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寒, 太白山上的冰雪在蔚藍天空映襯下，顯得格外耀眼。風吹過，山上的積雪被揚起, 卷出流云般的形狀。

后堂里, 周喬喬驟然驚醒。而幾個侍女見她醒了, 連忙服侍她洗漱。當初, 她做了很多次這樣的夢, 夢中回到了一切都沒發生的時候。可是等到醒來看到黑暗的屋頂，她才知道不過是夢而已。

周喬喬漠然地看著她們給自己梳發，直到看到她們梳了雙丫髻, 這才有些觸動。當年，父親看著她換掉雙丫髻的裝扮改作少女裝束, 才安心離世。那么, 這個夢中可以見到父親嗎？懷著一絲期待, 她安安靜靜地被侍女領著，去了練武場的方向。

是了, 父親離世前一年，曾經嚴肅地讓她跟令狐無恙比試一次。彼時，自己習武時磕磕絆絆總有擦傷，對武功沒有太大興趣。再加上令狐無恙比自己大三歲，武功本來就比自己厲害, 所以一開始她就有畏懼之心。

她哭哭啼啼地舉著劍, 不過片刻便被令狐無恙一劍挑了武器。當她飛奔到父親懷中的時候, 父親不過看了周喬喬一眼, 便決意以后她再也不用練劍了。而且, 從此之后周喬喬都不用每天來到練武場。他教了周喬喬內功心法的最后一章，讓她天天在屋里鞏固內力。

等到踏進練武場, 周喬喬果然看到了，早已離她而去的父親。鼻子一酸，周喬喬告誡自己一定忍住，萬一夢醒了怎么辦？而在他身邊，武長老和曾長老也面帶擔憂的看著周喬喬。白神醫也在一旁嚴陣以待。

曾柔如今還穿著最喜歡的粉色裙子，皺著眉跑到周喬喬身邊，道：“喬喬，你別害怕。你大師兄武功比你高，但肯定不會傷你的。”

他們武功高的一般能適當收住招數，不會傷到周喬喬。而周喬喬也明白，大師兄若非走火入魔，根本不會傷到她絲毫。周喬喬不喜練武，主要是平日里練劍的時候怕自己傷人。不敢跟人比試，主要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柔姐，我不害怕。”周喬喬對曾柔笑了笑，接著往前走去。

前面站著十二歲的令狐無恙。他最近已經長高了許多，就連聲音都漸漸變了。只是，他看向周喬喬的眼神卻是一如既往。未到當年和周喬喬躍下山崖時那般濃烈，沒有走火入魔時的深邃和絕望，是情竇未開前的溫暖目光。這也是青梅竹馬的周喬喬，最熟悉的目光。

周喬喬轉身去旁邊，取了一柄劍。那如同月光的劍芒讓她想起了蘇鈺，想起了蘇鈺曾給她指點過的每一招。如今，她的劍意已生。既然要戰，那么就交手比試吧。在未曾發生過那些事情的時候，在她可以選擇持劍的時候，到底誰能勝過誰？

只是，她卻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父親。從她進來后，周教主便一言不發，不似往常對女兒噓寒問暖。但是只要他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周喬喬就已經有了莫大的安慰。反倒是周教主被女兒萬般不舍的眼神給震了一下，本來打定主意觀戰完后再跟女兒說話，現在反倒自己受不了。

快步走到周喬喬身邊，周教主小聲道：“喬喬，不用擔心，父親還在旁邊呢。”

周喬喬卻不敢說話，生怕驚醒這場美景，只對著父親笑了笑。這下子，周教主更加坐不住了。本來他已經打定主意，逼女兒跟令狐無恙比試。若是女兒真的對于武功沒有一絲執著，那么就此之后他就安排別人保護喬喬。以后，周喬喬就只需要隨心所欲長大就行。

可是，前幾日還哭哭唧唧的小丫頭今天就只看了他一眼，而且連話都不說了。一步三回頭的周教主半天才撤出練武場，一旁的曾長老也是忍俊不禁。喪妻后的周教主比之前更加深不可測，但是每每在寶貝女兒面前敗下陣來。隨著女兒長大，周教主連帶著變得溫和了許多，像這般作態放在之前根本不可想象。

而武長老在練武場旁宣布比試開始，又對著令狐無恙咳嗽了一聲。本就擔心傷到周喬喬，令狐無恙連忙點點頭。兩人對戰時，令狐無恙跟周喬喬交手了兩招，便明顯感覺周喬喬的劍招有了劍意。而且，她如今的目光十分堅定，對他出手的時候隱約有了殺氣。

心驚于周喬喬的變化，而且令狐無恙本身就也沒有使出全力。兩人交手片刻，周喬喬一個閃身，借勢使出一招，打算挑了他的武器。令狐無恙本就不想贏了周喬喬，只是最初擔心輸了也太明顯，如今倒是可以干脆利落的認輸了。而比試片刻，周喬喬已經有些氣喘吁吁了，畢竟年紀還是太小。

武長老看得出來，但是也裝作不知道，高興道：“喬喬贏了！”

周喬喬看了父親一眼，隨即放下劍，心中劃過一絲悵然。令狐無恙本就不會傷她，所以只要自己有一戰之意，他肯定就勢輸給自己。父親當年肯定也是這么考慮的，只是當初自己根本沒有一戰的想法，全是被逼上臺的。就算是夢也罷，至少自己了卻最后這絲遺憾。

令狐無恙已經放下劍，卻看周喬喬并不興奮，頗有些意外。畢竟，能勝了自己，肯定出乎她的意料。快步走到她身邊，令狐無恙還沒來得及說話，周喬喬卻突然叫了一聲大師兄。令狐無恙自然而然的應了，卻見她釋然地笑了笑。

周教主這個時候也已經快步走來，高興地抱起女兒。被突然抱起，周喬喬這才愣了愣，摸了摸父親臉上的胡茬。周教主被這般撒嬌，寒星般的眸子如今盛滿了欣慰。父親仍舊是那般病弱且溫和的模樣，但是他兩頰凹陷，頭發也已經有了銀絲。

從父親去世后，周喬喬無數次想再看到他的容顏，但是從來沒有機會：“爹，不要離開我，好嗎？”

周教主愣了愣，不知道女兒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時候，輕聲道：“喬喬……”

是啊，就算回到了一切未曾發生的時候，可是父親還有一年就去世了。他選擇這個時候，逼著自己和令狐無恙比試，也是要最后親眼確認，自己并沒有學武的意思。她好不容易能看到父親，但是明確知道自己和父親只有一年的時間了。

“我已經能贏了大師兄，以后我也會努力練武功。總有一天，我能保護你們所有人，所以……爹，不要走，好不好？”

周教主無法承諾，只能摸了摸周喬喬的額頭，卻發現一片滾燙：“喬喬，你現在是不是不舒服？”

從早晨起床，周喬喬就覺得腳下發飄。但是，她本來就以為自己在夢中，因此也只搖搖頭。一行人跟著周教主，將周喬喬送回房間。白神醫確認昨天她受涼了，今天又心緒波動太大，需要修養幾天。因此，白神醫揮退了眾人，讓周喬喬好好休息一下。

本來還驚喜于女兒突然生出劍意，然而聽到她方才的話，周教主心中便是一痛。周喬喬如今尚未及笄，卻已經被周教主單獨挪去了新的院子。他想著還剩一點時間，要讓女兒逐漸適應自己不在的時候。而且，周喬喬能在新的小院里，專門給曾柔留一間廂房，所以也沒怎么拒絕。

但是，眼看著女兒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周教主又后悔將女兒早早挪出去了。她畢竟過了年才算十歲，總歸還是依賴著父母的。猶豫半天，他不由長嘆一聲。生老病死本也是人生必然，可是她生而喪母，又要這個年紀看到父親的去世。

晚飯的時候，令狐無恙跑過來看了看，便被周教主攆回去接著習武了。曾柔雖然有點怕周教主的冷臉，然而畢竟她跟喬喬一起長大，學著喬喬一樣撒了撒嬌便也留了下來。眼看著曾柔關切地非要給周喬喬喂粥，周教主心中也頗為欣慰。

這孩子本來就是曾長老的女兒，從小在教中長大，而且聰慧無比。以后，她很適合處理教中內務。而且，最重要的事是她與周喬喬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當年，周喬喬從小就認了曾夫人當做姨母，跟曾柔一起長大。而曾夫人自那次叛亂后受了傷，在周喬喬五歲時去世了。

當時小小年紀，曾柔已經明白母親死了。然而周喬喬卻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姨母一直睡著，而且周圍人都在哭。直到他們打算將棺木合上，周喬喬還在問姨母會不會憋得慌。等到落棺的時候，他們本不打算讓孩子們再去了，便讓曾柔看著周喬喬。可是，周喬喬卻不知從哪沖了出來，不準他們埋了姨母。曾柔跟在后面，已經哭成了大花臉。

“姨母還在睡覺，為什么你們把姨母埋在這里？這樣姨母就回不來了！”

聽聞這話，曾長老也忍不住流下淚來，摸了摸喬喬的腦袋，道：“喬喬，你的姨母已經去了，沒法再回來了。”

周喬喬看向周教主，問道：“爹，你也不能讓姨母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