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時, 周教主如今雖然仍舊每日咳嗽，不過心情還是不錯的。周喬喬的武功進益很快，今年說不得就要跟令狐無恙能打個平手。而等天氣暖和之后, 周教主帶著周喬喬, 又去看望了一下姜大人。

姜夫人滿心期盼著外孫女來, 都已經又買了一大堆的東西。將周喬喬打扮的漂漂亮亮, 姜夫人帶著她出門逛街。周教主留在府中, 也就和姜大人坐在一起聊天了。眼看著夫人最近一年心情格外好，姜大人臉上的皺紋也少了許多。相比之下，周教主如今氣色更是不佳, 不過神情倒是淡然。

翁婿兩人難得心平氣和坐下來一起聊天，姜大人對周教主也是改觀不少。本來, 周教主也是博學之人, 不然也不會和姜箏語這樣的大家閨秀琴瑟相和。而聊到興起, 周教主也借了琴，奏起春江花月夜。

逛街回來的周喬喬聽到此曲, 便也將母親舊年用過的瑟也拿了出來。去年開始，她也開始練習，如今技巧并不純熟，然而春江花月夜也是她常練習的曲目。當年，周教主和妻子常常琴瑟相和, 可姜箏語有時犯下一點小錯誤。曲有誤周郎顧, 這也是他們默契的玩/趣。

姜大人看著兩人共奏一曲, 忍不住又想起早逝的女兒。若非上次周教主的開封府之行, 只怕他們等到周教主去世多年, 都不知道周喬喬孤身一人。而這種天倫之樂又怎能體會到？若是女兒還活著，能看到如今這一幕, 肯定也頗感欣慰吧。

聽完一曲，姜夫人笑道：“喬喬的水平這一年長進許多。”

周喬喬也笑道：“也多虧娘娘送來的曲譜。而且，爹平日里也一直在指點我。”

“總歸還是喬喬聰慧，所以學起來也快。”周教主也笑道：“這孩子從來就沒讓我因為這種事擔心過。”

周喬喬撒嬌道：“那萬一我就是學不會，爹就不要我了？”

周教主咳嗽一聲，溫和道：“就算我家喬喬是個小傻瓜，你也是我的女兒。”

周喬喬走過去，幫周教主拍了拍背。姜大人并未說話，然而鼻子卻有些發酸。周教主能不能撐過這一年都是未知數。可喬喬如今也不過十一，便要父母盡逝了。而在姜府待了半個月，兩人這才離開。姜大人臨行前也忍不住和周教主暢聊許久，明白這或許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了。

而后，周教主帶著周喬喬，也順便拜訪了一下林盟主。不過，不巧的是蘇鈺她們前一陣剛走。雖然沒能跟蘇鈺碰面，然而這次周喬喬卻見到了沈自津和余松棠。他們如今年紀也不大，余松棠正在長高，如今正是變聲期。

余松棠之死是一切之始，周喬喬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注意到女兒的目光，周教主也看了看余松棠，之后跟林盟主聊天也隨口提起。從林盟主口中得知余松棠是他收養的孤兒，周教主便也說起教中也有很多遺孤。

“不過，我卻不能像林兄一樣，將所有的孩子都收為弟子。平日里，他們跟著我們教中堂主學習武藝，以后若有不同去處也就隨他們了。”

林盟主感慨道：“我不過助一人，可周教主卻是幫了無數人。”

聊起收養遺孤，兩人也自然而然聊起前些年的邊關之戰。死在前線的軍士不計其數，好不容易浴血獲得勝利。官家卻主動上貢，只希望接下來能不跟他們再打仗。兩人本也是武林中人，談及此事自然熱血難抑。終歸到底，本朝以武起家，隨即杯酒釋兵權，從此之后便重文輕武。

而和平都是靠戰爭打出來的，沒人見過一步步退讓能換來和平。更別提，明明打贏了戰爭，自己死了那么多的人，還要跪下來給他們每年上貢財富，只求他們不要再打過來。話題太深，兩人總歸也是克制的人，便不過說了片刻便罷。

回到房間，周教主便去找了女兒：“我看你好像對那個余松棠挺感興趣。嗯，他長得倒是還不錯，而且聽林盟主說根骨也行。”

被父親的語氣震了一下，周喬喬哭笑不得：“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到別的事情罷了。如果感覺有一件不好的事情要發生，那么是不是應該靜觀其變？然后，等著它快要發生后再去阻止？”

這個問題糾結了周喬喬許久。上輩子她本想靜觀其變，這樣才能按照相同的情況，找到誰是兇手。可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改變卻引發后續多層問題。那樣的結果讓她懷疑，自己最開始靜觀其變的想法是否正確。

周教主看了看女兒，才道：“這要看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而且，若是我感覺什么不好的事情會發生，我會把萌芽立刻消滅，或者多手準備。而且靜觀其變也不是我的習慣。兩方相爭，我喜歡布下自己的棋子，作為第三方也參與戰局。正是與人相爭才有意思。”

袖手旁觀和靜觀其變總歸不是周教主的風格。而聽了父親的話，周喬喬也恍然大悟，既然紛爭將起，那干脆主動出擊，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見女兒若有所思，周教主卻沒有追問。畢竟，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心思，何必追根究底呢？

只是，他知道女兒終究心軟。若是以他性格，最開始的時候并不會以身犯險。可是，女兒作為執棋人，恐怕還要憂心棋子的喜怒哀樂。當初，她在三門峽偶然相遇那對姐弟，之后她就拿出自己的私房錢一直資助兩人。周教主也就權當不知道罷了。但是說到底，他只能幫女兒引路，然而怎么走終究還是女兒自己決定。

回到教中，周喬喬又是每天練武，加上父親的指點，在十一歲周歲前便入了七層。而令狐無恙比她大三歲，如今正鞏固七層。再有兩年他估計能突破八層，踏入一流高手的行列。而從六層到七層，令狐無恙天賦極高，也用了三四年的時間。

而天空飄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周喬喬便知道自己的生日近了，而父親也將要離去了。當年母親就是在冬日離去的，而本來父親在她十歲時便是在母親忌日去世的。如今，父親多陪了她一年，眼看著她成長許多，但是終究還是油盡燈枯。

雖然近日只能臥床，但是周教主心情卻不差：“喬喬，給我彈一曲春江花月夜吧。”

周喬喬應了，將母親用過的瑟搬了出來。彈奏中，周教主便閉目聽著，唇邊帶著笑意。曲畢，周喬喬坐到床邊的凳子上。周教主咳嗽了兩聲，看了看不遠處的梳妝臺。雖然已經略顯陳舊，但是那梳妝臺還是當年模樣。

周喬喬輕聲道：“爹，我以后要走的路可能跟你不一樣。到時候，本教會發展成什么樣，我也不知道。”

周教主忍不住笑了笑，當年他對父親也說過這話：“沒關系，你就按自己的想法來就行。當初，我父親也不看好我，畢竟他老人家實打實和兄弟們將地盤打出來。而我一心癡迷武道，跟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周喬喬從未聽父親說起，不禁笑道：“原來還有這回事。”

回想當年，周教主也笑道：“我因癡迷武道，需要大量秘籍和珍藥，便讓手下人給我賺錢。之后，我又去挑戰各大門派，就是為了能博覽天下武功典籍。沒想到，到頭來經貿上占了各大的地盤，而且在武林中威名赫赫。這些肯定也是他老人家預料不到的。而且，說到底你是我的女兒，就算你不耐煩，將本教關了都無所謂，只要你開心。”

將床邊的木盒子遞給周喬喬，周教主溫聲道：“你武功進益比我想的還快。這里面就是八層和九層的秘籍，你拿著看看吧。八層關卡還好，不過就是經脈運轉，反正你如今內力已經生生不息。九層關卡需要突破心境，這個無人可以指點。不過對你而言應該比較簡單。”

周喬喬接過木盒子，翻看了一下，隨口道：“為什么對我簡單？”

周教主從小將女兒嬌養長大，只是這一兩年眼看周喬喬成長很快：“你本性元明，這些便不是問題。”

翻看到九層秘籍，周喬喬的手頓了頓，這跟她之前拿到的秘籍不一樣：“父親，如果武功心法不對或相克，會有什么后果？”

周教主雖不知她為何問起，也回道：“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當場斃命。”

眼睛突然有些發澀，周喬喬將盒子合上，道：“爹，這份秘籍你給大師兄一份吧？”

周教主笑了笑，道：“傻女兒，如果你現在根本不習武，那么我肯定給無恙。只是，現在你既然已經習武，自然是要先給你。”

周喬喬握住秘籍，心中恍然大悟。當年，父親必定是先將木盒交給了令狐無恙，只是他推辭不收。所以，他們兩個才把周喬喬叫過去，讓周喬喬保管。等大師兄之后達到關卡，再問她要之后的秘籍。而周教主如今唯一珍愛的便是女兒，凡是有可能傷害到女兒的隱患便做多手準備。

從一開始，周教主自己創下內功心法，本就是本教秘法增益，卻從未給過令狐無恙。而后，他留下本教秘籍，也是算著令狐無恙這般天賦。就算他十五歲到了八層，至少也要七年才能有足夠的內力突破九層。而他若真的并無狼子野心，那么就算要開木盒，出于對先教主的尊敬，肯定也要在長老見證下。只是，那一世是周喬喬私自將木盒給了令狐無恙。

周喬喬含淚笑道：“爹，我明白了。不過，以后我想把內功心法也給大師兄，行嗎？教中，總歸現在只有一流高手。而且，以后我在教中，也一直有可以一戰的對象。”

周教主摸了摸周喬喬的腦袋：“無論喬喬想做什么都行，不過我不能看著你了……讓白神醫他們進來吧。他們追隨我多年，我也有些話要跟他們說。”

心中萬般不舍，周喬喬卻知道已經強留了父親一年。將眾人喚進去，周喬喬聽著父親逐一囑托，并且將女兒托付給眾人。她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而最后時刻，周教主堅持從床上起來，用琴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夢中千百遍，醒來卻陰陽兩隔，如今終于可以琴瑟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