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黛西。”洋妞甜甜一笑,矜持而又優雅地攤開手,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阿龍有點受寵若驚,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道奇蹲在地毯上擺弄照相機的廣角鏡頭和三角支架,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阿龍看了一眼黛西,俯下身子在道奇耳邊小聲道:“這妞是你妹妹?長得跟芭比娃娃一樣漂亮。”
“那當然,她可以媲美你們中國的鞏俐。”道奇滿臉自豪地讚道。
“那你讓她千里迢迢來這兒幹啥玩意?”
“她要去進修鋼琴,順便來看望我這個半年沒見的哥哥。”道奇詭異一笑,起身招呼阿龍坐到沙發上。
“一萬多公里遠也叫順道?”阿龍嗤之以鼻,一同坐在棕色牛皮沙發上,“對了,這幾天有時間麼?我想請你幫個忙。”
如陷雲端的真皮沙發,腳下純羊毛手工地毯,牆壁上的巨幅油畫,這閃爍著紙醉金迷氣味的一切,都讓阿龍不停腹誹,真是萬惡的資本主義!
“沒問題,你再請我吃一頓海鮮吧!”道奇彷彿雞啄米一般點點頭,也不問是啥問題,自己能不能辦到。
下午兩點,有色金屬材料分析測試中心的大院內,停滿各式貨車和轎車。十幾名油頭粉面的中年男子紮成一堆,不停地嘀嘀咕咕著。在一輛車旁稀稀落落站著幾個人,有的夾著皮包,有的奮力從貨車上擡下門板也似的鋥亮鋼瓦。那些紮成一堆的中年男人,都是周邊地區的金屬加工製造廠的老闆,而且都是實力不小的廠子。
商人講究見縫插針,任誰都知道自己連夜趕工出來的鏡面鋼瓦不合格。可他們也知道劉總遇到了天大的麻煩,無論合格與否,他們都必須在這些鏡面鋼瓦中選擇一家採購。總不能拿光禿禿的鋼剪支架來應付工程驗收吧?
三名年輕力壯的黑漢,擡著一塊帆布包裹的大板子從檢測大廳中走出,後面還跟著一個垂頭喪氣的男人。
“納比,檢測結果如何?”扎堆的那夥人立刻圍上去,七嘴八舌地詢問道。
“反光度差百分之四十,硬度差百分之三十,徹底沒戲。”納比鬆鬆脖子上領帶,“他奶奶的,小日本咱不服不行。人家做出來的板子就跟數控機牀搞出來一樣平整。”
“他們也就輕工業牛點兒,重工不行。”
“那也是差距,搞加工的都知道材料是我們一大弱項,往往要把鋼材出口到日本,再買他們加工好的產品回來。”納比嘆了一口氣,“這只是日本,要和德國比加工和機牀能把人羞愧死。”
“是啊,去年我在德國看控機牀與金屬加工展,人家德瑪吉公司的五軸聯動加工零件,連切削液都不用,對刀都是自動校準及公差補償。哪像我們?溫度高一點兒,就能把刀頭弄廢不說,一套工序下來,光對刀就累死人。”
一輛皮卡和雷克薩斯轎車大搖大擺地駛進大院,戛然而止,車上跳下兩名身穿藍色制服的年輕人。皮卡車廂中同樣裝著防水雨布裹和尼龍繩固定好的碩大板子,那兩名年輕人正飛快地解開繩索。轎車上走下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厚厚的嘴脣大,他看了一眼擺在地上的鏡面鋼瓦後,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的神色。一旁的老闆們頓時炸開了鍋,紛紛橫眉豎眼地瞪著他。
“我認得那傢伙。”總算一個禿頂的老闆認出來人身份,低聲道:“他叫金大鐘,韓國大宇集團駐特馬市分廠的執行總經理,莫非他也想來分一杯羹?”
“韓國大宇?行了吧,那國家也就妄自尊大勝人一籌。”有人不以爲然地說道,“一個三面環海的國家連潛艇都造不出來,還牛逼哄哄地瞧不起人!哼!啥玩意!”
“不可盲目輕視,韓國大宇好歹也是世界五百強的工業集團。”禿頂的老闆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上前幾步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聲道:“金先生,自從上次企業家交流會一別已有兩年,沒想到咱們還能在這裡見面……金先生您家大業大,也有閒功夫來和咱們這些小廠湊熱鬧,不怕降低身份啊?”如果要是個中國人恐怕早就拂袖而去,脾氣大點兒的恐怕捱揍都說不定。金大鐘是個韓國人也會說漢語,可對漢語的理解只停留字面意思。加上禿頂老闆的演技委實有些高超,他實在無法領略其中濃濃的嘲諷之意。
“先生,您太客氣了!”金大鐘還以爲人家誇他,象徵性鞠一個躬,語氣親和,卻掩蓋不了一絲傲慢,“我們韓國大宇分廠就建立南邊的工業區,爲振興當地經濟貢獻出綿薄之力。”
“哼,看他那副勝利在握的臭德行,我要是來晚一步還以爲人家已經決定採購這廝的產品呢。”一個肥頭大耳的老闆憤憤不平,撥開人羣踏步走到金大鐘面前,“金先生,讓我們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土鱉見識一下世界五百強企業出產的鏡面鋼如何?我們也好認識到差距在哪嘛?”金大鐘十分傲慢地點點頭,大手一揮命令手下揭開防水帆布,鋥亮光滑的銀白色金屬面板展現在大家面前。衆人彷彿中了魔法一般,頓時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亮白的材質和細膩的加工,鏡子一樣的表面清晰反射出他們驚愕的眼神。
能當鏡子用的就是好鋼瓦。在場的人哪個不識貨?有人不服氣的蹲下來用手摸了摸,又貼近鋼瓦的側面仔細觀察鍍層,然後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機械鍛壓出來的合金鋼瓦必須要先鍍一層銀白金屬當反光面。因爲不管鋁合金還是不鏽鋼,其本身材質的聚光性都不合格。把鍍層材料混合進去又會影響金屬配方,達不到強度要求。
爲了達到最大光滑特性,鍍層選用的配方和顆粒就顯得尤爲重要。找到一種最亮的材料碾壓成微粒級的球形鍍粉,然後碾壓碾壓再碾壓……碾壓到一定極限再用電鍍法或者化學鍍法等亂七八糟的方式鍍在鋼瓦表面,才能稱得上鏡面鋼瓦。
這塊雪亮耀眼的鏡面鋼瓦即使達不到政府開出的數據,也絕對相差無幾。裝在鏡樓上百分百能用。金大鐘肯定掌握極爲先進的鍍層技術和金屬配方。大胖老闆的臉紅得像個烙鐵,趕緊擠出人羣,恨不能鑽進地底。產品非常直觀展現在這裡,衆人想抵賴也找不到藉口,不服氣和無可奈何的情愫混雜在他們臉上,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知道差距在哪了麼?”金大鐘話語中透著一絲傲慢,還有一絲嘲諷。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地上有幾塊同樣大小可明顯黯淡許多的鏡面鋼瓦相形見絀。兩名身穿白大褂的檢測人員和兩名帶金絲眼鏡夾公文包的公司職員心急火燎都從檢測中心跑出來,滿臉的欣喜和激動。他們剛纔在樓上差點被這塊鏡面鋼瓦的反光照花了眼。
“請問……貴廠叫什麼?我們代表公司高價向貴廠訂購這批鏡面鋼瓦。”兩名公司職員一左一右圍住金大鐘,點頭哈腰。
“喂,我說你們有點骨氣好不好?連檢測都不檢測就這麼草率地下單?”
“你這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金大鐘冷嘲熱諷。
“你……”說話的那人氣得面紅耳赤。
“好了,我都啥時候了還在這兒添亂?”檢測人員連忙將他拉到一邊,小聲道:“我們也不想訂購外國人的產品,可形勢比人強能有啥辦法?”正當衆人理論之際,我和納納開著滿載防水雨布裹好的板子的皮卡車,阿龍開著捷豹轎車慢悠悠地拐進檢測中心大院,“這麼多人?”我們停下車子,阿龍一眼瞥見檢測人員圍著一塊鋥亮的鏡面鋼瓦連連稱讚,趕緊招呼我和納納卸貨。
“你們來晚了,那個韓國人搶先一步。”胖老闆悶聲悶氣湊上來,大倒苦水,“唉,瞧瞧人家這技術,你還卸貨幹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