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慕晴深覺自己在與虎謀皮。
但她沒有別的辦法。
她深深反思過,得出一個讓她自己也毛骨悚然的決定:那就是,只要能成功,有時候,必要的犧牲她也是可以付出的。
像秦力對她做的事,換成任何一個男人,只要她能用得上他們,哪怕就算是劉宏和蔣開之流,她也一樣可以與之虛與委蛇的。
唯一的區別也不過是,應付劉宏和蔣開那樣的人會讓她惡心,而秦力,則令她感到有些許的愧疚和害怕。
愧疚是因為她利用了他,而害怕則是,他并不是一個那么好讓人利用和掌控的男人。
許慕晴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竟然變成了這樣,這樣的自己,令她感到很卑劣也很惡心,但她沒有辦法。
女人做生意,似乎天生就比男人要弱勢一些,她要想有所作為,就必須將自己所有能利用上的全都利用起來。
果然是在這一行摸爬滾打得久了,連三觀也在漸漸模糊了。
這些感嘆,是許慕晴在看到秦力幫她做的調查報告的時候出的,這也是許慕晴第一次見識到秦力在吃喝玩樂耍嘴皮子以外的其他能力。
他的報告做得十分詳細,不但有她吩咐給他的那一份,關于市面上現有的家裝木料的質量和品牌情況,甚至于,連李氏木材廠他也一并幫她調查了。
彼時許慕晴也才從醫院回來,她剛剛借探望和歸還配方為名,再次和李家母子進行了一場略有些艱難的談話,艱難倒不是別的,而是李嫂子的態度,她很明顯是對她有所保留得很,跟她說的東西不盡不實。
像她,就一口咬定,她家的木材廠情況并沒有外面人說的那么糟糕,然后一個勁就在鼓動她,要她將她家的廠子連同配方一起買下來。
每每她要打聽更多的細節,她不是閉嘴不言就是裝作沒有聽見。
李英杰倒是好很多,但他交流起來畢竟困難,而且很多東西,他也不清楚。
秦力調查到的東西,比她從他們口中問出來的要詳細很多很多,秦力說:“李家那事,就是競爭對手做的,那家也做家裝木料,生產規模比李家的要大一些,生產的品牌叫作鑫平,因為他們是省內第一家最早打出‘生態、環保‘旗幟的企業,所以市場份額占得還挺大的。”
鑫平。
許慕晴莫名覺得這名字很耳熟,仔細想了想才想起,這可不就是貓貓裝修買的那個木料品牌么?
他家的木料別的問題倒沒有,就是甲醛釋放量有些高,然后打的一手好太極牌。
貓貓去找他們,他們非得說自己的木料沒有問題,不但拿出了自己的檢驗報告,而且還當場做了檢測給貓貓看,告訴她之所以在她家會出現標的情況,一定是粘合劑有問題,或者是受到其他裝修材料的輻射影響。
總之貓貓在別家還或多或少討到了些說法,唯獨在他家,是一點便宜也沒占到的,但人家說出來全部都有理,貓貓和許慕晴因為都不懂,也只能將信將疑地被忽悠走了。
現在看來,他們家的木料果然是沒有宣傳得那么好的,不然的話,又何至于要用如此的手段來搶李氏手上的配方?
“好像說,李家新木料還沒有正式研制出來的時候,鑫平就知道了,當初還曾經派人去和他談過,意思是想要跟他合伙研這種新木料還是怎么的,被李志誠拒絕了。李志誠就是你們說的李廠長,小結巴的爸爸,他那人的經歷很牛叉的,化工專業出身,還出過國留過學,那年代的留學生啊,你想想,很不錯了的。然后他也是確實有真材實料,這種新型的環保木料還真就被他給研制出來了,不過他智商高,情商卻很一般,廠子管理估計也是一般般的,所以他這邊一做出來,那邊別家就都知道了,當時鑫平出價很高,愿意買他手上的配方,他不肯,于是過沒多久就出了事故,出事故的時候,據說那東西還沒有送上生產線,檢驗報告也才到手罷了。”
“李志誠死了以后,李氏木材廠就一落千丈,許多原來訂了貨的都說他家有質量問題要求退貨,原有的工人被人挖的挖,被嚇的嚇,李氏很快就散了架,之后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秦力說罷,許慕晴沉默了一瞬,問:“鑫平有什么背景嗎?”
秦力贊賞地看向她,看到她認真傾聽自己說話的樣子總覺得心癢難耐,便又不由自主地恢復了一點流氓本性,說:“我額外多做了這么多事,老板有什么獎勵嗎?”
他這畫風突然轉變,令得許慕晴微微愕然,抬起頭看向他:“什么?”
“獎勵啊。“秦力說著,手指在自己唇畔輕輕拂過,暗示性十足地笑看著她。
許慕晴無視,目光很自然地從他身上掠過去,回頭招呼小袁說:“好,最近大家做事都挺辛苦的,今天晚上我決定好好犒勞犒勞你們,咱上德勝居吃大餐去啊!”
小袁在做他自己的事,倒是沒有注意聽他們談什么,聞言很雀躍地喊道:“好啊好啊……”見秦力淡淡地一眼瞥過來,他只覺得脊上一涼,自動自覺地消了音,埋著頭繼續低低調調地當自己不存在。
秦力這才看著許慕晴,要笑不笑地說:“老板倒也挺大方的嘛。”
德勝居里吃飯不便宜,可見她也是舍得下本錢了。
許慕晴只能裝傻傻笑。
秦力便也沒再逼她,只是再說話時就有些沒精打彩的,三句兩句就應付了:“鑫平的老板九十年代就是個放高利貸的主,他以前家,靠的是做那些沒本的買賣,后來洗白,這家木材廠還是他從別人手里奪過來的,所以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背景,你自己想吧。”
許慕晴:……
默默地拿起他給的報告,許慕晴現,上面李氏和其他的東西都比較詳盡,就只有鑫平,他甚至連提都沒有怎么提起。
果然是……留了后手的。
許慕晴撫額,不由得再次默然無語。
不過他都說得這樣清楚了,許慕晴便也可以猜到,這個鑫平要說有什么特別的背景倒也沒有,用通俗一點的話講,他的身份無非就是(黑)道流氓轉型過來的“企業家”。
只不過這世上,向來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鑫平要真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倒還好說了,至少,一些基本的市場規則他們還肯遵守,怕就怕這種無知無識把流氓手段當成是正當經營的家伙,一遇不順出手就盡是陰招,像李氏,不就給他們整得分崩離析差不多家破人亡了么?
許慕晴垂眸沉思,拿起筆像是無意識地在紙上劃了一個大圓圈,分了一塊,又分了一塊,最后在其中較小的一塊上輕輕一點,皺了皺眉頭。
秦力見她似頗是煩惱,就很好心地開口問:“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嗎?”看了一眼她劃的圓圈,“這個蛋糕,你是去分,還是不分?”
他一連問了兩個問題,暗暗得意地就等著她跟他說兩句好話他再把內中細節分析給她聽,幫她出出謀劃劃策,結果許慕晴就只回了他一個字:“哦。”
還再不問他任何東西了。
秦力氣結。
待要再說些什么也噎噎她,許慕晴的電話忽然響了,他見她臉上浮起一抹笑意,接通后語氣輕快且輕柔地說:“是到家了么?”又說,“我猜你們差不多也快到了……嗯,你們直接跟著姑奶奶回家去吧,等一下我去接你們。”
應該是她家那兩個小家伙回來了。
果然,許慕晴放下電話一邊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邊說:“我家的孩子回來了,我現在有事出去一趟,這里就交給你們了哈。”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晚上就去德勝居,小袁你下班了和小秦直接過去吧。”
小袁被秦力撩了那一眼,高興也不敢表現得太高興,只平平板板地應了一聲:“好。”
倒是秦力似有些不甘心,說:“老板,我去給你開車吧?”
許慕晴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
然后秦力又接著說:“我還可以應聘司機的。”
許慕晴板著臉:“……不用了。”
“私人助理?”
……
“保鏢?”
……
幾乎哀怨了:“免費的也不行嗎?”
最后回應他的是“呯”的一聲關門聲,還好他反應夠快,不然鼻子就要遭殃了。
回過神來聽到“嗤嗤嗤”的憋笑聲,秦力斜眼:“你很高興么?”
小袁立馬否認:“沒有,沒有!”見秦力向自己走過來,他嚇得汗毛倒豎,立馬討好地說,“秦哥秦哥,我知道怎么樣你才能稱心如意。”
“嗯?”秦力瞇瞇眼。
小袁說:“要轉正啊!”
你個一老板包養的小白臉,哪有資格跟她去面見自己最親的親戚嘛,當然是要轉正了!
秦力點頭,說:“有道理。”摸著下巴想了想,又皺眉,“不過你的話聽起來怎么那么怪?”
小袁:……
許慕晴并不知道身后生的事,她高高興興地跑到姑姑家時,孩子們都已經到了,差不多一個月時間在外面瘋玩,兩個孩子都變了一些樣子,高了、結實了,但是也黑了。
許可倒還好,再黑也是有限,雋東活脫脫就是一非洲人樣了。
許慕晴笑著抱住飛奔而來的兒子和許可,笑著打趣道:“這是哪里來的兩個外國人啊?不認得嘛。”
雋東不依,在她懷里扭了扭身子:“媽媽真是太討厭了。”捧起她的臉,讓她使勁看著他,“好好看看好好看看,我是你兒子雋東呀!”
許可也爭著說:“我是可可呀,姑姑!”
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來。
三人又互相摟著親昵了一會,許慕晴才得空和姑姑還有表嫂說辛苦:“帶著這群泥猴子,累壞了吧?”
“也還好,他們都也還算聽話。”
倒是姑姑見她目光總不離兩個孩子,便笑著問了句:“怎么樣,沒把你家的娃帶瘦吧?”
許慕晴就抱著姑姑的手臂撒嬌:“姑姑你這樣講是要我慚愧死么?”
話還沒講完,就被姑姑拍了一下:“什么‘死’不‘死’的,不會講話!”
老人年紀大了,很避諱這樣的字眼。
許慕晴趕緊把臉湊上去:“說錯話了,那姑姑你再打我兩下吧。”
姑姑就笑著將手挨到她臉上輕輕推了推,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說了會話,晚上許慕晴想著橫豎要“犒勞”那兩只的,家里人也就一起請了吧,正好人多熱鬧。
姑姑是最不愿意看到她做無謂的破費的,覺著都一家人,在哪里吃不是吃,有必要跑那么燒錢的地方去么?
最后還是許慕晴好說歹說才把她老人家勸動。
姑姑家的表哥表嫂表姐表姐夫們自然都請到,人多得秦力和小袁過來見到時都以為自己是走錯地方了。
他謀劃了一個下午,打算趁今晚她請客不是把自己灌“醉”就是把她灌醉,然后來點酒后什么什么,結果看到這么多人,一下就傻了眼了。
許慕晴沒看出他的不懷好意,招呼著他們進去后還很體貼地問了一句:“你們是想單獨要個包房還是跟我們一起坐?”
秦力反問:“那你和我們一起嗎?”
許慕晴理所當然的口氣:“那肯定不能了。”
秦力就只能弱弱地回了一句:“隨便吧。”
看著她和她家的那幫子親戚聊得熱火朝天真是心如刀絞,食不滋味,小袁個沒心沒肺的,吃得倒是很歡暢,還不時地拿手機拍拍照,打算回去了在朋友面前好好顯擺顯擺。
許慕晴也是有蠻久沒有和姑姑一家這么熱鬧地聚在一起過了,她出來做事得早,到店里幫忙的時候,表哥表姐他們都還在讀書,那會兒姑父身體也不怎么好,所以許慕晴肯過來幫忙做事,姑姑當時是很歡迎的。
也或許是因為她在姑姑最艱難的時候幫過這一段,所以她才會對她這么好,連帶的,表哥表姐他們對她也像是親妹子似的。
尤其是大表哥,因是他接手了姑姑的生意,所以兄妹兩個最有話說。
許慕晴問他一些店里的變化還有生意:“現在晚上還要守那么晚么?”
批城旁邊就有本城最大的一個夜市廣場,所以即便是零晨三四點生意都還很好,姑姑以前白天做批,晚上就靠著這夜市做些零售生意。
許慕晴進店后,沒少值夜班,那會兒姑姑怕她一個女孩子不安全,有時人手不足,還會叫表哥睡到店里陪她。
表哥說:“還守,不過請了個可靠人,好歹沒那么辛苦了。現在想想當初還真是虧了你,一個女孩子,晚上守那么晚。”
許慕晴笑著說:“也沒什么,那會年輕,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么。而且晚上守店有時候會遇到一些很好玩的人。”說著像是想起什么,不經意地問,“對了,我記得那會晚上經常有一幫子人來大搶購似地買東西,他們現在還來嗎?”
那時候她值夜,畢竟一個女孩子不是很安全,姑媽就讓表哥晚上睡這邊陪著她,有時候那些人來店里,許慕晴忙不過來就會叫他起來幫忙。
表哥聞言就說:“哦,那些黑社會啊……”
倒把許慕晴汗了一下,這才聽到他繼續說,“現在有時候還是會來的,上次他們老大四十六歲還得了個兒子,可高興壞了,大擺宴席,在店里訂了不少東西呢。”
許慕晴聞言眼睛亮了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她和表哥聊得認真,倒沒想到隔了幾個位置的秦力耳尖竟然聽到了,回去的路上,兩個孩子并楊阿姨都累得呼呼大睡了,只他坐在她旁邊的副駕上,突然哼了句:“黑社會……許慕晴你是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