戒備在巨大金色半球體前的部下招了招手,而對方也立刻跑到了他面前。
“你帶人把這個弄到城外去挖個坑埋了。”多利指著眼前的巨大金球說道。喬科爾是多利在楊?克萊因手下埋的第一顆釘子,說來可笑,當初他純粹是碰巧遇到了被老克萊因派人追殺的喬科爾,因為他那種近乎于天真的善良心發作,才冒著巨大的風險救下了已經有了求死之心的喬科爾。他把喬科爾安排在楊身邊,是因為他相信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喬科爾是多利最忠心的部下,所以多利很放心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去做。
聽到多利的命令,因為身世緣故而變得極為寡言的男人點點頭,轉身就欲離開。
“等等。”眼見喬科爾轉身,多利叫住了對方。“你通知奇維一聲,叫他去書房見我。”
喬科爾再次點頭,接著大步離開。
多利目送著喬科爾走到巨大金球旁開始指揮作業,習慣性的把雙手舉到胸前揣進了袖子里。這種猥瑣至極的姿態是他在當門衛的那三年里養成的壞習慣之一,只見他揣著手慢吞吞的往書房走去,鞋底在地上拖著發出難聽的趿拉聲,毫無疑問,這又是另一個壞習慣。
當多利走到書房門口之時,里面已經站了一個人。那人穿著連身的灰色斗篷,臉被耷拉下來的兜帽擋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個蒼白尖銳的下巴。
“奇維,你有沒有聽過虎狼相爭,獵人得利的故事?”
多利走到書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對灰色的人影說道。而回應他的只是沉默,這個名叫奇維的灰袍人知道他肯定會說下去,所以連套話都懶得說。
“楊?克萊因和龍發生沖突,兩敗俱傷雙雙身死,然后我撿了個大便宜接管了楊?克萊因的殘余勢力。你去把這個消息散播開來,越快越好。”
灰袍人安靜的一點頭,身影驟然間從書房內消失。多利的這些心腹都是行動派,而且經過這么些年的相處,他們早已學會不去問多利為什么要這樣做,因為那毫無意義。
送走了奇維,多利又叫來了他的另一位心腹,安瑞特。
“我要離開克萊因城一陣子,在我離開的時間里,城里的一切事務都由你來決定。”
多利開門見山的說道,而站在他對面的魁梧大漢明顯有點吃驚,不過只是略微猶豫了一下,安瑞特就干脆的接下了命令。他也不問多利離開是要去哪里做什么,他只是很認真的告訴多利。
“注意安全,要活著回來。”
多利微笑,認真的點了點頭。
“放心。”
夜幕降臨,一輛通體雪白的雪梭車駛離了克萊因城,沖進了茫然無盡的雪原。多利揣著手坐在龍離曾經坐過的位置上,對開車的女司機恩雅吩咐道。
“向北,我們去德庫拉(注1)。”
克萊因城郊外某山谷內。
山谷內的積雪比起外面明顯薄了許多,個別角落甚至隱約還可見到灰黑的土地。這里剛剛經過一場大工程,一個足有小樓高的巨大金球被整個兒埋進了土里。不是半球,為了防止龍離從地下逃脫,多利早在龍離回到克萊因城前就把那一大片地板下面全部都砌上了一層厚厚的金焰。
冰風雪霧不知疲倦的飛舞,死氣沉沉的山谷內一片寂靜。然而透過雪層,穿過壓實了的土層,在那個巨大金球的內部,卻有一個不和諧的運動體。
那是一團火焰。
不規則形態的火焰在金球內部緩慢移動,一點一點,向著一個方向移動著。與火焰接觸的金焰礦石都在一霎那間轉為**,然后又再次凝結。在這些融化又凝結的過程中,金球的體積在以某種細微的程度發生改變。
那團火焰也在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
按照這團火焰的移動速度,想要離開這個金球至少需要用年作單位的時間。而且它的速度因為能量的入不敷出,還在逐漸的變慢。面對這種境況,龍離卻沒有任何辦法。
瑪利亞的計算的確相當有效,龍離被這個金球徹底困住,如果不是因為他剛剛掌握了火焰世界的力量,那么就絕非被困住這么輕松。盡管如此,他仍舊沒能保得住茱麗葉。
這個世界,總有些事情,無可奈何。
龍離覺得自己很可笑,他在與弗雷的一次次交鋒中變得狂妄自大,不知不覺間竟然把自己跟弗雷擺放到了相同的位置上,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后悔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龍離清楚自己沒有時間了。他已經失去了茱麗葉,所以他不能再失去莉莉。想到那個漂亮的小女孩,龍離有些莫名感慨。他把對茱麗葉的歉疚轉寄到莉莉身上,決心要好好的對待自己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兒。
單憑龍離自己的力量,肯定無法在短時間內從這個金球內脫困。但就像多利有便攜終端這個作弊器一樣,龍離也有他的殺手锏。
【祖龍。】
發出了精神召喚的龍離安靜的等待回應,在一陣死寂之后,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腦中悠然響起。
【小子,你找我?】
龍離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中祖龍從來都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模樣,從沒用過這種近似于疲懶的語氣跟他說過話。
【幫我從這里離開。】龍離謹慎的措辭,他不希望激怒祖龍,對方目前是他唯一的依仗。【代價你開。】
【已經很多年沒人敢這么跟我講話了,小子。】祖龍的聲音中帶著幾許不屑,還有幾許莫名的懷念。龍離聞言心情驟然一沉,他還沒來得及回話,就突然感到眼前一黑,身體的控制權已經被祖龍奪了去。
【小子,仔細看著。】
龍離茫然接收了祖龍共享給他的視野,接著難抑驚訝的張大了嘴——
火焰從祖龍操縱著的龍離身上噴涌而出,眨眼間便對上了擠壓在周圍的金焰礦液。然后就在龍離的注視下,這些火焰陡然轉換了形態!
金焰礦液天生具備著克制火焰的力量,龍離也試過將火焰固話,但是他固化的火焰依舊會被金焰礦液穿透。可祖龍現在固化出的火焰,卻成功將激涌的金焰礦液阻隔在了外界。
那是晶瑩透亮的炎晶。
將火焰壓縮固化到炎晶的程度,祖龍做起來就像吃飯喝水那般簡單。然而這對龍離來說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姑且不提能量的損耗,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形態改變,而是本質上的變化。
一條由炎晶鑄成的道路在龍離眼前展開,他麻木的看著祖龍操縱著自己的身體從容悠然的往外走,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在自己面前難以跨越的困境對于祖龍來說就像個玩笑,更為可怕的是祖龍并沒有消耗多少能量。
【火不是你那么玩的,小子。】
祖龍站在地下被燒出的土洞里,指著身后那個被開了個口的金色大球對龍離說道。龍離默然注視著這個讓他幾乎陷入絕境的金球,心情有如翻江倒海一般的混亂。
如何驅使火焰的力量?沒有人教過龍離,他所掌握的一切幾乎都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他也曾在血之王冠偷學過一些貴族的驅使方法,然而到了血焰這個層次的火焰,除了他和弗雷沒有第三個人擁有,他又能去哪偷學?
【也罷。】
祖龍一聲輕嘆,一揮手一道火焰打穿頭頂的土層,潔白寂靜的山谷中驟然出現一道赤紅的光弧。火紅的炎晶包裹住懷中被金焰礦液從頭蓋到腳的茱麗葉,祖龍將她放在身側,一抖手盤膝席地而坐。
【我說,你聽,能得到多少端看你的造化。】
祖龍的聲音淡淡的,龍離聞言先是困惑,接著便是狂喜。他不知道祖龍為何突然起了興致要指點他,但他知道這種機會錯過就不會再有。
【何為火焰?】
祖龍平攤在右膝上的手掌中冒出一團赤紅的火焰,這火焰的顏色相當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別。然而只是一瞬間,這團火焰驟然改變了顏色,龍離知道這是火焰的溫度在發生變化。在顏色變幻的同時,祖龍手中的火焰也在不斷改變著外形,最終,定型為一只黑色的酒盞。
【世上本無火焰,它來源于實在,存在于虛無。】
【它與水一樣,看得見,摸得著,但卻與火有著本質上的差別。它不是實在的物質,它只是一種現象。】
龍離仿佛被照頭打了一悶棍,祖龍所說的這些他其實早就知道,但知道與理解是兩碼事。
【它本身只是一種現象,你用驅使物質的方式來操縱它,那當然行不通。】
祖龍左手從地面上抓起一把雪,雪花在他的手掌中很快溶化成水,左手托著一捧水,右手托著那團轉換成酒盞形態的火焰,祖龍稍稍扯動唇角,露出一個溫柔繾綣的微笑。
【你瞧,它們多美。】
龍離認真的透過祖龍的視野注視著那捧水與那團火,良久,心中喟嘆。他與祖龍的境界相差太遠,看了這么半天,他并沒看出這究竟有什么值得贊嘆的美。
【這是生命。】祖龍看向捧著水的左手。
【這是永恒。】祖龍轉向捧著火的右手。
【物質的生命,虛無的永恒。你也許現在還理解不了,但這代表著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你既然是我的子孫,又已經初步掌握了火焰的力量,就代表你已經走上了永恒的道路。如果你能走的足夠遠,那么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火焰是虛無,是現象,要使用它的力量,你需要做的就是去認知引發和消弭這種現象的方法。】
祖龍左手的水突然開始扭動,竟然也變成了一只與他右手中的火焰酒盞外形一模一樣的酒盞。
【凝神,靜心,好好看著。】
龍離肅然照做,接著,他就看見了一場無聲的慢放電影。
首先是水。在龍離的注視下,那只由水組成的酒盞開始以極慢的速度發生形態上的變化。水液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掌揉捏著流動,一瓣,兩瓣,三瓣,一朵精巧的水蓮花逐漸成型。龍離看的很清楚,他為祖龍的操縱力感到驚嘆,卻并沒看出什么深意來。
水蓮花成型,祖龍右手中的火之酒盞也終于開始了變化。只是一瞬間,龍離突然明白了。
在被放慢了無數倍的視線中,祖龍左手的酒杯開始無聲解體。與水的流動不同,火蓮花花瓣的出現相當突兀,就是在那個位置,一星一星的細小火焰拼構成了一片花瓣。這的確不是什么形態上的變化,這是現象的引發與消弭。
龍離明白祖龍想告訴他什么了。
以前他要讓火焰顯現出他想要的形態,就會像操縱物質一樣指揮著火焰去像水一樣流動。可火焰并不是物質,更不是水,他讓火焰去流動,實際上就是把火焰當成物質一樣分解移動到另一個位置,從力量的分屬來說這已經屬于空間能力,姑且不論跨域能力是否能夠使用的問題,單單是能量的損耗就是他使用火焰力量的上百倍。
怪不得那些貴族想要提升到能夠改變火焰形態的領主級那么困難,因為這根本就不是火焰的力量范疇。
龍離默然回想起自己以前的戰斗方式,頭一次發覺自己原來那么傻。
【我能夠告訴你的就是這些最基礎的東西,再跟你說的多了反倒是在扼殺你的發展潛力。我們雖然走的是同一條道路,但這條路很寬,你不應該也沒必要踩著我的腳印往前走。】
龍離在心底默默認同了祖龍的這句話,經過剛才這些,祖龍給他的印象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轉變。
【謝謝。】
龍離的道謝剛剛發出,就聽得祖龍一聲低笑。祖龍將手中的水蓮花與火蓮花并排放在身前的雪地上,然后做出了一個令龍離驚愕至極的動作——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很大,覺得自己很渺小?】
雙手撐在身后的雪地上,祖龍仰起頭注視著昏暗的天穹,突然問了龍離這么一句。他也不等龍離回答,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其實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大,它只是一個小籠子,還有千千萬萬與它一樣的小籠子存在。在這些個籠子外面,有一個無限的永恒的大地方。】
【我的故鄉,就在那個大地方的某處。】
龍離一直不認為自己的智商有問題,但他現在真的聽不懂祖龍在說些什么。
【我想回去看看。】
祖龍凝望著天穹,燃燒之瞳中的火焰,是那般深邃而憂傷。
作者有話要說:PS:= =失蹤歸來...來吧,西紅柿板磚臭雞蛋小飛刀小手絹爛襪子...不客氣的盡管來吧...
再PS:。。。新年快樂- -兔年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