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嘯,我要結婚了。以后,也不會再來看你。”她說,背挺的筆直,聲音平緩,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聽不出她言語里是否有那么一點點的遺憾和留戀。
初夏的陽光正好,風很輕,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云。此刻,她就陪在他的身側,垂目,靜靜的翻閱著一本書。手邊,是她為他做的草莓蛋撻,還有沖泡好的一壺紅茶。一切都似他夢中一般的美好。
林嘯呆坐在廊下,靜靜的看著她垂首的側面。心卻是拔涼的。
原來她今天的貼心、溫柔,原來是為了告別。
最后一次,看來是做足了功夫。連眼底那抹熟悉的恨意都收斂起來,唇角僵硬的弧線松弛,臉上的表情柔和了,動作舒緩輕柔。
像是想要給他以往所做的一切,給予最為仁厚的寬恕的樣子。
他自嘲的笑笑,咬下一口草莓蛋撻,原本酥脆香甜的東西,入口卻只覺得苦澀。胸口的傷明明早就愈合了,可是此時卻傳來隱痛。
他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請她留下來的權利,甚至,連此刻的靜默相伴都是奢侈。可是忍不住,那句話就在嘴邊,繞了好幾圈差點就要沖口而出。
他別過臉去好久,臉上那抹苦澀終于被掩蓋住,才轉過身來,對住安夏那一臉的平靜說“你會幸福嗎?嫁給他?”
安夏一怔,擱在膝蓋上的書嘩啦一聲跌在地板上。幸福?會幸福嗎?
她不知道!很久之前也曾以為,站在他身邊就是幸福,可是后來發覺,不是。
人類的感情太復雜了。幸福又太過飄渺,她曾那么奮力的,執著的想要抓住,可是握在掌心的,只有記憶里那些無法抹平的傷口。那份曾讓她覺得痛并快樂的情感,到最后只剩刺痛和恨,在她死里逃生之后終于放下。可是記憶太清晰,那痛意猶在。
突然就想起自己曾問過司晨的話“你快樂嗎?”
原來這根本就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快樂嗎?幸福嗎?或者上一刻我還因你而幸福,而下一刻我卻因你而痛苦……
而此刻的自己,是真心想要珍惜司晨給予她完整的、包容的、厚重的、執著的愛。
那種執著到近似偏執的愛,讓她覺得飽滿而安全。想要學著去回應。
“會的,至少我會努力活的幸福。”她說。
“安夏,我欠你的,你不要了嗎?你記得不,你曾說過會來找我拿回屬于你的東西。你不要了嗎?那些我欠你的?”林嘯的唇角有些抖,說的很急,有些語無倫次的感覺。
“我記得,從來沒有忘記過,只是,不想要了。”
“你不在乎了嗎?那個——那個曾經惡魔一樣傷害過你的,我?”
“我不想再恨了。太累。林嘯,過去的一切我們一筆勾銷吧。”
她起身走,沒說再見,也沒有回頭。
就像完成了一個告別儀式那樣莊重的,走出了他的視線。
這段時間安泊松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差,每天晚上都會被劇烈的咳嗽弄醒。可是不論安夏如何的苦心勸誡,他都不愿去醫院檢查治
療。
只說老毛病,咳嗽而已,吃點藥就沒事兒了。安夏無奈,幫他買了許多止咳潤肺的藥物監督著他吃,又從年長的同事那里聽來的偏方,給他熬制了試服依舊不見起效。
有時候回家,看到父親一身灰塵,一副特別疲累的樣子。追問他去了那里,干了什么,他只推說出門溜達去了,走了太多路,有點困。安夏便沉默著搶攬了所有家務。
有天,安夏打掃,自他的房間里翻出一頂破舊的安全帽。心底驚了一下。父親這樣的身體,不會背著她又在什么地方干零活了吧?!!才勸他辭掉小區清潔工作的!
問他,他只說出去散步,看到有人丟在地上,覺得還新,能用就撿了回來。安夏這才安下心來。
和司晨的婚事似乎變成了箭在弦上的事情。每日里都會被父親和司晨拿出來熱熱鬧鬧的討論一回。從禮服到酒席,再到房子、孩子。
有時候安夏聽著,也覺得怪熱鬧的,陪在一邊,偶爾插一兩句意見。
司晨的笑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明朗。和安夏在一起的時候,豪不避諱對她的包容寵溺,偶爾也會突襲過來親親她的臉,走路的時候喜歡牽著她的手……
安夏漸漸也習慣了,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像是真的放下了,過往里的那個人。和司晨興沖沖的跑去拍了婚紗照,又收到了司晨媽媽自巴黎航空過來的禮服。
在司晨和父親的‘專制’下,婚期被定了下來,慢慢逼近。公司的事情也很多,安夏忙的團團轉,許多事情都是司晨幫忙打理。連她結婚當天要搭配禮服穿的鞋子都是司晨代勞。
父親變的有些嘮叨,閑暇的時間里,都會絮絮叨叨的讓她多關心司晨,別老工作工作,忘記家庭。安夏聽到也只是匆匆做個鬼臉,又跑去公司加班。忙的簡直像個陀螺。
這天安夏終于請到了婚嫁,清晨起來,給父親熬了瘦肉粥。
和父親面對面吃早飯的時候,安泊松掏出了一張銀行卡遞到安夏手邊,說“姑娘要結婚了,爸也沒什么東西可以給你了,這錢不多,就買兩件漂亮衣服給自己吧。”
“啊!”安夏愣了一下,臉唰的紅了,說“不用,爸真是的,我自己上班呢,這點錢還是攢下著呢。”
吸溜喝了一口粥,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問“爸你那來的錢?上個月不就讓你辭掉小區的清潔工作了嗎?”
“平時家用都是你給,爸那點工資就沒動過,所以攢下來了。沒多少。”安夏狐疑的瞪著桌上的銀行卡。
“你爸我現在這個身體,這個能耐,那來其他賺錢的門路呢。別瞎操心了。”安泊松說完,又憋出一串咳嗽來,一時止不住的樣子,起身趔趄著腳步往衛生間走。
安夏起身跟著,給他順背,還沒走到衛生間,低頭就看見父親指縫里殷紅的血液滴下來。
“爸——”伸手去拉他使勁捂住嘴巴的大手。
“咳——沒事,我——咳咳……”被咳嗽搖撼的失去力氣的身體,手終于被女兒拽了下來,掌心是一灘流溢開來的血液。
“爸爸
!!你,你吐血了!!”安夏心被猛然揪了一把似的,牙齒撞的嘚嘚響。
“沒事,就是咳的猛了……”
“還說沒事,都吐血了。”安夏慌的不行,抖著手給司晨撥電話。
“司晨,我爸咳血……”
司晨來的時候,安夏已扶著安泊松躺在了床上,幫他順著胸口。
“你,知道了?”司晨進門,看安夏哆嗦著的樣子皺了下眉,問。
“知道什么?”
“……”
“小晨,你進來。”安泊松聲音沙啞的低喘著叫他。
“你告訴我,知道什么?你們有什么事兒瞞著我?”安夏揪著他的衣角,死命的拽在手心,就像抓住了唯一的希望一樣,揚著臉,看著他。
“叔叔他,肺癌晚期。前段時間我陪他去醫院做過檢查……”司晨說,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安夏卻一下跳開來,向后退一步看住他的臉,瞪大眼睛,癟著嘴,哆嗦著說“你騙人。”
“安夏,別這樣,叔叔叫我進去,他肯定是有話想說!”
“你騙人,你們都騙人。你們一群大騙子!!安夏大叫起來。
“安夏,安夏——”司晨跨前來一步,一把將她抱緊,緊緊的摟在懷里,說“別這樣,叔叔能堅持到今天已經不容易了,別讓他再操心。”
她的身體在唰唰的抖個不停。哆嗦著,牙齒嘚嘚的響。“怎么會,怎么會。”
“小晨,咳咳,咳咳……”
“哎,”
“我們進去吧!!”司晨半摟半抱的將安夏拖進了安泊松的臥室,看著他那張枯瘦的臉,眼睛變的昏暗。
“小夏別哭。爸爸能活到今天,都是賺來的。”安泊松伸手去拉她,將她拉近自己床前,幫她擦抹眼淚。一雙粗糙的手,手指被利器劃傷的痕跡,干裂開來。
安夏手指摸索著他的大手,眼淚不斷的流下來,說“爸我們去醫院吧,現在醫療條件那么好,總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她將一張小臉埋進他粗糙的掌心,淚水浸濕了他的手指。
“沒辦法了,安泊松伸手摸她的頭發。爸爸身體已經壞的像是沒法修補的舊機器,能活到今天真的是奇跡了。還好,大概還能堅持到你和小晨的婚禮。原本是想看你們結婚生子的,現在看來,爸爸是沒那個時間了。”
“小晨,”司晨靠前一步蹲下身來“叔叔。”
“該叫我爸爸了,”他說著牽了司晨的手,將安夏的手交到他的手上。“小夏,以后只有你了。你要好好疼她!”
“嗯,爸爸。”司晨哽咽著答應一句,將安夏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事情太過突然,安夏一時就像被人自身后打了一悶棒一樣。轉不過勁兒來。
婚期眼見就到了,可是安夏再也沒有心思張羅什么,整天的守在安泊松的身邊,扶他散步,陪他聊天。司晨也不說什么,一身包攬了所有的事情,每天晚上還會過來報道,見安泊松精神好的話,陪他下兩盤棋什么的。日子照舊過著,似乎什么都沒有變化。卻真的什么都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