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5號這晚,慕郗城不知道陪著陳屹年喝了多少,直到將醉酒的陳叔送回他的房間,安頓好,給他蓋上被子。
他養他長大,他的心思他一直都明白。
將房門關上,慕郗城去廚房給嘉漁熱了一杯牛奶,溫熱的溫度,燙在掌心裡,卻讓他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送去嘉漁的臥室,放置在她的牀頭。
這孩子睡得很安靜,幾乎和他離開前的姿勢一樣,摟著她,讓她翻身換了個姿勢。
一晚睡一個姿勢,會睡麻的。
從嘉漁的房間出來,慕郗城回自己的房間,和嘉漁有一些封閉的女子閨閣不一樣。
慕郗城的臥室,在二樓有一扇落地窗,幾乎可以俯瞰到陳家大半個宅子的風景。
這一晚,慕郗城倚在落地窗前抽菸,眼神盯著窗外空曠的黑暗。
凌晨1點,手機有簡訊傳過來。
【郗城,我和你談論的話題,你有考慮過嗎?】
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修長的腿交疊在一起,慕郗城蹙著眉開始回覆簡訊。
【我有喜歡的人。】
他說這話,無疑是想令對方知難而退。
*
薄家,薄靜秋沒想到慕郗城會回覆她,自牀畔坐起身,迎著悽清的夜色,她看到他的簡訊,似乎沒有意外。
慕郗城喜歡的人?
她怔了怔,幾乎是不自覺得想到陳嘉漁,可她又覺得似是而非,沒有把握確定。
不過,這些都無妨。
任誰,都會有過去。
*
慕郗城最終再收到的簡訊是這樣的:
【郗城,任何人都會有過去,我願意嘗試和你在一起,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坐在落地窗前抽菸,慕郗城看著簡訊皺眉,沒再回應。
而後,抽著煙,一直冷俊的臉上突然有了笑意。
不爲別的,只因爲落地窗外下雪了。
那孩子那麼喜歡雪,明早醒來拉開窗簾的那一刻,一定會展顏輕笑的。
*
零四年,一月六號,小寒。
嘉漁起得很早,將睡衣換成一身白色的運動衣,手受傷了,綁頭髮有些困難,鬆鬆垮垮的蕾絲髮帶綁不到一半就鬆了,索性放棄不再繼續。
窗簾挽起來,她看到外面染了白雪的世界,飄飄搖搖的小雪花,很細碎,落下成水滴。
南方的小雪,纏纏.綿綿的,讓人晨起後看著,即刻心生歡喜。
嘉漁下樓,順手將牀頭的牛奶杯一起收拾下去。
扶著樓梯下去,嘉漁沒有見慕郗城的身影,倒是見陳教授一大早就坐在客廳裡看早報,臉色不太好,黑眼圈有些重。
嘉漁將牛奶杯放進廚房洗乾淨,再折回到客廳,問陳屹年,“爸,您是不是沒有睡好?又熬夜工作了,黑眼圈挺重。”
說罷,伸手幫陳屹年按肩膀和頸椎,陳屹年長期做研究待實驗室,有時候兩天都不出來,頸椎有一些毛病。
嘉漁瞭解中醫學的穴位,陳屹年看女兒用一隻沒有受傷的右手幫他按摩,笑了笑,拉著她讓她繞過他身後坐在沙發上,他說,“囡囡,你省點心,別亂動了,傷口再撕裂了,又要麻煩你郗城哥。”
“爸,郗城哥呢?”
“他今早到公司去了,明天要帶你回幕府,他讓你準備一下行李,不要像上次什麼都沒有帶好。”
“嗯,我知道了。爸,我到幕府去,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三餐準時,別爲了工作,過度消遣身體。”
“我知道了,你照顧好自己,我就省心。”
看嘉漁上樓的背影,陳屹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自己,昨天是不是做了一件錯事。
二樓,臥室。
嘉漁整理著自己的行李箱,上一次回來得知還要到幕府去,沒有怎麼大動。打開女孩子的衣櫃,她在挑衣服,一邊整理,一邊想到前兩天身上那件奶白色的開司米毛衣,染了血跡,不知道那天是誰幫她脫了,換了睡衣。
將臥室門打開,嘉漁在二樓的樓梯間看到剛整理完書房的閆霜,衝她招手。
“小姐,怎麼了?”
嘉漁問,“閆霜姨,你看到我那件白色的開司米毛衣了嗎?”
閆霜回憶般地想了想,問,“是不是圓領,套頭的那件。”
“對。”
“我剛纔見了,正晾曬在露臺的晾衣架上,我一會兒幫你取回來。”
“您幫我洗了,謝謝。”
閆霜疑惑,“不是我洗的,不是小姐自己洗好的麼?”
嘉漁怔了怔,問,“前一天,我從醫院回來,是誰送我回臥室的?”
“一直都是慕少爺。”
“好。”嘉漁怔了怔,對她道,“您去忙吧,不用管我。”
看她失神的模樣,閆霜不知道小姐又怎麼了?
嘉漁回到臥室,坐在梳妝檯前,看著掛在衣櫃裡的那件睡衣,臉色莫名的滾燙。
不會真的是,他幫她脫了毛衣,換睡衣?
環匈站在穿衣鏡前,18歲,依舊是女孩兒,並非女人,對自己豐盈飽.滿的匈依舊沒有好感。
這樣被對方看到,像是被對方窺探到自身有意遮掩隱蔽的身體一樣,嘉漁有一瞬覺得內心涌起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
白淨的臉上涌起的潮紅,未曾退卻,相反只增不減。
突然念及西子說得話,嘉漁你應該找一個男朋友相處一陣子了。
因爲個性的緣故,除了慕郗城,她沒有接觸過任何一個異樣,單純的如同一張白紙。
俯下身,在女孩子的貼身衣物裡,嘉漁這一次沒有選文匈,而是選擇了裹匈,衣物收拾到最後,她又暗自覺得自己的行爲呦齒。
其實她不理解,這種行爲不是呦齒,而是常年家教的保守。
即便成年,她依舊避諱這樣的話題。
……
……
整理好衣物起身,嘉漁看著室內被她串起來的紙鶴,自16歲到現在,大致已經到第999只紙鶴了。
再折一隻就是第1000只紙鶴。
自書桌的抽屜裡,抽出最後一張瓦藍色的卡紙,嘉漁握著鋼筆在上面落筆:
【郗城哥,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喜歡我嗎?】
女孩子清麗的眉目和室內柔和繾綣的燈光交織在一起,不過更柔和的是她的眼神,甜蜜的心思,滿是愛意傾訴。
16歲那一年,她喜歡他。
在她的眼裡,他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
一向冷漠不合羣的她,性格不和善,甚至有些冷硬,不善表達,不善交際。
這樣一個有缺點的她,他會喜歡嗎?
他待她好,是一直都當妹妹,還是——
最後一隻紙鶴摺好,也摺疊起女孩子無止境的心思,將第1000只紙鶴串進室內的幔簾上。
抽屜裡,整整1000張卡紙,她全部都用完。
不覺間,已經逃避了這麼久。
嘉漁看著幾乎要吊掛佔滿正面牆壁的千紙鶴,她也從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折這麼多。
從第1只,一直數到第1000只,爲這些千紙鶴編號,她承認自己有些無聊,最近總做一些沒有實質價值意義的事情。
可,清數紙鶴的動作還是未曾停歇,直到數到第1000只紙鶴。
站在這些千紙鶴串成的幔簾前,嘉漁恍然被駛入前庭院的勞斯萊斯吸引了視線。
像是某種註定,陳嘉漁向來沉穩冷靜,但是驀地,她想不理智一次。
幾乎是瞬間從臥室裡跑出去的,下樓的時候腳步落在臺階上‘邦邦邦’地響,太不像她。
客廳裡,倒了一杯熱茶的閆霜,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嘉漁,一向有禮得體,什麼時候這麼冒冒失失地在家裡奔跑過。
陳屹年被女兒匆匆地腳步聲吸引了,驟然蹙眉,“囡囡,慌什麼,別摔倒了。”
嘉漁沒有回覆自己的父親,她只覺得自己心臟跳得很快,有些抑制不住的不受控制。
從室內跑到前庭院,濃密捲髮如海藻般,鬆散著,隨著她的步伐,散亂在腰際。
呂凱打開車門,慕郗城下車,看到迎面跑過來的嘉漁怔了怔。
旋即,輕笑,伸手接住了她,“跑這麼快,當心摔倒。”
彤雲密佈的天際,下著小雪,女孩子捲曲上翹的纖長睫毛上落了雪,因爲靠近他,可以聞到他身上近似薄荷的男.性氣息,臉頰上暈紅著,不知是冷得,還是因爲羞澀。
“跑這麼快乾什麼,傻氣。”
他輕撫她的長髮,卻因爲她驟然擡眼的眼神,怔住。
這孩子從未這麼認真地看著他過,近似凝視。
嘉漁咬脣,近似下定決心般看著面前的人,喉嚨有些嘶啞,“郗城哥,我——”
“郗城,嘉漁好些了麼?”車內的人打斷了嘉漁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嘉漁自慕郗城的懷裡,轉眼看,從車上走下來站在呂叔身邊的不是薄靜秋,還能是誰。
閆霜出來,看到薄靜秋,說了句,“是慕少爺的女朋友吧,說了今天中午過來看看,這麼早就過來了。”
這一剎那,嘉漁緊繃的心絃,完全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