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止并未立刻接手,只是淡淡地看著她,目光平淡而沉冷。
“世子,”駙馬離南行止較近,他低聲對南行止說道:“此番我與公主入京,便是想查明先太子的死因……”
南行止眼尾輕輕一挑,“哦?難道你們懷疑先太子的死,另有隱情?”
“不是懷疑!”嘉儀公主悲傷而憤怒,“而是肯定!”她沉郁地深吸一口氣,說道:“皇弟去世后,我去看過他的遺體……我分明發現他尸體有異……”
“為何你當時不說明呢?”南行止疑惑。
嘉儀公主頓時隱忍淚水,“當時父皇也病重,何況,他又在處理禹王的案子……待我發現皇弟尸體有異時,皇弟都要被安排下葬了……況且,父皇當時聽了我的話之后,也是讓人去看過皇弟的尸身的,查看尸身的人說,是因為皇弟常年病重,又被禹王毒害,所以才會那般模樣……”
“先太子尸體當時是什么模樣?”南行止問道。
嘉儀公主閉上眼,睫毛微微濕潤,輕輕地顫抖著,“他臉色青黑,指甲都有些松動了……”她努力的壓抑著悲痛,長舒一口氣之后,說道:“禹王叔當時否認對皇弟下毒,我那時還小,只覺得事情很是恐怖。后來細想,如果禹王叔真的要害皇弟,需要親自動手嗎?甚至是下在給皇弟準備的飯菜里?當時為皇弟診治的太醫說,皇弟是中了鶴頂紅的毒,可從尸體的情況看,并不是中了鶴頂紅的模樣……”她悲沉地緩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也暗中查過他所用過的一切食物,可并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南行止沉默了片刻,石桌上的茶壺沸騰著,滾燙的熱氣將壺蓋沖得微微跳躍顫抖。
他將茶壺提起來,慢慢倒了一杯茶,沉聲問道:“既然你這么早就發現了端倪,為何現在才來告訴我這些?”
嘉儀公主猛地將手拽緊,“這皇宮里,還有我可信任的人嗎?”
南行止輕笑,“那你覺得我可信任?”
嘉儀公主緩緩地抬了抬下頜,輕聲道:“我只是向你賣個好……”她抿唇,“我終究離開皇宮太久,勢單力薄,就算想要查明真相,也很是困難。”
“所以你想借助我的勢力?”南行止微微一頓,“可你也知道,我也才剛剛被解禁。京城朝堂中,不少人覺得我會謀逆。”
嘉儀公主輕笑,“瑞親王府的勢力如何,我也清楚。至于你是否會謀逆,與我無關!”
南行止眼尾輕挑,倒是沒想到她這么心直口快。
“父皇已經去世了,皇弟也去世了。說白了,這皇宮,早就沒了父皇的勢力了。”嘉儀公主搖頭,“其他人要如何,包括你要如何,又與我有什么關系呢?我不過是想查明皇弟去世的真相,為他報仇而已!”
南行止蹙眉,沉吟,不置可否。
“何況,查明了真相,對你也有利。”嘉儀公主說道,“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
許久之后,南行止才將那手絹包裹的瓷片收好,放入袖中。
嘉儀公主心底懸著的石頭終于安穩放下。
南行止并未多做停留,便離開皇宮。
浮云散,熠熠日光,將皇城照耀得彩徹區明。南行止背對莊嚴皇宮,毫無留戀的離去,片刻都沒有回頭。
回到王府,他即刻將秦慕錚召了過來,去星馳樓,將兩塊瓷片交給他,“送去給平王叔看看吧。”
秦慕錚謹慎地接了過去,又說道:“世子,您讓我們找的人,已經找到了。”
南行止瞇了瞇眼,“查過了嗎?可有什么不妥?”
“目前沒有發現,”秦慕錚說道,“他的確是得了他父親的真傳,有一手絕好的技藝。屬下將他制成的成品拿了些過來,送到成先生那里了。”
南行止點了點頭,緊接著問道:“蜀地那邊怎么樣了?”
秦慕錚驀地蹙眉,欲言又止。
“怎么,不太好?”南行止的聲音沉了沉。
秦慕錚沉重地點了點頭,“遇到些麻煩,得到消息說,本來已經將人順利地接到了,可突然多了兩批人前來劫持。受到了阻礙。”
“兩批人?”南行止漆黑幽邃的瞳孔猛地一縮,“弄清楚了嗎?是同一伙人?”
秦慕錚搖頭,“來信的人說,那兩批人并不是同一伙人,武功身手完全不同。但是他們目標都一樣……”他的聲音暗下去,隱約露出忐忑。
垂于身側的手不由得拽緊,南行止將胸口滯悶的氣息沉下去,低沉地說道:“傳我密令,務必將人安全地帶到京城來!”
“是,”秦慕錚篤定堅毅地點頭,“世子放心!”
南行止沉吟了片刻,壓低了聲音,說:“此事不要讓青云知道!”
秦慕錚微微遲疑,快速看了他一眼,立刻應聲:“是。”
待秦慕錚退下之后,南行止才轉入成青云的房間。
她正半倚在窗前的軟榻上,拿著幾幅字畫仔細地看著。窗欞外,澹澹微光流瀉而下,在她身上暈出浮光淡影。
南行止的腳步不由得放緩,踏在柔軟的地毯上,落地無聲。
可成青云依舊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字畫,對他說道:“世子,你看,這是秦侍衛送過來的字畫。他剛才跟我說,這三幅畫,是從同一幅字畫上揭下來的,很神奇。”
南行止收斂了方才的沉肅,與她并肩而坐,伸手將她攬在懷中。
成青云退了退,將字畫遞上去,讓他看。
三幅字畫裝裱得精美,毫無破綻,若非行家仔細查看,絕對看不出,這三幅畫,竟是從同一幅畫上揭下來的。
“看來,皇叔的字畫,可以被復原了。”南行止說道。
“是,”成青云抿唇,“我很期待,先皇到底在那字畫上寫了什么。”
南行止瞇了瞇眼,“其實賀長吉所臨摹的字畫也可知曉答案,只是,許多地方,被他用朱砂掩蓋了。導致那幅臨摹的字畫語句不全,難以辨別寫的到底是什么。”
“世子找到了這個人,就可以讓他將朱砂揭掉了。”成青云說道。
“是,”南行止輕輕點頭,兩人無言相伴片刻,南行止將今日與嘉儀公主會面的情況告訴了成青云。
“這么說來,嘉儀公主懷疑先太子的死,或許有問題?”成青云蹙眉,“不是說……先太子是禹王毒害的嗎?這么一來,其實先太子身上有毒殺的痕跡,也很正常。”
“但是嘉儀公主說,先太子的尸體膚色發黑,指甲都有些松落了,鶴頂紅的毒,會是這般模樣嗎?”
“我從未聽說過禹王是被鶴頂紅毒殺的。”成青云不由得抿緊了唇。
南行止說道:“禹王的案子,一直是皇室的忌諱,就連皇室的人,也不敢輕易提起。何況,禹王案子的卷宗,屬于絕密……沒有皇上下旨,任何人不得查閱翻看。”
“可祥昭太子的死,與禹王的案子有關。若是想要查清真相,不查看當年的卷宗,又怎么……”成青云期盼地看著他。
南行止垂眸,“我會向皇上請旨的。”他靜靜地看著她,說道:“但是你別抱太大的希望,就算有關于禹王案情的卷宗,能查閱到的,定然是很少了。”
成青云瞇了瞇眼,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疑惑地說道:“為什么嘉儀公主明明告知了先太子尸體有問題,先皇卻并沒有下令徹查呢?難道查辦了禹王,比太子的生死更重要?”
“先皇當時已經確認禹王危及江山社稷,甚至以為他會謀權篡位。而且,禹王位高權重,功高震主,手中有大量的兵權和其他實權,已經威脅到了先皇的皇權了。當時太子已然去世,事實也不可挽回,但比起兒子的死因,江山皇位對于一個帝王來說,重于一切吧。”南行止說道。
成青云無言,只是無意識地拽著南行止的袖口把玩。
好一會兒之后,她才說道:“中了鶴頂紅的人,死亡時不會太過痛苦,但毒發很快,而且,死后面色紅潤,不會影響儀容。雖然尸體放置久了,也會多多少少潰爛,但不會泛黑,也不會導致指甲脫落。”
“嗯,”南行止頷首,“等平王叔查出那瓷片的問題,或許就能知道先太子到底是中的什么毒了。”
兩人獨處了會兒,綠黛便在門外行禮稟告,可以用午膳了。
南行止院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了他的習慣,與成青云一同用飯時,不會讓任何人打擾。所以沒有南行止的吩咐,其他人也不會在正廳中伺候。
“今日朝中有人建議到薦福寺中祈福禮佛。”南行止喝完了湯,才慢悠悠地說道。
成青云正剝著一枚栗子,聞言頓了頓。
南行止也試著剝了幾顆栗子,都放在成青云碗里,“其實每一年,皇上都會帶著皇室宗親以及一些朝官到薦福寺去。”
成青云用筷子夾了一個剝好的栗子,放在嘴里慢慢地嚼著。
“以往渾天監若是測出什么不祥之兆,或者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也會到薦福寺里起伏禮佛,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南行止淡淡地說道,“只是,沒有個定數,每年去的時間,并不統一。”
“皇上應允了嗎?”成青云好奇。
南行止似笑非笑,“我想,會答應的吧。”
成青云還未問為何,便聽綠黛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何事?”南行止蹙眉,若是沒有特別緊急的事情,綠黛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叨擾。
綠黛斂衽走了進來,將一封封了火漆的密信交到南行止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