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蓮花
骯臟,惡臭,隱約的□□聲在廣闊的地牢里間或響起。龍離慢慢的順著狹窄而骯臟的道路向前走,他的部下們和那些米斯羅家的牢卒們不斷將有著黑發黑眼的奴隸帶到他面前供他查看。那名米斯羅家的負責人跟在他的身后,看著他始終沒有任何表示,心里暗自揣摩龍離究竟是何方神圣。
“主人,這里已經沒有黑發黑眼的人了?!?
可洛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龍離身后,站在旁邊的米斯羅家負責人被他的出現嚇了一跳,不由向后踉蹌著退了兩步。而龍離聞言,只是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一個月前被你們買到這里來的那批奴隸里,死了多少?被轉賣走了幾個?”他問那個米斯羅家的負責人。
“一個月前的那一批?死了十幾個,不過我記得里面并沒有黑發黑眼的。沒有被轉賣的,剩下的都在這里了?!蹦莻€負責人認真的答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搞錯了?”龍離笑了,他笑的無比溫柔,但眼神卻冰冷的恍如鋒利的刀刃。
“我并沒有這個意思?!蹦俏幻姿沽_家的負責人也不是什么一嚇就倒的平庸之輩,他逼著自己與龍離對視,平靜的說。
“閣下如果還不相信,我可以帶您去查我們購買奴隸的賬目,那里有我們給買來的奴隸登記的記錄,也有照片?!?
很好。
“帶路?!饼堧x點了點頭,對他說。
走出陰冷潮濕的地牢,龍離等人走上樓梯,回到了洋溢著嘈雜聲浪和灼熱之風的會場中?,F在在斗場中上演的是一場人獸之間的群毆——十余名奴隸和十余頭雷狼。雖然奴隸的人數跟雷狼的數目基本上持平,可局勢并沒有向人這方偏轉多少。因為那些人不僅在和雷狼搏殺,更多的時候,是在對付自己的同伴。
龍離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他對這種毫無意義的戰斗一點興趣也沒有,他認為,只有在抱持著某種信念背負著某種使命的人們相互戰斗的時候,才能迸濺出生命的光彩與美麗來。
他跟著那名負責人穿過看臺中的道路,向著不遠處那座矗立在斗獸場看臺中間的三角形建筑走去。那里是斗獸場的管理處,這家斗獸場的工作人員監督場內秩序的地方。
他們這一行五十多人的全貴族隊伍相當惹眼,尤其是走在中間的龍離。他走在被部下空出的通道中,身上散溢而出的是與這斗獸場中格格不入的寧靜與冷漠。當他經過的時候,人們總會不自覺的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瞬間忘卻了斗場上那場讓他們亢奮激動憤怒的狂熱戰斗。
斗場上正在以命搏殺中的奴隸們當然不會有心情往看臺上看,只有一個身影除外。那個身影一直站在斗場邊緣看臺投下來的陰影中,沒有任何加入眼前這場人獸大戰的意思。然而,也沒有任何人或獸膽敢去招惹他。
他就是瘋子,這家斗獸場這一個月來保持著不敗戰績的殺神。從他身上散溢而出的殺意和血腥氣,足夠讓人獸止步。
他抱著手臂站在那里,抬起頭看向看臺上的龍離。鐵制面具下面的黑色眼瞳中透露著深深的迷茫,還有喜悅。
然后他動了。
他就那么直直的向著龍離所在的方向走過去,筆直的走入了那片人獸廝殺的區域,然后全身血紅的走了出來。他筆直的向前走著,當走到斗場邊緣高出地面二十余米的看臺前時,狠狠的一跺地躍起,整個人就像是猿猴般抓著光滑的石墻表面飛快的爬了上去。
人群開始嘩然,位于他正在上爬那片看臺上的觀眾們開始擁擠著向兩邊散開。這里的**也引起了龍離的注意力,他站在在高層的看臺過道上,扭頭向下看去。
抓著墻壁的頂緣,瘋子翻身躍上已經空出的看臺,抬起頭與龍離對視。他抬起手扯下擋在自己臉前的鐵面,在龍離驚愕與狂喜的目光中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生硬的笑容來。
砰!砰砰砰!
龍離臉上的笑容剛剛展露到一半,他扭頭看向槍聲發出的地方——那座三角建筑上方端著炎流槍探出身的幾名守衛,血紅色的烈焰從掌中涌起,瞬間吞沒了整座高聳的角樓。
“哥——————”
血色的火焰在看臺上燒出一條暢通無阻的道路,龍離咆哮著狂奔到那個委頓在地的身影旁,血色的烈焰自他為中心向四周飛快的擴張,將整座斗獸場上方的夜空染成一片血紅。
血色的火焰蓮花緩緩綻放,天地間再無它物能與其爭輝。
“別...在那鬼哭狼嚎......你哥我還沒...死呢...”
龍錚睜著漆黑的瞳孔,口中不斷溢出血沫,聲音中帶著滿足的笑意。他看著龍離的臉,笑著嘟囔著。
“混小子...長的越來越好看了......”
龍離也看著龍錚的臉,這張他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臉。龍錚的臉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猙獰無比的傷疤,其中一道傷疤筆直的從中切開了他的頭顱,將那張缺乏血色的嘴唇分成了四瓣。然而龍錚依舊咧著他那張支零破碎的嘴,對龍離微笑著。
他滿足的微笑著,合上了眼。
“哥?”龍離小聲叫道,他看著懷里笑著合上眼的龍錚,有些不確信似的輕聲又叫了一聲哥。
“哥?!?
“哥。”
“哥...”
“哥......”
龍離不再叫了。他摟緊懷里的龍錚,把頭埋進對方胸口,開始無聲的哭泣。
血色的蓮花靜靜綻開,溫柔的火焰花瓣悄然包住它正在哭泣的主人,不讓這個世界聽見那些破碎的輕響。
巴洛克城中的人們或許永生都不會忘記他們今日所看見的這一幕,那朵絢爛至極的血蓮花綻放在他們的視線中,仿佛將這一刻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光都集中到了此處。
人們靜默了,他們看著這朵綻放的血蓮花,被那太過耀眼的光芒刺傷了眼,不自覺的淌下了眼淚。
他們突然覺得,很悲傷。
沒有不會熄滅的火焰,也沒有不會凋零的花。
龍離坐在一片漆黑的斗獸場廢墟中,摟著懷中已然冰冷的龍錚,仰望那輪隱藏在濃密云層中的弧月。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在思考。究竟要到什么時候,我們才能坦誠的面對彼此,說出那些一直想說的話?”
“沒有人會無由來的對另一個人那么好,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你愛我,對不對?”
“你愛我,我愛你,我們彼此相愛......你不肯說,我不敢面對,我居然跑了......”
“離,呵...離什么?離開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凄厲的慘笑回蕩在空曠的廢墟中,良久,一朵微小的火苗燃起,隨即朵兒叮粉紅色的煙霧開始在空中彌漫。
當路克從血之王冠連夜被可洛克帶到這里時,他看見的就是一個偌大的墳場,還有那個獨自坐在墳場中抽煙的男人。
“是你啊...路克。”
遠處的天空已經開始泛起魚肚白,龍離抬起頭,看著站在面前的路克,緩慢卻準確無誤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要用那么擔心的眼神看著我...過來坐?!?
路克依言坐到龍離身旁,他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龍離表現的太平靜,比他這個局外人還要平靜,平靜的甚至讓路克感到恐懼。
“不要一臉驚恐的表情...我現在可沒法安慰你。”龍離拍了拍路克的肩膀,臉上流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來。他指著自己的胸口,很平靜的告訴路克。
“我沒事,我只是這里...很疼?!?
“很疼很疼,疼的快死了。”
路克哭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只是他看著這樣的龍離,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很疼,疼的讓他想哭,所以他就哭了。
“說了我現在沒力氣安慰你啊...得了,你隨意吧......”龍離咬著煙無奈的仰起頭,不再理身邊哭的正歡的路克。他聽著身邊路克的哭泣聲,突然覺得自己一直刺痛難忍的心臟,似乎終于好受了那么一點。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個什么樣......”呢喃著抬起手,龍離用手捂住身旁路克淚流不止的雙眼,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然后慢慢的吐了出去。
“要笑啊,傻瓜?!?
遮在眼前的手被拿開,路克怔怔的看著對他露出溫柔微笑的龍離,眼中的淚水更加狂猛的奔涌而出。
“我難過...我笑不出來。”路克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淚,盯著對他微笑的龍離問道。
“我想哭,不行嗎?”
行,當然行。
龍離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掐滅指間的煙蒂,又重新從懷里取出一根煙為自己點上。而在他的身旁,路克繼續哭他的。
他們就這么一個抽煙一個哭,一起迎接黎明的到來。
天亮之后,龍離帶著龍錚的遺體,踏上了返回血之王冠的道路。在血之王冠自己的房間中,龍離火化了龍錚的遺體,并將他的骨灰收集起來裝進準備好的晶盒里。然后帶著龍錚的骨灰盒,龍離沒有跟任何人打過招呼,徑自離開了血之王冠。
wWW?ttκΛ n?¢ o
一個月后,風塵仆仆的龍離才重新出現在血之王冠的西城門外。
他沒有去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只是帶著龍錚的骨灰盒,回到許多年前他曾親手埋葬了李沫香的那個小山上,把骨灰盒埋了下去。
他欠了他們母子倆太多,辜負了他們太多的愛。
從前的他是個可恥的懦夫,只會隨波逐流冷眼旁觀。現在他終于學會正視、接受并改變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我還以為你跑到哪個旮沓里自尋短見去了。”
龍離剛剛回到中心城堡,就被等在他房間門口的修伊給抓了個正著。這位以嗜殺著稱的貴族王者終于在龍離面前現出了他平和外表下的另一面,只見修伊扯著龍離的衣領,猙獰的笑著告訴他。
“你要是再不回來,林九死了我就把你那兩百名部下通通送到地下去陪葬,還有你那個可愛的小羊羔,我會把他扒光了送上處刑臺?!?
龍離看著臉色猙獰的修伊,咧了咧嘴,笑的疲憊而溫暖。
“別沖動...我回來了?!?
龍離連洗澡換身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就被修伊扯到了那座別府中去見林九。與林九簡單聊了兩句,確認了彼此的狀態,龍離就去了另一個房間與修伊派來治療林九的醫生們開始了醫學上的交流。
在修伊的別府中,龍離還看見了林十六。在他與一幫醫生交流深奧的醫學問題的時候,林十六就軟綿綿的趴在房間角落的沙發上,死賴著就是不肯出去。
等到龍離跟那些醫生們的交流告一段落,這小子就蹭蹭蹭竄到龍離身邊,眨著眼睛怯生生的看著他,問他。
“我能做什么不?我練的也是林家先天功,應該對治療我九哥有幫助吧?!?
龍離眼前一亮。
一般來說,經脈盡斷是死不了人的,只會成為動彈不得的廢人而已。但林家的自殺技‘無回’針對這一點又有了變動,它在爆裂真氣的同時,也會自動破壞人體內的重要器官。當真是不折不扣的自殺技。
而在各大古武世家中,林家先天功最出名的不是它的破壞力,而是它養生續命的效力。林十六的話讓龍離眼前一亮的原因也就在此,雖然沒練過林家先天功,但龍離還是立馬決定讓林十六放手去嘗試。
“千萬要謹慎,你一個不小心,你九哥的命就沒了。”龍離按著林十六的肩膀,認真的對他囑咐道。
“我知道。”林十六收斂了臉上所有的表情,在那一瞬間,讓龍離赫然對這小子產生了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
“有我爹在天之靈保佑,我九哥不會有事的。”
哐。
“混賬東西,哪有拿死人來保佑活人的!”
龍離說著話收回手,轉身就走。在他的身后,是被他一拳砸到半癡呆狀態可憐兮兮的趴在地上的林十六。
龍離又在血之王冠停留了半個月,在這半個月里他幾乎天天都泡在修伊的別府中,跟那幫醫生一起圍著林九進行醫學研究。林九又是天天被他們一幫人拿味道古怪的藥水泡澡,又是心驚膽戰的看著龍離拿著寸許長的銀針在他身上到處扎,還要被林十六運著先天功在身上摸來摸去,簡直欲哭無淚。
與他相反,修伊看著林九一天天紅潤起來的臉色,每天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都燦爛的能開出花來。他經常趁著林九睡著的時候跑到林九床邊坐著,用溫柔的都能滴出水來的眼神靜靜的注視著林九,一坐就是大半天。
“看到沒?”龍離和林十六站在房門外,偷看著里面那甜蜜蜜安寧寧的一幕。拍著林十六的腦袋,龍離意味深長對他說。
“慢工出細活,修伊這才是情場高手的標準表現?!?
林十六被他說的低下了頭,回想起自己每天那些借口治療實際上是大吃林九豆腐的猴急表現,頓時羞愧難當。
半個月后,龍離正式對修伊宣布: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再這么調養半年,林九就不會再有任何死亡的危險。雖然還不可能行動自如,但抬抬手什么的還是能做到的。
修伊笑了,他放松的笑著問龍離。
“你要走了?”
龍離點點頭,把胳膊上剛剛為林九治療時挽起的袖子放下來,從懷里摸出根煙點燃。
“我也拖得夠久了,再呆下去,我的那些部下都該憋得發霉長毛了。”他笑著說。
“我們貴族,都是天生的戰士。”修伊看著龍離,突然如此說。
“戰死沙場是我們的宿命,如果老死在床上,那對我們來說就是莫大的侮辱?!?
“我們不事生產,靠搶掠為生。我們吃人,但吃人絕非我們的天性。捕殺魔獸需要付出比捕殺其他種族的人類更大的代價,而且繁殖力也不如人類。所以只會戰斗的我們,才慢慢養成了蓄養人類作為糧食的習俗?!?
“我們一族的生存方式是扭曲而可悲的,處于這種生存鏈圈中的我們無法自己改變這一切,只能寄希望于外力。”
修伊看著龍離,銀白色的火瞳中透露出交雜著期待與悲傷的神色來。
“如果你能夠做到,無需顧忌我與萊昂,盡管去做就對了。”
龍離默然。他看著修伊,良久,咧開嘴笑的猙獰。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說。
晨風清冷,兩百人的貴族精英隊伍已經整整齊齊的在城門外排好隊等待。龍離站在城門口,靜靜的抽完了一根煙。
三個月前,他也曾從這里走出,帶著這兩百人一起狂奔進入公會的地盤里好好的干了一場大事件。那個時候他也在這城門口抽過煙,而且還是很多根。結果他的小親愛很害羞,就是不出來送他。
這一次,已經去了炎獄的萊昂當然也不可能來送他。
“不要用那么哀怨的眼神看著我,又不是我讓萊昂去炎獄的?!闭绽簧砟箅?,映襯著那頭如雪瀑般垂至腳跟的白發分外惹眼。血旗王修伊拉風依舊,只不過這一次,披著血色長斗篷的龍離比他還要拉風。
“林九還不能受風所以不能來送你,小十六巴不得你這個老欺負他的大魔王趕緊走,所以只有我來送你...你到底走不走?”
修伊斜著眼撇著龍離一臉不耐煩,他還急著回去陪林九呢。
“走啊,當然走了?!饼堧x戚戚然收回哀怨的眼神,臉上恢復成一本正經的神色,他認真的看著修伊,告訴對方。
“我走了?!?
修伊笑了,他笑著對龍離擺了擺手。
“去吧?!?
修伊看著那個血紅的身影向著部下大步走去,心里卻突然回想起三個月前,萊昂曾經在這里對他說過的話。
【你的計劃和他的命,后者對我來說更重要?!?
他的計劃最終還是沒能實現,因為他壓根就沒料到龍離會那么突然的收服了這兩百名桀驁不馴的貴族精英。隨后這個叫做龍的男人,又帶給他了越來越多的意料不到和驚喜。
說不定龍離,真的能夠給他們帶來改變。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修伊知道自己一定會打從心底里感謝萊昂,感謝對方那時及時趕到從他手中救走了龍離,沒有讓他親手扼殺掉這個可以幫助他實現夢想的男人。
去吧,讓我看看,這個世界將因你而如何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