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松的氣氛在回到約定地點的時候戛然而止。
老遠的時候,他們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林亭之,他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怔怔出神,手邊是他看著兇悍,實際上還挺乖的大狗。
不必詢問,杜和也知道事情嚴(yán)重了。
因為在林亭之遠處,他的家的方向,一股黑漆漆的煙氣直沖霄漢,大火帶來了濃烈的燃燒味道,還帶走了一個青年好不容易才掙下來的家。
“老子攢了三年的私房錢,這幫龜兒子一把火就給我燒了。”林亭之臉色怔怔的說。
杜和不知道如何勸慰。
任誰的一腔心血付之東流,都不是簡單的安慰能好起來的。
“林警官,錢財千金散盡還復(fù)來,慢慢攢錢,還能賺回來的。”江凌不尷不尬的安慰了兩句,也沒詞兒了。
林亭之古怪的看了他們一眼,從自己坐的石頭下面拖出來兩個碩大無朋的包裹來,踢了踢其中的一個說,“我不過就弄死個把人,拿了點辛苦費,他們就燒我的房子,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江凌好奇的蹲了下來,把包袱扯開了一個角,朝里頭看了兩眼,驚訝的叫了一聲,連忙給蓋了回去。
“這些東西怕是能立地換成十座房子了吧!”
江凌緊張了起來,連拖帶拽的,又把包袱藏了起來。
林亭之扯開嗓子叫喚:“哪能一樣啊,我那窩里,還有這些年埋下的好酒,好幾條自己做的火腿,還有兩套新衣服……”
杜和咳嗽了一聲。
林亭之訕訕的住了嘴。
“走吧,等燒完怎么也得明天了,明天咱們過來看看,還能不能挖出來點什么東西,都是有感情的……”
見杜和不想搭理他,林亭之主動跳下了大石頭,把包袱往肩膀上一甩,就利利索索的站了起來。
杜和的鼻子嗅了嗅,林亭之的身上清爽,沒有一絲血腥味,詫異的瞥了他兩眼,就帶著林亭之回了李家廠。
如今連魁班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時候,各處每天都有來投奔的人,想要跟著班子混一口飯吃,班子里頭人員混雜,正好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不過林亭之可不這么認為。
他是個正經(jīng)嬌氣的少爺脾氣,住不好吃不好,那是會要了他的老命的,肩膀被子彈帶走了一塊肉都不能叫他多皺一下眉頭的林亭之,卻可以因為吃晚飯的時候沒有湯而慘嚎半個鐘頭。
晚上住宿的時候就更厲害了,自己非要住單間不說,房間沒有地板還不行,杜和自己都是湊合住在曾經(jīng)的雜物間里,哪里有地方給林亭之鋪地板,鋪床被子都心疼。
這可是白吃白喝的又一張大嘴啊。
加上江凌,度和要養(yǎng)活的就是倆人了,還沒包括要開始攢嫁妝錢的南風(fēng)。
杜和無時不刻沒有感受到時間和錢袋的雙重緊迫,痛定思痛之下,杜和決定要開始買房子了。
杜和買房子和林亭之的目的不同,他是想給南風(fēng)攢點固定的資產(chǎn),順便收點收息,連魁班如今表演緊張不菲,可是杜和一想到自己需要的巨額數(shù)目就一陣陣的犯暈。
他又不會投機,土地在寸土寸金的浦西是更不用想,只能買些房子來,連成一片,好管理,也好算賬。
被生活活生生的逼的現(xiàn)實起來之后,杜和決定每一秒鐘都過的特別踏實,尤其是在規(guī)劃未來,為生活流汗的時候。
杜和也沒有特意看地方,就隨意的在李家廠周圍打聽了中介的地點,揣著兩只手就去了。
林亭之對房產(chǎn)也有一種迷之迷戀,見狀一蹦三尺高,也十分感興趣的跟了去。
江凌玩兒夠了,正忙著補覺,九頭牛都拉不起來,杜和只得遺憾的放棄了拖著她去幫忙砍價的想法,與林亭之這個大男人一起,去了李家廠方圓幾百米唯一的一家牙行。
其實就是李三哥的賣水店,正門賣水,后門就賣消息。
自打杜和的光景好起來之后,每日買熱水的活計已經(jīng)由更小的弟子接手過去,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過這里了。
自打知道賣水的李三哥身份可能不簡單后,杜和就有意識的避開這里,也不是怕麻煩,就是怕李三哥家的伙計把他也當(dāng)消息賣了。
不過這一回來,杜和倒有了一點意外發(fā)現(xiàn)。
曾經(jīng)那個懶洋洋的伙計不見了,換成了一個脾氣暴的,擦桌子的手巾都能甩出來巴掌聲,更加意外的是,這個人杜和還認識,可以說的上是不打不相識——是那位曾經(jīng)與杜和一起越獄的鬼手六子。
鬼手六子看起來依舊是一臉的憨厚老實相,但是頭發(fā)變得亂糟糟的,胡子拉碴,一身衣服也是全是褶子,一看就是生活的比較粗糙,脾氣也不怎么好的樣子。
熱水店里頭來了人,伙計本來應(yīng)當(dāng)出來答對,但是鬼手六子只顧著看自己桌子上的兩枚篩子,頭也不抬的吼道,“買水自己打,錢扔簍子里記賬的自己記,敢偷工減料的老子教你做人!”
杜和哈哈一笑,真的給自己打了一壺茶水,捏了點茶葉沫子扔了進去,同林亭之坐了下來。
“我說林警官,你現(xiàn)今也算是苦主了,就算不急著上班,也該去報個案吧,跟著我算怎么回事啊。”杜和給林亭之倒了一杯茶,自己也來了一杯。
林亭之看也沒看,仰起脖子就灌下了肚,抹抹嘴說,“苦主不著急,我做這么多年警探了,還能不知道怎么當(dāng)苦主,回頭去警局報案,還不如蹲在你們家等著洛豪笙回來。”
杜和喝了一口,就澀的下不了口了,無奈的放下了茶杯,杜和對鬼手六子叫道,“我說六子啊,咱們好歹算是老熟人了,給拿點你家的龍井得了?茶葉沫子都有一股子前年的味兒了。”
“愛喝不喝……咦?”鬼手六子話說到一半,猛然站起身來,朝外頭一看,驚訝的喊道,“杜和?你怎么來了?”
“喲,還是熟人,得了,那這位哥哥就給換壺茶吧,再來點東西填填肚子什么的,咱們哥倆都兩頓沒吃了。”林亭之立馬抓住時機賣慘。
要是別人,鬼手六子管他去死,可是偏偏眼前的這倆人鬼手六子都認識,林亭之以前抓過他,杜和以前收拾過他。
兩人對待鬼手六子的辦法都叫他足夠記住他們,化成灰了也忘不了的那種。
自打從提籃橋監(jiān)獄逃了出來,鬼手六子本來想洗心革面,做點小偷小摸的正業(yè),沒想到很快就被重新逮了回去,還是林亭之動的手。
可惜林亭之對鬼手六子沒什么印象,不然就不會這么笑瞇瞇的好說話了。
沒脾氣的做了兩碗面條給兩人,鬼手六子期期艾艾的此后在桌邊,自己都沒敢吃,等倆人吃完了一抹嘴,才小心翼翼的收了碗,給倆人重新上了一壺西湖龍井。
“兩位爺爺,你們這回來是什么貴干啊。”
鬼手六子滿臉的老實樸素,“我都洗手不干了,現(xiàn)在就是個普通老百姓。”
“嗯,我信,你身上都沒有土腥味兒了。”杜和鼻子動了動,點了點頭。
鬼手六子感動的熱淚盈眶。
林亭之眉頭一皺,打量了鬼手六子兩眼,挑了挑眉,沒說什么。
“我今兒來不是為你,是為了你的這個店。你這不是有消息嗎,我想看看哪里的房子要賣,最好連旁邊的地皮一塊買下來。”
杜和見鬼手六子坐立難安的,索性挑明了來意,叫他能安心提供消息。
鬼手六子果然松了一大口氣,暫時放下心來,回身去了后廚,拿出來一本厚重泛黃的冊子來。
“不知杜先生知曉我這的規(guī)矩否?”
鬼手六子先是問了這么一句,這就是在探杜和的底子了。
熱水店有三種收費方式,分別是百抽一,十抽一和一換一,杜和如果只知道其一和其二,就算是普通客戶,能查的消息也有限,若是知道一換一,就是高級客戶,能看到的東西會更多,待遇也不一樣。
公是公,私是私,熱水店背后的大佛鬼手六子是死也不敢得罪的,規(guī)矩更加不敢破,這一點他分的很清楚。
杜和也明白,微微一笑,對鬼手六子說,“我在你家買消息,一向是隨你們開價的,消息準(zhǔn)確,一換十換百都使得。”
鬼手六子微微一愣,腦海中劃過三個字,大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