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二月二十。
“主子”落瓷人還沒進來,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到我面前站定。我正練習著瑜伽的蓮花式。他一看沒敢說話。
“說吧,怎麼了?”收起姿勢,問他。
“咱爺不是隨皇上巡京畿去了嗎”他喘了口氣,“是今兒回來,剛纔在回來的路上和九爺吵了起來,竟動了手。十四爺和十二爺給拉開了,沒有驚動聖上。”
我心裡隱隱覺得似乎和我有關,“什麼原因知道嗎?”
“奴才不知,先趕了回來回主子一聲。”他說著。
“爺可傷到了?”這男人之間出手可沒個輕重的,萬一傷在臉上,明兒一上朝,聖上還是會知道的。
“爺傷在了嘴角,九爺也傷到了下巴。”落瓷道。我想了下,就讓他先退下了。走出竹屋,回院子找到藥,然後吩咐廚房熬點散瘀的湯水,又打發(fā)小柱子去趟小荷軒【胤禟的私人四合院,開了池塘種了荷花的院子】把藥膏給胤禟也送去一份,他應該在那裡。湯水熬好的時候,胤祥已經回到書房了。端著東西到了書房,讓侍候的人都下去,只留全順守著院門,全順悄悄的說胤祥黑著一張臉就進去了,誰都不敢去打擾。
推門進入,把東西放在桌子上,關上門。他斜著眼看我,我一看嘴角都滲出了血,胤禟還真是下了狠手。在盆裡把巾子擰乾,一手拿巾子一手拿藥,走到他面前,擦拭傷口,他微微咧了下嘴,我看著道:“該!誰讓你沒事打架。”他瞪著我,我瞪回去,板正他的頭,一點一點的上藥,順便下了點巧勁,他痛的直咧嘴,卻倔強的不出聲。我把東西放在一邊,笑嘻嘻的說:“你這樣怎麼當帥氣的新郎官呀?”
他瞪了我一眼,從牙縫裡擠出句話:“我一直都很帥。”
我當下忍不住的爆笑出來,“見過臭屁的,沒見過像你這麼臭屁的。”
“我就是臭屁,”他如小孩子一樣的賭氣,是誰說的男人無論多大都是孩子。“你可算想起我了,這些天當我不存在一樣。”
“我沒有呀,我每天都要處理府裡的事情,還要和姐姐、額娘見見面。”我解釋給他聽。
“你還真忙”他不屑的樣子,讓我更覺得他是個孩子。“尹馨的事情你覺得委屈了?”
“不覺得。”我平靜的說,聲音似乎連嘴脣都不曾劃過。
“爲什麼不說真話?”他盯著我,“九哥覺得我委屈你了,是不是你當初選了九哥就不會有這樣的委屈?”
“這和選不選,沒什麼關係吧。”我平靜如止水,“若真話讓人不舒服,而假話卻讓所有的人都舒服,那真假又有什麼差別。人活著,不是爲求憋屈。”
“我只想要句真話,嫁給我就這麼委屈你?”他的問題有點歇斯底里的糾纏。
“是”我輕輕的吐出來,卻如千金重。
他乾笑兩聲,“那麼誰不委屈你?九哥還是十四弟?”
他真是無可救藥,他就是不明白這和誰都沒有關係,在這裡無論是誰,我都一樣的委屈,因爲我根本不屬於這裡,“你身不由己、我身不由己、他們身不由己,都是身不由己,這樣問下去有意義嗎?”我深呼吸,“你這些天也累了,早點歇著吧。我要全順來伺候你。”轉身離開,到門邊的時候,回頭看他,他愣愣的看我。想了下道:“還有不到十天就該迎娶了,養(yǎng)好精神纔好。”然後推門出去,叫了全順進去,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小柱子告訴我已經把藥親手交給了胤禟。
*************
三月初一,一早我就起來了,看看有什麼沒佈置到的,也好補救一下。前廳喜氣洋洋,大紅的喜字看著就喜慶。月彩說我快練成金剛不壞身了。我在心裡笑,這世間怎麼可能有金剛不壞身,不過是一次一次傷痛成繭後的保護層罷了。一堆事情下來,我才發(fā)現(xiàn)側福晉進門可比我當時的程序簡單多了,似乎怎麼都沒怎麼就結束了。然後一堆爺們就去吃宴了。一直到太陽下山,就剩下從四到十六這些皇子們了,他們還真能喝。席間,胤祥春風得意、我微笑如花,穿梭,彷佛我們都是這盛宴上道賀的賓客。原來我們都是天生的演員,誰都是此般的天衣無縫。
走出廳,坐在迴廊上,心裡噁心的要死,卻什麼都吐不出來。直直的看著遠方的天空慢慢的暗下來,黑暗詭異的圍繞在我的身側,遠處的燈籠怎麼都溫不到我的身邊。
“講個笑話給你聽,”我聽出是四貝勒的聲音,模糊的看見他站在我身側靠著柱子,“說有一家人辦喜事。中途來了個秀才,提筆寫了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福無雙至、下聯(lián)是禍不單行。”他頓了下,“所有的人都覺得這秀才是來鬧場子的,誰知秀才又提筆在各聯(lián)下又各加三個字,大家一看都樂了。”他停下不說了。
我問他,“變成了什麼呢?”
“上聯(lián):福無雙至今朝至;下聯(lián):禍不單行昨日去。”他道。
“好冷的笑話。”我說。
“至少你笑了。”他看的見我黑暗中的笑容,“你這是何苦呢?”
“四哥,我若告訴你二百多年以後,這個世界上一夫一妻是最基本的法律制度,人人都必須遵行;我若告訴你二百多年以後,這個世界上無論去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超過72個時辰;我若告訴你二百多年以後,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不出門就可知天下事;我若告訴你二百多年後,任何人都可以進紫禁城;我若告訴你二百多年後,這個世界上建築將有百層以上。你相信嗎?”我問他。
他靜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信!”
“那麼四哥是高人,呵呵。”我也不知道剛纔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問他。
他坐了下來,看著前方,淡淡道:“我有的時候在想,凝璇、凝芙、你很相似,但是卻完全不一樣。你或許不知道,你完全站在了一個我們誰都看不見的位置上,安靜並瞭然的看著所有的一切,也接受所有的一切。你屬於哪裡?”
我笑了,“胤禎也曾經問我同樣的問題,他問我從哪裡來的?這很重要嗎?”
“不,只是好奇。”他平靜的沒有波瀾,“就如你剛纔的話,二百年後,你總是在說我們想都不會想的事情。”他想了下,“無論你屬於哪裡,你畢竟是個人,人就有七情六慾,有些是逃也逃不開的,最好的方法是對自己誠實。”
“四哥,可以問你些問題嗎?”我說
“可以”
“胤祥是你最信任的兄弟嗎?你會無條件的信任他嗎?站在他的身邊嗎?若他以後無論出了什麼事情,你都會盡量的幫助他照顧他嗎?”我問
他黑暗裡眼睛亮亮的,看著我,半晌道:“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皇阿瑪把他託付於我,這些根本不用言表。我們之間很多事情都不用言表就可明瞭。”
“十三弟,你怎麼在這裡。”胤祹從廳的方向走過來,在距離我和四哥坐的地方兩個柱子的方向胤祥側身出來,“大家都說新郎怎麼不見了?”我和四哥在黑暗裡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他起身往廳裡走去。
我坐在原地回味著他的話,看來歷史的車輪已經踏上本有的路程,也許沒有什麼本該有的路線,只是按著所謂的趨勢而行。我不想去改變什麼,我膽小,怕自己萬一改變了什麼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寧願選擇漠然的接受,看著這一切發(fā)生。
等這些人都散去得時候已經很晚了,我指揮著府裡的人收拾一切,轉身間胤祥不知去了哪裡。看到全順時,我正在回院子的路上,全順累的哈氣連天,便沒問他什麼。想來胤祥應該是在尹馨那裡。我竟一夜無眠,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原來我還是介意的,終是騙不過自己。
一大早,尹馨已經侯在院子外等著請安,我讓月彩收拾下,就出去了,喝了茶,說了規(guī)矩,就讓她退下來。她倒是乖巧的很,一如當初。這府裡又多了一房,月彩忿忿的說我太不認真當?shù)崭x,哪有把自己的一半讓出去的理,我卻除了笑什麼都說不出來,嘴巴里苦苦的,什麼吃到嘴裡都成了苦的。
我把更多的時間用來打理粥鋪,在那裡還是可以開心的笑的,看見有銀子入賬,我還是能完全無憂的笑,這錢奴的本性怕是真的難移了。漸漸的胤禟也發(fā)現(xiàn)我這個本性,偶爾也笑著問我要多少銀子金子,他拿來給我便是。我笑著說他不明白,要自己掙到的纔會歡喜,別人給的就是再多我也不稀罕,畢竟小女子愛財取之有道。粥園的生意許是因爲這些皇子的原因,還不錯,後來發(fā)現(xiàn)胤祹偶爾也來,時不時的帶著胤佑,私下問胤禎,他告訴我除了幾個小的阿哥,就是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和胤祥不知道了。我並沒有瞞著胤祥的意思,但是也不想主動告訴他,很矛盾。打算放任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