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說愛她,可是都輕易放手丟下她。讓她變成一個人。一個人來去,一個人生活,一個人輾轉承擔,一個人寂寞致死,一個人……
空茫,寂寞,害怕的想要自這個世界上消失掉。
那樣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在疼,在寂寞,在恐懼,在失望?
安夏發著高燒,思緒迷糊中依舊覺得身在空寂的深淵,伸手觸摸不到任何的黑暗荒寒。
這里太冷了,太空了,只有自己。
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溫度,冷,那么冷。她覺得自己都在瑟瑟的抖。
一個兩個,自己身邊的人,都會走。到最后總剩下自己一個人。在空空的空間里來回。只有淡淡的影子不離不棄跟在身后。
胸腔里灼燙,干的似要冒出火來。她磕巴著嘴微微呻 吟著輾轉一下。有一雙手臂將她自床上輕輕抱起來,那么冰涼的肌膚,觸到她,她不由的瑟縮一下,掙扎著,雙眼卻怎么都睜不開。太疲憊,身體鈍疼灼燙。骨骼斷掉一樣的酸軟無力。
林嘯看著這個在睡夢中,依舊會條件反射一樣在他懷里掙扎的人兒。心底又是尖尖一疼。雙眼布滿血絲,凝視著她。分明是要好好照顧她的,分明是要小心呵護她的,分明是要背著多年來的欠債好好償還的,可是……
他在她身上心上,留下太多的傷口。她在最深沉的昏迷中卻對他的碰觸做出最為誠實的反應,沒有迎合沒有漠視,沒有冷眼旁觀。又的只是身體記得的疼和恐懼。
他雙目涔出一絲岑寂的悲哀的笑,將她緊緊禁錮在懷里,給她喂了一點點水,又忍不住在她燒起燎泡的雙唇上輕輕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她在這個時候沒有帶上一張冷漠強硬的面具,不會因為某些東西刻意迎合他,也不會漠視他,嘲諷他。
清晨,趙蕓被林嘯早早招來這里。看到床上依舊高燒昏迷不醒的安夏,那么纖小薄瘦的一個人,在被子下,縮成小小的一團。
趙蕓蹙眉坐過去,拿了絞濕的毛巾給她擦手,這才看到她裸露在睡裙外的脖頸,肩頭,細瘦的骨骼,瑩白的皮膚上全是密密啃咬出來的觸目的傷口。趙蕓驚的突然抬頭,眉頭擰起,嘴巴哆嗦著,低吼出一句“林嘯,你他媽的就是個瘋子!!”
林嘯一副十分潦草的樣子,靠在陽臺的圍欄上吸煙,雙眼布滿血絲,手指微微的抖著。削厲的下巴上冒出青青一圈胡茬。雙目陰沉,聽到趙蕓的罵聲,他低頭彎出一個疲憊而慵懶的笑,說“替我送她去醫院吧。”
說完,抬手將煙湮滅了,也不看安夏一眼,轉身就走。
晚上自醫院出來,趙蕓順帶去公司拿一份需要修改的合同,上了樓,看林嘯辦公室里的燈居然還亮著,推門進去,看他微揚著臉,半躺在座椅里閉眼吸煙。
裊裊的煙霧將他整個臉包裹起來,刀削一樣的棱角,此刻看起來那樣的孤寒清冷。
“不去看看她?”趙蕓問。
林嘯依舊閉著眼,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早點回去休息吧,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趙蕓說著,要抬手為他掩上門,才聽林嘯幽幽嘆息的出口,“不敢面對她,怕一個不小心又要傷害到她。我們兩個,已經——已經走到無路可走了。”他說,聲音里全是絕望虛妄的味道。
這樣失落的,軟弱的,無措的林嘯,趙蕓還是第一次看到。
原本要遞的辭職報告,怎么都不忍心在這個時候遞交給他了。
“她,情況怎么樣?”林嘯終于問出了心底最為關心的一句話。
“還好,就是高燒,下午已經退燒了。至于——其他傷口,還是需要一段時間養護才能愈合。”趙蕓說著,想起下午安夏醒轉時候的那種木然的神情來,雙目空寂,呆呆望住天花板,誰說什么她都似聽不見的樣子。像是身在世外,又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活著……
“趙蕓,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嗎?辭職報告寫好了嗎?好了的話順便給我吧。”林嘯說著坐起了身來。伸展一下身體,精神抖擻一下,說“這里,的確已經不太適合你呆下去了。”
“你——打算放棄林企?”趙蕓小心問了一句。
“不是放棄,只是,拿別人的東西總要歸還的。”林嘯說“你和宋毅的婚期是不是定下來了?”他揚唇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伸手自抽屜里拿出一張支票“禮物自己去買吧,我除了能做出令女人傷心的事外,討好女人的事兒,一點都不會做。”
“……”趙蕓遲疑著,愣一下,沒有在說話,伸手接了。可是心底依舊有些說不出的滋味。雖然她的婚期已定是真的,可是自這個男人口中,以這樣淡然友好的姿態說出來,她還是微微有些失望的。總期望,他能稍稍有點動容,真是好笑。趙蕓安夏彎唇譏笑自己。
“我想,安夏想要的,不一定是這個人人垂憐的林企。”趙蕓說“女人的愿望其實都很簡單,安夏——她只是太孤單了,這些年,來來去去都
是一個人。她需要有人愛她,有人在乎她。只有那種密實的愛才能填滿她內心深處的恐懼驚慌,和現在的不知所措。”趙蕓說完,笑著揮手離開。
或者,趙蕓的話是對的。只是,能夠給她這種安全的,綿密的愛的人,一直都不是自己。
去了之前常去的一間酒吧喝酒。
迷離的燈光,音樂聲,酒氣,香水氣息混合,全是曖昧的,讓人覺得糜爛的味道。林嘯覺得腹中難受,起身準備要走,被旁邊的人吆了一聲叫住了。
回頭看,是蘇麗,這個妖嬈的如同暗夜里獨自暗香的女人。他迷糊著露出一個邪魅的笑,也吆的一聲和她打個招呼。
在這里買醉的人,誰不是因為太寂寞?
都是成人,也都知道游戲規則。
蘇麗笑著扶他上車,問“去你那里,還是我哪里?”聽不到回答,回頭看他。
林嘯居然已側了頭,沉沉睡去,一身濃重的酒氣,黑色的暗格絲質襯衣衣領微微敞開,露出一片勁瘦結實的胸口。飽滿的額頭,有一縷頭發垂落在深濃的眉梢,雙目緊閉,長而濃密的睫毛覆蓋下來,唇角緊抿。這個平日里冰冷強硬如同鐵壁一樣的男人,此刻脆弱的像是無助的無處可去的孩子。
清晨林嘯只覺得頭痛欲裂,醒轉,才發覺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凝眉四下打量著,聽見外面有輕輕的語聲,開了門出去,見蘇麗一身白色的瑜伽服,正跟著電視里做瑜伽呢。
看到他回眸嬌媚一笑,說“醒了?”
林嘯一雙濃眉立起了,雙手摁著額角蹙眉,什么都想不起來。
“別做出那么可惡的表情來,我并沒有給你酒后亂性的機會。”蘇麗輕飄飄一個笑,起身,“只是知道你家還有個小美人兒在,覺得那么晚那樣送你回去大約會引起誤會,所以才帶你過來。”
進了廚房,端出餐盤里的煎蛋和面包“你要不要喝點牛奶?”她問,一縷長發自頸后落下來,臉上沒有化妝,看起來清麗溫婉許多。
林嘯抱歉的扯出一個笑“對不起,害你這么麻煩。”
“這話,”蘇麗笑一下“以前你都是趾高氣昂的,今天聽到這么一句,有點不大習慣了。”笑著將牛奶遞到他的手上,手指不小心觸碰了一下,她似驚了一下,臉微微紅了,低了頭。
林嘯覺得奇異。這個精干妖嬈的女人,他認識已久,何時見過她臉紅羞澀的樣子。突然就揚唇笑了一下。蘇麗抬眼瞪他。
“和你的小美人兒感情不順?”蘇麗試探的問,林嘯眼眸暗淡了一下,微微笑著沒有作答。
“林嘯,我是見證了你和雨杏一起的所有事情,所以我想給你一句忠告。如果你沒有和她一起到老的愿望,就別給她希望。我見過那女孩子,她和我們不是同類。你和她現在這樣不清不楚,不干不脆,總有一天會后悔。”
“謝謝你的早餐。”林嘯抽過一張餐巾紙印了印唇角起身。
“這就要走了嗎?”蘇麗語氣中明顯帶過一絲失落。“以后再也不想看到我?”
“還不至于,不過,蘇麗我也給你一句忠告,珍惜自己所有的,別窺視自己得不到的。”
一起到老的愿望嗎?怎會沒有,自從在她面前承認這份感情開始,他一直都在努力向這個方向靠近。可是還是有了偏差,當初,如果沒能去美國治療,是不是事情就不會變成今天這般糟糕??
第二天護士給安夏換藥,安夏就在醫院的電視里看到這樣一段富商名媛的緋聞。
小護士們站在一邊開始嘰嘰咕咕的議論“他長的可真好看,臉上的線條簡直像是刻刀細細雕琢出來的,又很有男人味兒。不過——這個叫林嘯的男人也太濫交了吧……”
安夏躺在病床上閉上了眼睛,笑。
在醫院一個星期,只有趙蕓來回探望過她幾次。林嘯一直沒有出現。
也有幾次夢到林嘯來看她。夢到他落在她眉頭的輕輕淺淺的一個吻,每次醒來,都覺得又可笑又荒唐。
一個星期后,安夏出院,趙蕓開車送她回去老宅的路上,說“安夏,我要離開林企了。”
安夏似乎并不驚訝,垂頭沒有說話。
“林嘯已經開始準備,將林企歸還給你。我聽法律顧問……”
“哈!”安夏自喉嚨里發出一聲輕笑。別過頭看著窗外,說“還?怎么還?他能還我一個完整的家,和已經離散逝去的親人嗎?”眼底是無盡的恨和冰冷。
趙蕓蹙眉看。輕輕嘆口氣“我當你是親妹妹,所以說這句話的。安夏,人活著要有個支撐。可是有人選擇事業,有人選擇家庭。但是如果選擇了恨的話,你是不會幸福的。我知道,你和林嘯之間的愛恨太密實,是別人無法插入進去的領域。可是當初……”
“蕓姐,別說了好嗎?人人都說當初,都說苦衷,可是之后呢??他們都有之后,我呢,我的親人呢,我的家呢?誰為我失去的一切買單??或者
今天的我,走到這步全是自作自受。可是,我曾經真的想要放棄過恨的。我讓自己淡化它,無視它,我想過簡單的平凡的瑣碎的生活。可是不能,大家都在暗中布局撲殺,我就成了他們中間利益撕扯的餌。林嘯,也莫過是拿我當成對付司立興的一個道具罷了。大家彼此彼此,什么愛,什么感情。只是打個這樣的幌子,不讓自己的行為顯的齷齪罷了!!”安夏安靜的,一字一句的,幾乎沒有一絲波瀾的話。讓趙蕓突兀的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這個女孩子全然變了,目光語聲,面容。那么冷,那么尖利。她再也不是一個多月前,那個含淚望住她說,告訴我林嘯他現在到底怎么樣了的那個純真激越的女孩子了。
“不是的!!”趙蕓情急失言“他將小李找出來,放在自己身側,只是一枚棋子,是要保護你的重要的一枚棋子,雖然我不大清楚其中的細節。但是他那么小心將他藏在蘇州的分公司,就是為了讓你安心,讓司立興有所忌憚,對你不敢輕易出手!”
話語一出,趙蕓自覺失言,臉色唰的變了一下,回頭掃了安夏一眼,她依舊淡淡的神色,似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一點好奇的樣子。
“李家那孩子,應該就是我父親失手殺了的那人的兒子吧。”安夏唇角掛抹笑說“連殺人這種事情都能導演出來的人,還有什么事情,是他算計不來的??!!”
“安夏,我想你是誤會林嘯了。我和他認識這么久,知道他和司立興有過節還是林嘯有次病發的時候,我在他家里碰到宋中禹。從宋中禹口中得出大概,因為當初收購安企的時候,他們之間好像有過交易。”
趙蕓想一想,決定說出自己知道的一點點事情。希望能夠用這些話,能夠稍微化解一點點安夏眼底的冰冷岑寂。
“你在學校出事的那件事情,也是我和宋中禹刻意隱瞞了他。那時候,他正在接受治療,腦部磁療,需要半個月的時間,也要避免各種輻射,所以不能輕易使用電話。可是他有天突然告訴特護,說做了個特別不好的夢,非要給你打通電話。就當天下午,他火急火燎的自美國飛回上海來,四處找不到你,又去見了司立興!!他曾說過,他們兩人之間,你不動我不動,才是安全,若有一方沉不住氣先自出手,那就已經輸了,可是他還是為了你先動了。”
“他為了找你,去求江子博,好多次,每次抱著希望去,帶著失望回來。那段時間,他憔悴了不少。這次,你受傷……”
“夠了,我不想再聽。蕓姐,我不想再聽。”安夏俯下身,難受的蜷縮起來。
“對不起安夏,對不起。”趙蕓將車子開到路邊停下來,將瘦小的安夏抱在懷里,拍著她的背,輕聲的安撫著。
他們兩人中間隔著太多的東西,愛恨太過密實,讓人無法介入,無法調和。
安夏渾身在抖,脖頸處輕紗下面的咬痕依舊清晰可見……
或者,他們早點分開,對兩人來說都是好事!!
“安夏,覺得痛苦就離開他!!”趙蕓抱著渾身發抖的安夏,拍著她的背,輕聲的說。
安夏回到老宅,林嘯依舊沒有在家里出現過。身體上的傷痕漸漸退去,開始去公司上班。人比以往更加淡然沉默,來去就像一抹影子。工作卻更加賣力起來,工作效率高的出奇。
安夏去公司的第一天,在電梯口碰到林嘯。她遠遠的腳步就停了下來,林嘯看到她,沉默著掃她一眼,轉身出了門。等她上了樓,他又整天沒有在公司出現。
網絡上依舊時時會看到他的花邊新聞,簡直比娛樂界的人士更加活躍。
“你找到趙鳳儀了沒有?”林嘯問。
宋中禹沉目想一想,說“你為什么非要擔著她的人生?林嘯你這樣累不累?”如果是以往,林嘯絕不會解釋,只會給他一個讓他閉嘴的眼神。可是此刻,他卻嘆了口氣,說“我小的時候也是那樣,無家可歸,被父母遺棄。所以大約只是憐己及人。冬冬太小了,又是個走進不了這個世界的孩子。”
“那個孩子——”這是宋中禹這幾年來,壓在心底的一個疑問,此刻想問,卻又不敢貿然出口。
“他不是我的孩子。我和趙鳳儀,只是童年時候一起乞討過而已。”他笑笑說。
“我若有個孩子……”話到這里,突然頓住,臉色僵僵蒼白了。
他一直想有個自己的孩子。那樣,他就可以將自己童年時候的缺失和遺憾全部找回來。帶他去看球賽,教他騎馬,下棋。讓他懂得,男人從小就要養成紳士風度,要勇敢自立。
可是……
“前天派去保護安夏的人回來說,發現有人在跟蹤她。”宋中禹抬眼看住林嘯的臉說。
“跟蹤?這事多久了?”林嘯驚了一下,瞪大眼睛,立起身來問。
“有兩三天了!”宋中禹老實回答。
林嘯氣的用手指隔空點一點他,一句話都說不出,突然起身撈起外套就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