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清雅幽靜的南行止庭院之中,難得熱鬧。
成青云收拾洗漱妥當,推開門,便見南澈蕭妃等人,早已收拾好準備離開了。
她有些局促,昨夜一睡,便睡得很沉,清晨的晨鐘都未曾聽見。
蕭妃與嘉儀公主駙馬夫婦要回皇宮,安排尤為謹慎小心。雖然車架并不奢華起眼,但是防衛卻很是森嚴。
南行止親自將幾人送出府,成青云便跟在后面。
彩月一路攙扶著蕭妃,偶爾抬手為蕭妃整理整理被晨風吹散的頭發。
蕭妃一身錦緞,素雅樸質,如綻放梨蕊,楚楚清雅。她的言行舉止,比往前收斂了許多,連妝容衣著,都盡顯低調素淡。今日她也不過素素的撲了粉,抹了淡淡的研制提色,稍顯氣色紅潤。發絲輕綰,不飾奢華點綴。云鬢之間,不過以宮紗緞帶固定。
而她的侍女彩月,也同樣簡單,周身上下,也不過發間一枚銀簪而已。
銀簪……宮紗緞帶……
成青云的目光在蕭妃和彩月的發飾上來回游弋,幾次側首,若有所思。
“怎么了?”南行止見她一副費解的模樣,不由得問道。
“蕭妃娘娘只戴了宮紗,而彩月卻戴了銀簪。”成青云喃喃囈語。
“這有何不妥?”南行止審慎地看了眼蕭妃和彩月。
成青云眨眨眼,“蕭妃是主子,彩月是侍女,主子未曾打扮裝點,彩月卻戴了一支比宮紗看起來更顯眼招搖的銀簪,這不合理。”
南行止蹙眉,興味地抬手撫了撫下頜,問道:“你如何看?”
成青云搖頭,“或許人家蕭妃做主子的比較寬待下人,不怎么管束下人的穿戴?”
南行止一哂,“那你還有些不了解蕭妃以前張揚的個性。”他俯身,從欄桿下的盆景中撿起一塊石頭,指尖輕輕一彈,石頭筆直而準確地將彩月發間的銀簪擊落!
彩月立刻抬手去摸頭發,來不及抓住銀簪,銀簪落地。
南行止上前一步,將銀簪撿起來,還給彩月。
彩月驚慌失措地雙手接過,連連道歉。
“無妨,”南行止從容一笑,抬眼看了看蕭妃。
蕭妃蹙眉,冷眼責怪地瞪了眼彩月,轉身繼續往前走。
清晨的瑞親王王府之外人影攢動,卻安靜有序。
各人車馬逶迤而去,清涼舒爽的清晨歸于寧靜,清涼通透的空氣中,可聞隱隱暗香,縹緲如云中之歌。
車馬消失在街道盡頭,成青云這才隨南行止一同進府。水榭之上白霧繚繚,水光瀲滟。
“世子可有發現?”成青云待四下無人之后,迫不及待地問道。
水天一色,南行止長身玉立,置于一片山水青天之中,碧空之上,微云輕抹,霞光旖旎。
他輕輕拂袖,眉目舒展,說道:“你覺得彩月那支銀簪如何?”
成青云不解,暗暗回憶了方才彩月所佩戴的銀簪,說道:“很普通,并不華麗精致,可銀的分量不錯。”
“不錯,分量,”南行止輕笑,“若你目測,你覺得那支銀簪該有多重?”
成青云思索片刻,說道:“大約二兩……或許還輕一些,畢竟彩月這樣的侍女所用的銀簪,可能并不太貴重。”
南行止輕輕點頭,轉身繼而往前走,“可是,彩月的銀簪要輕許多。”
成青云抿唇,若有所思。
“接下來你想從何處查起?”南行止問。
成青云不假思索,“既然發生在皇宮之中,自然要從皇宮之中查起,既然中秋夜宴之上的命案發生在拙政苑,我還是想要拙政苑開始查。”
“如此,我隨你一同回去查看。”南行止說道。
中秋三日休沐,時間短暫,宮中宮宴的氣氛依舊未散,宮闈之內金桂暗香,其樂融融。
沈太妃和三公主的去世并未影響宮闈中人的日常行事,有人悲傷有人感慨,有人惶恐有人唏噓,此后便一如往常。
成青云與南行止回到拙政苑,苑內苑外依舊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
中秋之夜歡聲笑語歌舞升平的宮殿此時死氣沉沉,蕭索冷寂。好在園中草木掩映,蓊蓊郁郁,秋華爭妍,平添鮮活與生機。
成青云上了高臺,俯視整座庭院,里里外外,御林軍森嚴看守,不會有任何人可隨意進出。如此,昨夜殺害沈太妃的人,也定然是當時在苑內參加宮宴的人。
沈太妃被害時,眾人離開拙政殿,從高臺之上的情況看,所有人都在高臺上放孔明燈,除了一些宮人,不可能隨意離開進入殿內暗殺沈太妃。
這拙政苑之內的宮人,都被皇帝暗中關押起來審問了,若是能審出結果和線索,那自然最好,若是審不出,連成青云也要佩服兇手的作案手法了。
正欲與南行止一同下高臺,忽而見高臺欄桿之下還放著她那日在樹上發現的那盞孔明燈。
孔明燈已然熄滅,燈罩上的碧云青天,襯得奔月的嫦娥婀娜曼妙。碧空之上那輪碩大的明月明媚又寒冷。
“這盞孔明燈還在這里,”她附身將燈拿起來,“干脆讓著拙政苑的宮人將它收起來吧,”
南行止若有似無地看了那孔明燈一眼,眉心微微一蹙,稍稍傾身過來,用手指了指嫦娥眼角的那顆淚痣。
“怎么了?”成青云不解地問。
“你沒發現有什么變化?”南行止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嫦娥眼角。
嫦娥眼角那顆淚痣,暗淡模糊,細小如針點,淚痣邊緣暈染模糊,有些不均。
她觀察片刻,依舊沒有發現這顆淚痣有何不對。
南行止蹙眉,輕聲說道:“顏色,這顆淚痣的顏色變了。”
成青云一怔,立即查看這顆淚痣的顏色,暗紅色,如細小紅豆一點。
“昨夜發現這顆淚痣時,這顆淚痣時朱紅色,顏色很鮮艷新鮮。但是現在顏色卻有些發暗發黑。就算繪畫的顏料朱砂會褪色,顏色也應該是變淡,而不是變暗變黑。除非……”
成青云立即脫口接道:“除非是……血!”
南行止緩緩地點頭,“是。”他端詳著那孔明燈燈罩之上繪制的嫦娥,臉若銀盤皓月,仙姿霓裳,騰云駕霧。“嫦娥是否真有淚痣不得而知,可這幅畫上的嫦娥,一開始并沒有畫上淚痣的。這血跡,一定是后來不小心沾上去的。”
成青云若有所思,輕輕地摸了摸那顆淚痣,又往下看題在燈罩之上的許愿貼。
“這人也奇怪,連愿望也未曾寫完。”她指了指燈罩上的“人月團”三個字,“這是想寫‘人月團圓’吧。”
南行止雙眼微微一瞇,“畫上的題的字和這許愿的字跡不一樣。顯然是出自于兩個人之手。”他別有深意地看了成青云一眼,繼而說道:“但這樣無法證明什么。”
“這孔明燈上有血跡本身就是一個疑點。”成青云將孔明燈放在地上,準備當做線索或者證物,“若是能查出這燈上的字跡出自于何人之手,就能查清這血跡的來源了。如果……如果這個血跡是沈太妃的……”
話未說完,但意思明了。南行止與她心照不宣,當即洞察她話中的意思。
兩人再次進入拙政殿。正殿之內已無線索可查,唯有東偏殿之內沒有查看過。
成青云與南行止拐入東偏殿,平整的地面之上,鋪就波斯長毛織花地毯,圖案精美古雅,腳踩上去,落地無聲。
“地毯是剛鋪上的嗎?”成青云腳下柔軟的地毯,問道。
“是,”南行止蹙眉,少許猶豫之后,輕聲告訴她,“這地下是密室,雖然從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有些在地面的機括陳舊了,所以皇上還是讓人蓋了地毯。”
“有人下密室去找三公主的遺體了嗎?”成青云問道。
“嗯,皇上已派暗衛下密室尋找。”南行止走到靠窗的軟榻前坐下,目光落在軟榻邊緣。
“密室之內的水退了嗎?”成青云回憶起昨晚的驚濤駭浪,依舊心有余悸。
“退了大半,”南行止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昨夜是中秋之夜,潮汐活動最為頻繁,所以才會有如此洶涌的浪潮涌入密室之內。如今中秋已過,潮汐減退,浪潮已不如昨晚那般涌急了。如今派暗衛下去,一來可探清密室的情況,二來,也可以及時找到三公主的遺體。”
成青云點頭,“等三公主的遺體找上來,我還可以為他驗尸,昨晚在密室之內太過匆忙,沒來得及仔細查看尸體。”
南行止目光沉了沉,果然聽見成青云問道:“打開密室的機括在哪兒呢?”
忽而沉默片刻,成青云探尋地看著南行止。
南行止蹙了蹙眉,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桌案之下,沉默不語。
難道機括在桌案之下?她欲言又止,識趣地沒再追問。
“若是有人故意觸碰機括讓所有的人墜入密室,那誰有這個可能?”成青云問。
昨晚坐于這軟榻之上的人,是南澈,站于軟榻之旁的人,是南澈的侍衛李勝。
其次,嘉儀公主、駙馬、蕭妃坐于正殿中央的桌旁,背靠軟榻,而彩月則站在軟榻之側。
如此說來,除了南行止、成青云和成青嵐之外,其余的人,都有行動時機和條件……
思及至此,成青云的心狠狠一蹙!
事發當時,她懷疑了所有人,包括成青嵐,而若是成青嵐從頭至尾與此事無關,那她該如何面對她?
垂于身側的手慢慢握緊,她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忽而想到成青嵐右臂之上那幾道不淺不深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