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刑天起的公寓燈火通明。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雙目佈滿了紅血絲,一雙脣緊緊地抿在了一起。
他盯著在他面前四個正在不停覈算的會計,緊握的手指骨發白又轉青。
計算機跟文件翻動的聲音一直在他的耳邊徘徊著,他的目光焦躁,懊悔,又有點期盼,但更多的卻是憤怒。
他一直靜靜地等著,終於,客廳裡再沒有一絲聲響。他這時纔開了口,聲音喑啞,強裝鎮定的說:“算出來了嗎?我最多能拿多少錢出來?”
四位會計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說話。最後其中資歷最深的被推了出來,那人低下頭,謹慎的說:“目前公司能拿出來的資金一共有一千萬。”
一千萬!刑天起的臉色一邊,他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著,晦暗的眸光中帶著厲色,他的雙眼通紅,嘴角的肌肉也在一抽抽的,看上去極爲可怖。
衆人默默地等待著,等待著他的指示。
隨後只聽“轟——”的一聲,他們面前的桌子被掀了起來。
大家都後退了一步,詫異而又恐懼地看著刑天起。
大概是受不了大家這樣的目光,他憤憤地喘著粗氣,一一指過四位會計說:“你們都給我出去。”
四人如蒙大赦地鬆了口氣,拿起自己的文件夾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一千萬……一千萬根本不夠支付他買的那些股票的錢。現在要取消訂單也根本不可能。他沒有錢支付的事傳了出去,他會受到大家的恥笑。這都沒什麼,關鍵是讓他陷入這種窘境的是刑天佑!
他要如何面對家族的怒火?
刑天起的胳臂垂了下來,手微微顫抖著。他看著由自己製造出來的狼藉,身體像沒了力氣,軟趴趴地坐回了沙發上。
他慢慢地垂下了頭,雙手覆蓋住了自己的臉。
他失敗了,父親還會讓霜兒嫁給他嗎?嚴霜還有她背後的嚴家又會怎麼看待他?一個有家族支持的繼承人還鬥不過被家族趕出去的棄子?不,他忽然擡起了頭,目光比窗外的月光還要淒涼。刑天佑怎麼會是棄子,棄子從來都是他,都是他刑天起!
他的嘴角緩緩地勾出了一個苦笑。
刑天起很不甘心。但輸了就是輸了,刑家的繼承人的位置他可以不要,因爲他知道那從來就不屬於他。可是他不想放棄嚴霜,哪怕知道嚴霜對他沒有男女之情,他仍然不想放棄。
他喜歡嚴霜,不是因爲她長的漂亮,而是在他脆弱敏感的年紀裡裡嚴霜那雙清澈動人的眸子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會專注而又認真的看著他,他說了笑話,她便會笑,他不高興,她也會不開心,他難過,她就會在他身邊一直陪著他。
回憶如潮水涌來,刑天起忽然覺得自己的這一生很可悲,像個笑話。嚴霜是他壓抑生活裡的唯一一塊浮木,他不求她能帶他上岸,他只求她能永遠屬於他,哪怕兩人粉身碎骨他也不怕。
他的視線落在了散落在地上的車鑰匙,他抓起鑰匙衝出了家門。
此時已經凌晨,刑天起一邊開著車,一邊給嚴霜打電話。
“天起哥哥?”嚴霜接起電話,有些困惑的說:“這麼晚你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嗎?”
“霜兒。我想見你。”他看著前方的路,追尋著唯一的光亮。
嚴霜一愣,隨即拒絕,“都這麼晚了,我肯定是不能出去的。天佑哥哥,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直覺現在的刑天起很不對勁,他的語氣裡沒有了平日的溫柔,反而有著些許的強迫。哪怕現在她能出門,她也不會去看刑天起,她覺得很危險。
“沒關係。”刑天起卻是笑了,“我本來也沒想讓你出來,我到你家來找你。我快到了。”
什麼?嚴霜瞪大了眼睛,繼續拒絕
,“這麼晚,我都晚睡了。天起哥哥,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現在真的……”
她的很困兩個字還沒出口,刑天起已經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你現在是不是不想見我?”
“不,不是……”嚴霜打著馬虎眼。
“不是的話,你就等我過來。”
電話已經被人掛斷。
嚴霜坐在牀上,她拿著手機憂心忡忡。刑天起找她是要說些什麼?她忽然有點害怕。
她在牀上發了好一會兒呆,覺得今天晚上刑天起的反常肯定是跟刑天佑有關。她想到之前刑天佑說的那個計劃,那個計劃應該是成功了吧?可是刑天起這個時候找她幹什麼?質問她還是給她吐苦水?
嚴霜很憂鬱。
正愁著,刑天起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霜兒,我就在你家大門外。你出來一下,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人已經到了家門口,嚴霜也實在想不出拒絕他的理由。她是有些怕今晚反常的刑天起,便叫了照顧自己的女傭跟她一起出去。
刑天佑見她帶了個人來,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夜色裡嚴霜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也就不知道他爲自己的行爲生氣了。
她把下巴在羽絨服裡蹦了蹦,佯裝好奇的問:“天佑哥哥,你說你有東西要給我,那是什麼東西?”
刑天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轉向她身邊的女傭,“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些私事要跟你們家小姐說。”
他的語氣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嚴霜這才發覺他是生氣了。
她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行爲想在防備著刑天起,她有些心虛的上前一步,擋住他的目光,“天佑哥哥,你有什麼事就說吧。父親還讓我早點回去呢。”
把自己的父親扯出來,無非就是想讓刑天起覺得女傭跟著她來並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刑天起也就真的這麼理解了,嚴家規矩多他是知道的。要說刑家是塊朽木的話,嚴家則是朽木不可雕也。嚴霜早就長大成人了卻仍然不能在外過夜,也不能在晚上單獨跟陌生男子相處。
他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從包裡掏出來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
嚴霜的就著夜色看清了那盒子上的字母,臉色不由地一白。
她還在發著愣,刑天起已經打開了盒子。一顆鴿子蛋大的鑽戒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嚴霜覺得害怕。
“霜兒,你願意嫁給我嗎?跟我一起回米國?”刑天起單膝跪地,黑色的眼睛裡被期盼充斥著。
嚴霜的臉越發的蒼白,退後一步搖了搖頭。她怎麼可能同意,她當然是不願意的。她只是把刑天起當哥哥,她對他沒有別的感情。可是這些年來,刑天起似乎並沒有明白這一點,反覆的用以前的親情來綁架她。她故意疏遠他,他卻還以爲他們之間的感情如以前那般。
現在看到刑天起如此深情的跪在地上向她求婚,她只覺得難過。難過自己的猶豫,也難過這個人這麼喜歡著一個不愛他的女人。
“天起哥哥,抱歉,我不能答應你。”嚴霜又後退了幾步,冷淡地拒絕了他。
刑天起聞言,他跪在地上沒有動,一句話也沒有說。
嚴霜不知道他這樣是什麼意思,她只好站在一旁等著他開口。
過了一陣,氣溫似乎又降了一些,她不耐寒,便狠了心說:“天起哥哥,我說過了我不會嫁給你的。你就算跪在這裡也沒有用。我有些冷,先回去了。”
她轉身的一瞬間,刑天起從地上躍了起來。在嚴霜即將進門的那一刻,他從背後抱住了她,凍的冰冷的脣親在了她的頭頂。
雞皮疙瘩起了起來,她覺得一陣惡寒。她用力地想要推開刑天起,刑天起卻把她抱的死死的。那力道,彷彿在抱著最後的一根稻草。嚴霜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她用求助的目光
看向了一旁的女傭。
女傭得到她的訊息,上前扯著刑天起的手,“天起少爺,請你放開小姐。你要是再不鬆手,我只有叫保安了。”
兩個人的感情糾葛驚動了其他人就不好了,現在又是在嚴霜的家裡,刑天起也怕自己給嚴霜的父親留下不好的印象。他鬆開了嚴霜,只是一隻手還扯著嚴霜的袖子,另一隻手把裝著戒指的盒子遞到了嚴霜的面前。
看著他殷切又討好的神色,嚴霜有些想哭。
她記得小時候在他惹了她生氣時,他便會蒐羅許多的好吃的好玩的來討她的歡心,那時的刑天起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
可是他們早就已經長大了,曾經單純的感情早就變質了。
念著小時候的感情,嚴霜狠了心地一把打開了那個戒指盒,“刑天起,我不會跟你在一起。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從小到大我都只是把你當哥哥而已。如果你再這樣纏著我,我們可能連小時候的那點情分也沒有了。”
刑天起看嚴霜朝戒指盒伸出了手以爲她是接受了自己,隨著戒指盒落地的一瞬間,那一聲悶響在他的耳裡猶如天崩地裂。嚴霜的話更是像一把刀子似的捅著他的心。
他看著她決絕又冷漠的神情,忽然笑了,“既然你不喜歡我,那就是說這些天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的那些喜歡都是裝出來的?”
嚴霜不想騙他,她點了點頭,“是。都是我裝出來的。”
刑天起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兩人相處時的場景一幕幕在他的腦海裡閃過。原來他以爲的兩情相悅,其實只是他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他放聲大笑起來,聲音裡滿是譏諷跟悲傷,“既然你不喜歡我,又爲什麼要演戲?”
他還是有著一絲希望的,希望嚴霜是對他有感情的。
嚴霜看到了他眼裡暗藏的希望,她不想這個男人再對她抱有任何的幻想,便將所有的事情都向他和盤托出,“跟你演戲,是因爲我要當天佑哥哥的內應,幫他打敗你。因爲我不想嫁給你,只要你敗了,我嫁給你的可能就小了許多。你要是不信我的話,你可以去問天佑哥哥,問溫姐姐,看我有沒有騙你。”
說完,她用一種不屑的眼神看著他。
“你怎麼會騙我。”刑天起又笑了起來,她臉上的不屑是那麼明顯。
“你不會騙我。”刑天佑喃喃說著,又帶了點痛心的質問:“你不想嫁給我,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喜歡勉強你。”
“真的嗎?”嚴霜上前一步,仰頭跟他對視,“天起哥哥真的不會勉強我嗎?那爲什麼刑家提出將我嫁給你的時候你沒有拒絕呢?我是爲了家族的存亡同意的,你呢?你又是爲了什麼?不敢拒絕老爺子嗎?可是天佑哥哥就敢,他就敢拒絕老爺子,他甚至可以爲了溫姐姐甘願離開家族。天起哥哥,你可以嗎?你敢說你娶我是沒有私心的?人你想要,地位財富你也想要。可是天底下哪有這麼美好的事呢?天起哥哥,你該醒一醒了。”
嚴霜的聲音一點點的小了下去,像一簇黑夜裡的星火慢慢的泯滅。她的臉上已經帶了淚,她看著刑天起,覺得可悲又可笑。
今天晚上的這件事算是磨滅了他們的最後一點情分。可是她不後悔,因爲她已經厭倦了。厭倦了做個好女人,厭倦了做個好女兒,更厭倦了做違心之事。
從此之後她只想爲自己活著。她希望刑天起能聽進去她的這一番話,不要去跟刑天佑鬥,至少這樣他還能保留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
天起哥哥,你該醒一醒了。嚴霜的話漸漸消散,刑天起擡頭再看,整個世界一片漆黑,哪裡還有嚴霜的影子。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銀色的月光下,他的背影異常蕭索。
而那被嚴霜打落的戒指此刻正發著光躺在雪地裡,慢慢地,大雪蓋住了它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