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范清群咬牙瞪著我,“你不是軍中人,這是江湖武功。”
“是啊。”我的聲音從蒙面的布巾后透出,“賞金刺客,有人出一千兩,讓我帶沈寒蒔回去,保他尸首不受凌辱。”
“他反正中了毒,活不了多久,我一界江湖人士,國家斗爭與我無關。”槍尖抵著范清群的頸,目光冷冷環視周圍,“你可以視死如歸,我也不會劍下留情,但是你若死了,‘天冬’國內將士群龍無首,不如我們做個交易,你開口放我們出去,我放了你。”
她的眼神,狠狠地看了眼我肩頭的沈寒蒔。
那是不甘!
“如果我說不呢?”她咬牙切齒。
“那我只好殺了你。”我嘿嘿一笑,“以我的武功,你這里的人攔不住我離去,大不了我不要他,帶你的首級去向‘澤蘭’官府領賞,必然高于一千兩。”
她目光幾下轉動,慢慢點了點頭,“好。”
“牽馬來。”我淡淡的命令中,有人飛快地讓出一匹馬。
“一匹馬帶不了三個人。”范清群琢磨算計著什么,“我叫人讓開,你上馬帶他走。”
“誰說帶不了?”我的槍頂著她的頸口,“你牽馬就行了。”
我抱著沈寒蒔飄落馬背上,此刻的他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面孔蒼白無血色,與唇邊的黑色血漬相映襯,觸目驚心。
她僵硬地執起馬韁繩,在前面磨蹭地一步步走著。
我急,我比任何人都急沈寒蒔此刻的傷,可我不能急,我不敢急。
筋脈一陣陣地痛,額頭上的汗水一顆顆地掉落,落在沈寒蒔的臉上。方才一擊,已是我強自支撐的所有,除了表面比沈寒蒔好看,只怕此刻的我,也經不住一巴掌了。
那靠在我肩頭的人,緩緩睜開眼,靜靜地看著我的,我的汗水打在他的臉上,一滴滴的。
慢慢的,掌心中多了一絲冰涼,握著我的手。
是他的掌,仿佛是想給我一點溫暖,可他的手,比我的手更涼。
有范清群在前,太多話不能說,只能靠著掌心的交疊和眼神傳達著我的心思。
——沈寒蒔,你忘記了在京師對我承諾過什么嗎?
——回去做你的公子。
——那就給我好好的活著,我可不想沒了搖錢樹。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來救我!
我不知道他如何察覺到我筋脈受創的,對他那責難的眼神,我只能報以一個歉意的微笑,可惜有面巾擋著,也不知他看得到看不到。
這歉意,是我對自己身體計算的失誤,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純氣再度反噬,無力安然地帶他離開。
他的手,緊了緊,唇微微一動,似乎是有話想說,又最終沒能說出口。
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功力反噬昏迷時的那個夢,夢中的他曾經說過的話,埋骨一處,永不分離。
雙手相握,是彼此支撐的唯一力量,心也在這個時候安寧了下來,而此刻我那些凌亂的真氣,卻仿佛突然乖巧了起來,老老實實地開始流轉。
我很慢很慢地將那亂成一團的真氣梳理著,像是在整理一個被玩亂的線團,一絲絲地抽著真氣,導入筋脈中,而那絲線的源頭,就是我那被沈寒蒔握著手的脈門。
是純氣,是他身體里的純氣!
還記得第一次與他纏綿時,就是這股純氣吸引了我,或許說,是彼此身體里的純氣吸引了彼此,所以才有了那次的情難自禁。
他仿佛也感應到了,掌心貼的更緊,幾乎是用盡了他所有的力量,將殘余的純氣灌入我的體內。
不行,他已經重傷,還中毒在身,這點純氣可以說是他最后護住筋脈的保命之物,灌輸給我等同于自殺。
我以眼神示意著,拼命想要制止他這種瘋狂的舉動,而他只是微微搖頭,最后索性閉上了眼睛不看我,純氣卻更加洶涌地進入我的身體里。
我想抗拒,想要將他灌輸進來的純氣倒輸給他,但我控制不了那些亂竄的氣息,只能眼睜睜地任由他施為。
那純氣一進入我的身體,我體內凌亂的氣息仿佛尋找到了最親愛的伙伴,歡快地迎了上去,將它團團包裹,彼此融合,轉眼間即化入了我的身體里,那可怕的剛猛力量也剎那變的溫柔了起來,舒緩著我的筋脈。
慢慢的,胸口不再沉悶,那寫緊繃到頂點即將崩斷的筋脈也開始松弛,可面對整個身體里強大亂竄的氣息,這還是太細微了,也太緩慢了。
此刻的我,除了祈求筋脈快點恢復,再無他法。
慢了,一旦范清群察覺不對,我和他就再也沒有逃離的機會;即便能有萬分之一的機會逃離,只怕我也來不及救他了。
沈寒蒔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半分血色,蒼白的面容上隱隱可見淡淡的黑氣,唇角的血絲不住地滑下,濕了我的肩頭,他握著我掌心的手,幾次都差點滑脫,都被他強行握了回來。
這分明已是毒氣攻心的征兆了。
“你,走快點。”我朝著范清群冷然開口。
范清群回頭,咧嘴一笑,“前面就是個山谷了,地勢狹隘,只容一人一馬通過,只要您進了這個山谷,即便我的人馬想追,也是無法集體通過追擊的,您放心吧。”
她的話不但沒有讓我安心,反而更加的狐疑,因為她笑的太諂媚了,一個被我威脅的時候都沒有太多表情變化的人突然如此笑的無害,太詭異了。
“您可快走吧,看后面我的人馬都沒追來呢。”她的手用力拍了下馬股,馬兒一聲長嘶,躍蹄朝前竄去。
當她出手時,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一抹殺機,馬兒竄出的一瞬間我想也不想,提起剛剛能凝聚的一點點純氣,摟著沈寒蒔飄身落馬。
失去了載重的馬兒快速地奔跑著,還未跑出十余步,地面突然凹陷,那偌大的馬身整個沉落了下去,我看到十余根鋼槍豎插在大坑底,剎那間穿透馬身,馬兒連哀鳴都來不及便沒了氣息。
我再回首時,范清群早已經奔出了二十余步,遙遠地回頭我的方向,未能看到我摔馬落坑,她的眼中滿是遺憾,然后轉身而逃,身影消失在樹后。
敢算計我,我必要她死!
腳下才邁出一步,心口再度巨震,剛才帶著沈寒蒔下馬動了真氣,剛剛才平靜的氣息又一次肆虐了起來,甚至不等我做出任何反應,一口鮮血已噴了出來,星星點點地濺上地面。
真氣好亂,好亂。
我想動,卻動不了;手腳都仿佛不受控制了般,身體搖搖晃晃地,幾度不穩后摔落在地。
幸運的是,我摔下去的時候,抱著沈寒蒔的手沒有松開,他摔在我的身上,這讓我長松了口氣。
“沈寒蒔,你給我撐住。”再也顧不得追范清群,我再度提氣,強撐著顫抖的手腕貼上他的胸口。
口中又是一股腥氣涌上,鼻間暖暖地滑下什么,穿過蒙面巾的縫隙,點點落在他月白的衣衫上,給那本就斑駁了無數血跡的衣衫又增添了一抹鮮艷的紅色。
這是筋脈重創的情形,可是我顧不了那么多,我飛快地點上他胸前的穴道,試圖阻止毒性入侵,掌心貼著他心脈,努力地將微弱的一點純氣灌輸進他的身體里。
可這以筋脈斷裂強行換來的純氣太微弱了,根本阻止不了他的毒性入侵,他臉上的黑氣越來越濃,我也越來越心驚。
掙扎地按上“獨活”的壓簧,劍出鞘三分,手腕抹過劍身,一道紅痕留下,轉眼就被吞噬。
我將手腕伸到沈寒蒔的唇邊,血珠滴滴答答落在他的唇上,我喘息著開口,“沈寒蒔,你給我咽下去。”
遙想當年在“青云樓”,為了讓暗衛有抵御毒性的能力,我們每天幾乎都要服食一些小小的毒物,久而久之身體自然產生抗性,那時候的我雖然算不上百毒不侵,至少尋常的毒是對我不起作用的。
只希望這身體里的血,在三年后依然有著抵御毒性的作用,這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慢慢的,他臉上的黑氣不再有彌漫之勢,就算沒有減退,我也遏制了毒性的擴散。
我高懸著的心,這才有了些許的松懈。
一邊是真氣的灌輸導致筋脈的崩斷,一邊是放血后的虛虧,我能感覺到此刻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但沈寒蒔一刻未醒,我就一刻不敢停手。
那緊閉的雙眼微微顫著,他的呼吸逐漸有力了起來,當我再度低喚著他名字的時候,那朗眸微啟,睜開了雙眼。
他的目光,最先盯住的就是我懸在他口上方的手,那里一滴滴的血依然落著,打在他的唇上。
眸光一凝,他掙扎著別開臉,抗拒著。
我努力地擠出一絲笑,“這個、沒帶解毒藥,我的血似乎方便點,你將就喝喝吧。”
他微弱地從口中擠出兩個字,“不要。”
“不要也止不住啊。”我努力讓自己保持笑容,“這個就像月事,一旦出來了,我也憋不回去,反正別浪費,我又不收你錢。”
“你好惡心。”雖然這么說,他的唇倒是老實地湊了上來,將所有滴下的血咽進了口中。
我能感覺到,他貼著我手腕的唇從涼變暖,也不知道是他恢復了體能,還是我失血太多。
“沒想到,你居然是裝裝樣子嚇唬人的,早知道你慘成這樣,我就省了牽馬勞累將你引到這里的力氣了。”
身旁的樹林里,一道人影緩緩現身,卻讓我徹底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