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霧凇山上又打起來了,這是第幾次了?可當真是作孽啊!”莫氏匆匆忙忙從外頭帶回這個消息。
眼看要過年了,薛家老小在家裡裡外外準備著,沒想到外頭又出事了,見莫氏神色好像出的事還不小,大家停下手裡的活專心聽她講。
近來霧凇山上的炭是一批批燒出,幹活的村民所到手的銀子卻可有可無,大家定是不滿,多次向張大貴抱怨,有遠見的人早撂不下幹了,留下的是些不甘心的或者會來事的,張大貴面對他們滿臉的不岔,能安撫的就安撫,不能安撫的就當作沒看到,臨到過年了,這段時間掙的錢都不比以前幾天掙的錢,他們可是實在出了力氣幹活的,於是大夥內心的鬱結積久迸發,徹底鬧起來了。
張大貴自個也是有苦說不出,他跟大夥是一樣的,他們沒掙到什麼錢,他也是兩手空空啊!誰知道他會失策啊,說好的燒炭掙錢呢?說好的鎮上炭價低不代表縣城低呢?結果他們燒出的炭拉出去哪裡都是一樣的賤價,更不要說來來去去費的人力物力。他能找誰說理去?除了村民對他不滿,陳方青對他意見也很大,張大貴現在算是裡外不是人。
緊隨莫氏回來的薛爹神色更加慌張了,“大夥開始搶起來了,還揚言要毀了炭窯。”
聽了這個消息,薛家的男人們都出去看看了,都是同一個村的,村裡的很多男人都在山上,打到最後也不好看,想著過去跟著勸勸順便攔架。
張桃花遇到這種事就激動了,老想跑去親眼看事態進展,不過很快便被莫氏呵斥著不準出去,薛謙書和薛爹他們跑去霧凇山,通往霧凇山的山路上因昨晚的一場雪隨處可見的白,寒風一吹,雪沫零零碎碎飄落,飛揚著落入行人的身上。
等薛謙書他們跑到山上的時候,大夥倒不是在打架,而是開始搶東西,除了炭窯動不了,其他的能移動的,皆被大夥拿回家去,像是燒出的炭很快就被漢子們搶光,搶完炭之後,開始搶樹木,一個人搬不回去,全家一起搬,還有燒炭的工具,大有把這裡能拿的東西一件不剩的趨勢。
薛謙書隨手攔住一戶人家問這是怎麼回事,被攔住的那戶人家的男人見是他,揮揮手讓家裡其他人繼續搬,他則留下把情況跟薛謙書一說。
“虎子,不是我們做得太絕,實在是沒辦法了,你不知道的,從開始燒炭到現在整整有三個月了,除了零碎的幾十個銅板啥也沒有,反正這炭也不值錢,樹倒是能賣幾個錢。”漢子似是想起什麼,滿臉抑鬱說道,“這個年過得肯定要比往常辛酸的,怪我豬油蒙了心,沒聽你勸,不若去鎮上幹幾個月不知比現在好多少。”
薛謙文和薛爹相視一眼,沒說啥話,但心裡一致的想法是,他們這也是被逼的,換做是自己,定是也跟著大夥一起搶。
“住手,我讓你們都住手聽到沒有,你們這是要反了。”伴隨著一聲大吼,張大貴再次上山了,後頭還跟著幾個漢子,先前他見場面無法控制立馬下山搬救兵了,跟他上來的都是他的親戚。
大夥冷不丁被他這麼一吼愣了愣,見他身後也沒多少人,穩了穩心神當作沒聽到繼續該搬搬。
“張兄,我就說吧,你們村就是有一羣刁民,你再不好好整治,我看你這個里正當的也沒啥意思了。”陳方青見狀不忘在一旁幸災樂禍。
在陳方青看來,這羣人之所以這樣是因爲張大貴管理無方,他當初選擇教稻香村民燒炭也是奔著這個村比起其它窮得丁當響的村還算好一點,暗中支持張大貴當里正,想著教他們燒炭的同時順帶撈點油水,市面上炭的價錢是低,但如果炭到了他的手中,他再改進一下,有門路轉手賣給大戶人家,價錢可是增了幾倍的,誰知道他纔拿到第一批炭,後面的幾批就再也沒他的份了,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是以他接下來見到張大貴他們賣的炭價錢越來越低,心裡不知多痛快,如今村民又有此舉,他不借此煽風點火更待何時!
張大貴也不是傻子,聽陳方青這麼說,知道他沒抱著好的心思,當然不會順著他的話跟大夥吵起來,如果可以他是不想跟鄉親們鬧僵的,這個冬天一過,縣裡會派官差來詢問登記情況,反正都不掙錢了到時候起碼可以用炭來說話,但是這些炭和樹要是被大家搶光了,到時候他拿什麼說話?拿什麼上交給縣裡?
“大家不要衝動啊,這是公家的炭,你們這麼搶是犯法的。”張大貴可是抱著苦頭婆心說完這句話,還望大家能理解他自己也很心酸。
人羣中有人應道:
“張里正,我們也不想爲難你,我不拿著這些東西去賣掉,到時候過年去你家吃肉啊。”
“就是,我這幾個月全都交代在這裡,我可以不吃肉,但不能讓我娃過年都沒肉吃,我們也是沒辦法的。”
“天高皇帝遠的,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
眼看他們的動作越來越快,東西已經被搶得差不多了,又聽他們這麼說,張大貴簡直要急得跳腳,匆忙之中見薛謙書也在,不管不顧了,像是見到稻草一樣跑過去對他說道,“虎子,他們這樣做是不對的,他們不懂你一定明白的,你幫我說幾句吧。”張大貴想著按照往常的經驗,薛謙書說的話村民們還是聽幾句的,此刻讓他幫著說幾句沒準有效果。
薛謙書當然明白村民們此舉不妥,不管怎麼說燒炭確實是公家的事,但是大夥付出勞力得不到相應的銀子卻也是事實。說實話他真的爲難,他當然是不想幫著張大貴的,因爲不想讓大家空手而歸。
見他沒反應,張大貴愈發焦急說道,“虎子,我知道當初不聽你的建議是我的錯,但都到了這時候了,你就當幫我一把了。”他以爲薛謙書還記恨著以前的事。
一旁的薛爹聞言連忙拉了拉薛謙書,示意他不要出這個頭,接著扯出笑對張大貴說道,“張里正,你說笑了,你說的話都沒用,他說的話也沒人聽的。”這是真的,現在的局面,大家憑什麼聽他的。
張大貴瞪了薛爹一眼,對大夥說道,“虎子有話跟你們說,你們都停下來聽聽。”張大貴賭一把了,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相信虎子即使不是真的阻止大家,也會說些公正的話。
如果可以,薛謙書當然不想幫著這種人講話,他先是不知跟陳方青有什麼勾當,接著不明不白當上里正,帶著大夥死命燒炭到頭來兩手空空,如今出事了,不好好跟大夥說,就想推他出去當炮灰。
薛謙書要極力才能忍住罵他的衝動,深吸一口氣說道,“兄弟們,我沒立場阻止你們,不過除了炭窯不可毀,燒炭工具不能搶。”其他的,隨你們便,反正沒你們,樹也砍不下來,炭也燒不起來,你們要拿走也無可厚非。後面這些是他的心裡話,能留下燒炭工具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張大貴聽他這麼說急了,他這不是在助長大夥的膽量嗎,急忙補充道,“還有樹和炭啊,這些你們真的不能拿。”
大夥面面相覷,他們當然忽視了張大貴的話,燒炭耽誤了他們多少事,本來是想打掉炭窯的,但聽了虎子的話,想想毀不毀炭窯對他們也沒什麼用,於是在一起討論要不要留下燒炭工具,
有人提議道,“算了,沒準上頭真的派人過來,我們拿著這些工具反倒不好說話。”
二愣子急道,“那炭和樹也不要了?”他都搶了不少回家藏著了。
有人一巴掌拍向二愣子,“要,怎麼不要,過了這個冬天,炭也燒沒了,樹也賣掉了,再說他們要問起來就說這炭是咱自己買的,而且自己砍自己山上的樹還有錯啊?”
大家一聽是這麼個理,反正要他們把搬回去的炭和樹吐出來是不可能的,方纔慌亂之中誰家能多少也沒人知道,都這時候了,搶回去就是賺到了。
張大貴嚇唬道,“你們商量出來沒有?我都說了,那是公家的東西,你們都想去蹲大牢嗎?”
人羣中有個人出來擺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們不拿公家的東西。”
張大貴聞言一喜,大氣道,“嗯,拿了的一會都交出來,我就不怪你們了。”原來大夥也不是不講理,總算是說通了。
不過說完這些話後,他們一轉身,動作更快了,再把炭和樹搬一趟回去,不過記得留下燒炭工具,已經搶一些燒炭工具回去的人還來到張大貴跟前表示一會給他送到山上來。
張大貴見他們紛紛下山,看著所剩無幾的炭和滿地的落葉氣得心肝疼,他隱約覺得他這個里正是要當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