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叫我啊,”出了院子人就少了,老周很快就發現有個人跟在他們后面喊周先生。
“周先生你好,我姓趙,這次來這里是為了跟你商量一下核桃的事。”趙導演連忙說明了來意。
“哦。”老周點點頭應了一聲,然后又告訴他說,“你好,我是羅蒙。”
“羅——你不是周先生,”老趙摸不著頭腦了,剛剛在院子里的時候,那些人是管他叫老周沒錯啊。
“我叫羅蒙,不過大伙兒都管我喊老周。”這綽號用得久了,老周自己也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畢竟大部分人,都還是懷著親切友好的態度這么喊他的嘛,并沒有惡意。
“哦……原來是這樣。”趙導演似懂非懂地應了一句。
“嘿。”老周咧嘴沖他笑了笑,一邊笑,一邊不動神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從發型到膚質,從衣服到鞋子,從神態到舉止,怎么看怎么像是個有錢人,看來他們家接下來這一個核桃手串八成是可以賣到好價錢了。
“咳咳。”看著眼前這個一邊搓著核桃一邊笑瞇瞇看著自己的年輕人,趙導演突然就明白了,原來是這么個老周啊……
老周笑瞇瞇地把趙導演引到自家小樓,又給他沏上一杯熱茶,這茶葉還是前幾天王大勝給他送過來的,這些個老小子向來沒臉沒皮的,不過也算是有來有往,時不時也會往他這兒捎帶點好東西,這回這茶葉就不錯,聽說還挺貴重,昨天羅蒙用它們煮了一回奶茶,喝著確實要比他們家自己曬的紅茶葉好一點。
這會兒剛好趕上他們要上山喂猴子的時候,家里來了客人,羅蒙只好留下來招待,山上的事就讓肖樹林和猴娃子趕著二郎去了。
劉春蘭和羅老漢也不在,這老倆口最近好像終于有點想開了,不再趕死趕活拼命滿足網友們的訂購需求,每天上午烤一個上午的餅干,等到了下午晾一晾,打包好就給羅興佑他們送過去,順便在村子里串串門和大伙兒嘮嘮嗑,日子過得比從前那是愜意多了,有時候要是沒什么事,晚上也不過來這邊吃了,就留在村里,和羅紅鳳她們母子三人一起。
羅蒙和肖樹林也是順其自然,之前猴娃子剛來他們家,兩個老人一天到晚在這邊,也是幫了他們不少忙。他這邊啥啥都好,就是小屋這里太冷清,尤其猴娃子又上學去了,羅蒙和肖樹林各忙各的,兩個老人在這一棟屋子里難免寂寞,村子那邊就熱鬧多了。
“趙導演怎么會親自找來這里?”看了老趙遞過來的一張名片,羅蒙立馬就知道這人是誰了,他導的幾部電影,羅蒙這會兒還能說得出名字呢,只不過沒太關心過導演本人的長相,就算偶爾在電視上瞄過一兩眼,印象也并不深刻,畢竟這世界上長得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像趙導演這種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
“家中老母馬上就要過七十大壽了,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你這里好像有好核桃,這便冒昧登門了。”趙導演最近導的那一部是民國戲,這丫入戲太深,說著說著,不自覺就把電影里邊腔調給帶出來了。
“趙導演的母親還玩核桃?”揮金如土買核桃玩核桃的敗家爺們不少,婦人的話,卻是極少聽說。
“我父親去得早,當年他走的時候,留下一家門店,經營的便是玉石古玩,之后便由我母親接了手,算算時間,她干這行也快有五十個年頭了,如今想要尋摸一件叫她老人家滿意的物件,越發的不容易。”趙導演端著茶杯,將他這一次之所以千里迢迢跑來這里買核桃的前因后果徐徐道來。
“就沖趙導演的這份孝心,我自然也沒有藏私的道理,你且等等,前些天剛好盤出來一個手串,我拿出來給你瞧瞧,看入得了您的眼不?”老周也跟他文縐縐來了兩句,蹬蹬蹬就上樓拿東西去了。
核桃盤出來肯定是要賣錢的,不然留著干啥?劉春蘭和羅老漢又不愛擺弄這些個,肖老大倒是有點興趣,見羅蒙他們這個手串弄得漂亮,也起了一點想要拿出去跟他那些老兄弟們顯擺的心思,結果被肖樹林三下兩下就給攔下來了,自家老爹他自己最清楚,那老東西除了對吃的,其他啥玩意兒在他那里都只能保持三分鐘熱度,給他一串核桃,還不如給他幾只小公雞實惠。
羅蒙從樓上拿了他之前和猴娃子盤出來的那個核桃手串,十四顆小核桃加上一個玉石打磨而成的佛頭,佛頭上并沒有雕刻花紋,只是打磨得十分光滑圓潤,配上這十四顆被老周和猴娃子兩人盤得干凈通透的小核桃,再串上流蘇,顯得十分簡單大方。
“好核桃啊!”趙導演見到這串核桃,那叫一個愛不釋手:“這佛頭也配得不錯,哎呀,真是好核桃,這還是一棵核桃樹上的吧?”
“沒錯,去年發現我們家后山上長著一棵秋子,就摘回來盤著玩,家里還有好多呢,趙導演要是感興趣,一會兒送你幾對沒盤過的。”為了自家后山的清凈,老周決定趁早給那顆核桃樹洗白,省得以后招人惦記。
“那怎么好意思?”趙導演連連擺手。
“嗨,有啥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什么好東西。”老周說著,就從一旁的雜物間拎出來一只布口袋,把里邊的秋子嘩啦啦往地上一倒。
這些都是之前劉春蘭硬是不舍得叫他們敲了吃,挑出來打算要弄禪墊的,不過后來見羅蒙他們盤核桃那么耗時耗力,沒盤過的核桃也不好看不值錢,這個計劃很自然就流產了。
趙導演嘴里說著不好意思,兩眼卻還是被那一地的核桃給吸引過去了,照他之前的推測,這秋子之所以能被盤得這么好,可能是盤核桃的人體質異于常人,也可能是這個秋子天賦秉異,一生出來就比別的核桃資質好。
可這會兒看這滿地的核桃……趙導演看來看去,除了秋子還是秋子,還是最最最普通的那種秋子,要擱在從前,這玩意兒給他敲了吃核桃肉他都嫌皮厚,不過眼前就有一個這么漂亮的核桃手串證明它們很可能還是有發展的潛質的,趙導演也不敢太小瞧了它們。
趙導演在這些小核桃里挑了半天,最后也只是挑了中規中矩的兩對,咳咳,本來挑來做禪墊的,大概也只能是這種水平了。
接下來自然就是討價還價了,別看這趙導演說起話來跟演電視似的,討價還價的功夫半點不比老周差,他們家里就是干這行的,從小耳聞目染,之前事業不順利的時候,還曾幫他母親目前打理過生意,道行自然是深厚的。
“老趙啊。”幾輪切磋下來之后,老周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問趙導演說:“你看我這牛王莊經營得如何?”
“周、咳咳,羅先生年少有為。”趙導演這一路走來,也是把整個牛王莊的欣欣向榮都看在了眼里,不僅山莊上是一派繁榮景象,對周圍地區的影響也是不容小覷,這年輕人往后的前途,自然也是光明的。
“年少那是說不上。”老周笑了笑,三十多歲的人了,再說年少叫人笑話:“不過這事業嘛,目前還是順利的,要是不出意外,就靠這座山頭,也夠我這一輩子吃穿不愁了。”老周這話,擺明了就是在說自己不差錢,價錢開少了他根本看不上。
“那是。”趙導演喝了一口茶,點頭附和了一句,并不多言。
“咱本身也不靠盤核桃吃飯,就是個興趣,不過回報要是太少的話,這個興趣怕是很難堅持下去啊。”見對方不動聲色,老周干脆就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
“那按羅先生的意思?”
“一對核桃五萬,這里是七對,加上佛頭,我要四十萬,不算多吧?”總體來說,老周這個人還是講道理的,就算價格開得貴點,他也總是貴得有根有據,很少會有獅子大開口的時候。
“核桃暫且不說,單是這個佛頭,就不值五萬。”相對核桃,玉石的行情就比較穩定了,不過無論是核桃還是玉石,趙導演的經驗都比老周要豐富得多,這會兒他當然也知道老周開的這個價位并不算不厚道。
“哦,是嗎?這佛頭也是我當初用一對核桃跟人換回來的。”只不過是另外多要了一點饒頭,他們家肖樹林那陣子沒少上打鐵鋪那邊找安立君教他雕刻。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好一會兒,最終都說當是交個朋友,一人退一步,三十八萬成交。
“那付款方式?”老周問道。
“哦,這個不用擔心,我都帶了。”趙導演隨手拉過他的那只小箱,一打開,里邊除了幾套換洗的衣服和劇本等雜物,就是一摞一摞的紅票子。
當初趙導演打聽清楚地址的時候,發現又是鎮又是村的,擔心到了這邊取錢不方便,就算是方便,他一個人初來咋到人生地不熟的,一下子到銀行取那么多錢,叫人給盯上咋辦,不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
不過等真正到了水牛鎮,他就發現了,這地兒就是偏點,既不窮也不惡,當地人的生活壓力好像都不是很大的樣子,大家都活得挺悠閑。
就這樣,趙導演留下一堆紅票子,帶上他心愛的核桃手串,另外還有老周免費贈送的兩對沒盤過的秋子,帶上他的行李箱,搭乘劉師傅的出租車,當晚就離開了牛王莊。
當天晚上,羅蒙他們家小屋,吃飯完洗完澡之后,老周就當著肖樹林和猴娃子的面,把那一摞摞紅票子都給搬了出來。
“呼!”猴娃子見著這些鈔票,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雖然說他如今也是牛王莊的少東家了,不過一般的貨款之類的也都是走銀行賬戶,這么多百元大鈔一起出現,他還是頭一回見到。
“兒子誒,咱掙錢了。”老周很有大款風范地拿著一摞鈔票甩了甩。
“多少?”肖樹林笑著問道。
“三十八萬,咋樣,還成吧?”老周一臉等待表揚的狗腿模樣,就差搖尾巴了。
“挺好。”肖樹林笑得眼睛瞇瞇地。
“這回賺了不少,等下個星期猴娃子放假,咱們一家就上彤城去奢侈一回,衣服褲子鞋子,多買幾身,再上馬從戎他們那兒吃頓好的。”雖然牛王莊的收入不錯,老周一家的生活卻并不奢侈,家里大大小小的三個男人,對消費也并不怎么熱衷,連猴娃子現在換洗的那幾套衣服,好多都還是羅紅鳳給買的呢。
“把美慧美玲也帶上。”肖樹林說道。
“成,干脆把大丫二丫三丫都帶上,到時候就熱鬧了。”
“再問問看祺云他去不去。”
“嘿,知道了。”
“兒子誒,這回咱們家掙這么多錢,你小子功不可沒,所以這些錢必須有你一份。”商量完下個周末的敗金計劃,接下來就是分贓了。
“……”猴娃子不說話,蹲那兒咧著嘴傻樂。
“還有肖樹林同志,作為兢兢業業默默支撐起我們這個家庭的頂梁柱,這些錢必須也得有你一份,兒子你同意嗎?”
“嗯。”猴娃子認真地點點頭,一臉高興。
“那行,接下來咱就開始分錢吧。”三個父子坐在地毯上,你一摞我一摞,分得那叫一個開心。
最后因為分發順序的問題,肖樹林和猴娃子一人分到十三萬,老周就只分到十二萬。老周和他們家肖樹林的二十五萬,兩人一起鎖到了自己房間的柜子里,哪天他們倆誰要用錢的時候拿去就是,他們倆都是認真過日子的,也都能信任對方,在錢的問題上,從來還沒起過什么芥蒂。
猴娃子的這一份錢,被他兩個啪吧幫忙放進了他那個“鳥窩”旁邊的木頭柜子里,柜子外面還安了一把鎖,有一把鑰匙讓猴娃子自己拿著,另外幾把備用鑰匙都在羅蒙和肖樹林手里。
他們家家業不小,要是不出意外,將來這整個牛王莊,就都將是猴娃子的,所以老周也是希望能早一點培養他對金錢的正確的態度,要是能學會一點理財那就更好了。
這筆錢放進柜子以后,羅蒙和肖樹林就開始關注起他們家猴娃子的資產動向來了。
第二天猴娃子上學以后,他們倆就進了他的房間,掏出鑰匙把那個放錢的柜子打開了,這倆人都是眼尖的,只需掃上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兒子柜子里的十三萬一分不少,另外,在這筆錢上面,還整整齊齊疊著幾張毛鈔,有一塊的有五毛的,最大面額是兩張五塊的。
“他還有存錢?”老周摸摸下巴,這小子,啥時候存上的,他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肖樹林笑了笑,用手指扒拉著那些一塊五毛的大概數了數:“這都有三十多了。”
“這才上幾天幼兒園?”上幼兒園之前,羅蒙和肖樹林都是沒給過猴娃子零用錢的,那會兒猴娃子整天都跟著大人,要什么都給買了,給他錢也沒用。
“攢錢的速度還挺快。”肖樹林還挺為他們家猴娃子感到自豪。
又過了一天,猴娃子上學去以后,這倆人又往他房間去了,開了柜子一看,紅票子依舊沒少,零鈔倒是多了一些。
“你昨天給了他幾塊錢?”老周一數這些錢,就發現數目不對啊。
“我就給兩塊。”小孩子家家的,給多零用錢,最后八成也是買了垃圾食品,肖樹林每天把他送去幼兒園,就會給他兩塊錢,好歹不會讓他因為別的小孩都有零用錢而他沒有這種事顯得畏縮。
“我也沒給啊,我爸媽就算給,也不會給這么多,你看這都五十多了,哪兒來的?”老周之前還以為這一堆紅票子放進他們兒子的柜子里之后,接下來自己很快就要給他上一課關于如何把鈔票花在有意義有價值的地方這個課題,沒想到他們寶貝兒子的柜子里的鈔票非但沒少,還多了。
“改天瞧瞧去?”肖樹林摸了摸他頭頂的板寸,也是一頭霧水。
又過了一天,猴娃子柜子里的錢又多了將近二十塊,這一下羅蒙和肖樹林都坐不住了,兩人合計了一下,就悄悄潛到幼兒園附近去了。
水牛鎮中心幼兒園就開在離小溪邊不遠的地方,為了不讓猴娃子發現,羅蒙和肖樹林一人到鎮上去買了一套新衣服,又戴上墨鏡草帽,整了兩把釣竿,就坐在小溪邊的青石欄桿上,一邊假裝釣魚,一邊偷偷觀察幼兒園里的動靜。
“出來了。”羅蒙悄聲對肖樹林說道。
肖樹林回頭一看,大約是課間休息的時間到了,屋子里的小孩們都往外面的大院子走,院子里有滑梯有蹺蹺板木馬等,好些孩子上躥下跳玩得不亦樂乎,猴娃子卻蹲在幼兒園的彩色鐵欄桿旁邊的一把塑料凳子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盤著核桃。
“咋不跟別的小孩玩呢?”羅蒙一看這情景,忍不住就皺起了眉頭。
“別急。”肖樹林說道。平時猴娃子不是跟羅美玲一起上學放學,一般就都是他接送的,在他看來這孩子跟小朋友們相處得還不錯,放學的時候還跟人說再見呢。
“肖羅平,你怎么不來玩?”果然,很快就有小朋友向他發出了邀請。
“不玩。”猴娃子搖搖頭,繼續蹲凳子上搓核桃。
“肖羅平,你還有餅干嗎?”這時候,一個小男孩走到他身邊,悄聲問道,要不是羅蒙和肖樹林的耳朵實在很尖,還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幼兒園里的老師估計就沒聽到。
“五毛錢。”猴娃子一開口,羅蒙差點一個沒坐穩竄小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