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中午這個時間段行軍,是王歡的主意,要的就是趁人人飯后睡午覺的功夫,抓緊時間趕路,平靖關險要重地卻無人守衛的異樣,總是讓他放心不下,揣測不安。所以李廷玉等人不顧烈日炎炎,大汗淋漓的上了路。
從昨晚上到現在,雖然王歡心中一直心慌不安,但運氣卻極好,隊伍幾乎沒有被任何人看到,曉伏夜行的行動時間,很好的掩護了大隊人馬的蹤跡。
看看前面,官道已經走出了山高林密的山嶺深處,眼前豁然開朗,道路兩側只是一些丘陵坡地,并不算高,依據地圖,再朝前走上十幾里路,就是武昌道,那里的道路平坦得多,只需五六天時間,就能到達襄陽,而到了襄陽,宜昌還會遠嗎?
一想到最多半個月后,自己就能帶著一眾兄弟坐上大船逆流而上,回歸川中,李廷玉的嘴巴就樂得合不上了,傻笑了一路,大胡子一顛一顛翹起老高,一點沒有莊嚴肅穆的大將做派,弄得李嚴不斷輕聲提點,而李廷玉卻充耳不聞,依舊我行我素。
歡喜之下,李廷玉一馬當先走在了最前面,背著大包袱健步如飛,愉悅之情溢于言表,跟在他身后的人,必須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點。
正當這時,遙遠的半空中那一朵炸開的煙花,在白日里也如此清晰奪目,讓隊列里所有的人全都一震,瞬間立刻停住了腳步,瞧著那朵標志著警報的煙花呆了一呆。
李廷玉沙場宿將,率先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腳步一頓立時轉身,沖著身后的人就大吼起來:“跑!趕快朝山上跑!”
話音剛落,一陣雷鳴般的聲音就在前方右側的山坡上樹林后響起,眾人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卒,聽到聲音臉色立刻變得煞白起來,這動靜一聽都知道,再熟悉不過了,那是集團騎兵的馬蹄在沖鋒時發出的巨響!
為了裝作行商,長兵器是不方便攜帶的,各人身邊只留有一些短刀腰刀之類的兵器防身,這里又處于相對平坦的丘陵,四處都是緩坡,從高處沖下來的騎兵借助地勢,銳不可當,五十人的血肉之軀在馬蹄下連點渣都不會剩下,唯有逃跑,不顧一切的跑,跑到山林之中,才有活下來的希望。
騎兵還在山坡另一側,此刻連影子都沒有看到,但轟隆隆的蹄聲已經震耳欲聾,李廷玉滿頭冒汗,在百忙之中仔細聽了聽,臉色更白了:這聲音,怕是有一百騎以上!
王歡和陳二狗等人走在隊伍中段,此刻還沒有走出山間,看到天上的煙花時,已經覺得情況不妙,一把丟下背上的布匹抽出了短刀,然后就聽到前面一陣混亂,有人大喊:“趕快回頭去,前面有騎兵埋伏!”王歡當機立斷,拉著身邊還在發蒙的陳二狗和許狗蛋,又招呼其他小和尚一聲,頭也不回的沖一側的山坡上爬去。
就在這頃刻之間,山坡拐角處,蘇勒已經帶著騎兵冒出了頭,這時候他臉上也是面色鐵青、火冒三丈,額爾濟這憨貨,叫他不要輕動不要輕動,非不聽!這下可好,煙花焰火一定是他動作不夠干凈迅速,在追殺前面三隊南蠻時被其中的人不顧生死放出來的,呆子也知道,軍隊中的焰火都是用來傳信示警的,李廷玉看了這么明顯的訊息,那還能不跑?
他緊趕緊慢,急匆匆的帶著馬隊沖出來時,只看到前面有數個背影正在轉身狂奔,再跑幾步就能重新回到山道中去,本來即將甕中捉鱉的大好局面,就這樣變成了追擊戰,這讓他如何不惱火?
蘇勒大喊一聲:“放箭!不要走了南蠻!”搭箭拉弓,將一張二石硬弓被拉得如同滿月,戴著鐵扳指的手指輕輕一放,一支狼牙箭夾著滿腔怒火閃電般的射了出去。
跟著身邊的騎兵紛紛效仿,一陣箭雨帶著破空之聲,朝著背身逃走的人群籠罩過去。
走在最前面的十幾個人,已經走出了山道,想要返身逃走,也最慢的,箭雨一至,立刻濺起了一片血雨,每個人都被幾根狼牙箭釘到背上,慘叫聲不斷,撲倒了一地。
李廷玉背上的大包袱在這時刻卻起了神奇的效果,他體格強壯,背的布匹最厚最多,倉促之間忘了扔掉,四五支長箭準確的射到他的背心,卻全被大包袱擋住,松江棉布質量呱呱叫,所有的狼牙箭都被棉布所阻,其中最為有力的一支箭,也是堪堪穿透厚布,在背心皮膚上留下一點皮外傷。
李廷玉只覺背心一涼,大驚之下腳下快了數倍,不等第二波箭射到,三步并作兩步,跑入了山道之中,竄進路邊叢林間去了。
蘇勒等人縱馬來到山道口,只見到地上十數具尸體,還有一兩人沒有斷氣,在地上痛苦呻吟,福全等人下馬,抽刀割了發聲之人的喉嚨,扭頭問道:“大人,前面山道狹窄陡峭,馬不能行,如何是好?”
蘇勒面無表情的跳下馬,棄弓拔刀,吐出幾個字來:“下馬,追!”
手下騎兵紛紛拿起兵刃甩鐙下地,也不去講什么陣勢,口中怪叫連連,直接一窩蜂的涌進山道,朝著在道邊叢林間若隱若現奔逃的人影追了過去。
蘇勒見手下毫無陣法,亂如散兵,不由眉頭微皺,福全最是懂他心意,見他不悅,連忙一邊隨著他的步伐追擊,一邊為手下們辯解道:“大人,南蠻羸弱不堪,見了我們大清雄兵就抱頭鼠竄,兒郎們隨意一些,也不會有大礙。”
福全體力充沛、呼吸幽長,即使在急速奔跑中,說起話來也毫無喘息困難的樣子,蘇勒贊許的看了看他,口氣卻冷冷的說道:“此言大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何況是人了,那李廷玉敢于在我大軍之中殺人奪財,足以看得出是一個膽大妄為的亡命徒,還狡猾多詐,對付這樣的人,得用足精神,不能大意。傳令,讓兒郎們都警惕著點,如果有人大意被兔子蹬了鷹,那就等著我稟報王爺,放逐他全家!”
福全打了個寒顫,連忙應諾一聲,回頭對跟在身邊的親兵大聲傳達了蘇勒的命令,親兵又大聲將命令朝四面喊去,片刻之后,散布在漫山遍野的清兵都得到了蘇勒的命令。
其實清兵散得不成隊形,也是無奈之舉,因為李廷玉在逃上山的時候,已經吼叫著也下了一道命令,讓所有的人全都散開跑,一人一個方向,官道兩邊到處都是在山林間跑動的人影,別說清兵了,就連李廷玉自己都不知道手下們跑到哪里去了。
“所有人自尋生路,如有命留存,就到夔門相會!”李廷玉仗著嗓門大,底氣足,一面在山坡上手腳并用的向上爬,一面還大聲的吼了最后一嗓子,他的聲音可直穿云霄,整個山谷間都回蕩他的余音。
這大嗓門猶如黑暗中指引獵手的明燈,本來滿山都是逃跑的人,清兵東一個西一個不知道該追誰,這一嗓子把近三分之一的清兵都吸引了過來,蘇勒咬牙切齒的追在最前面,身邊的田熊很殷勤的提醒了他,那個即使在奔命中也不忘放出獅子吼的人,就是李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