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爾沒有想過媽媽會在清醒並自願的狀態下來到她爸家裡，就像她沒有想過自己真的會有一天住在離自己父親只有一牆之隔的地方。
她對方龍的抗拒，一定程度上已經到了一種病態。孩提時代受的傷害，因爲太單純，所以傷害的也就越深。如果不是林森，或許她到自己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也不會真的對那個老男人釋然。
林森從頭到尾只跟她強調過兩點，一是方媽媽這種行爲，二是她應不應該過去。
林森的聲音恍惚還在耳邊，可他卻已經不在她身邊。方爾透過玻璃，看著窗戶外面那一片花園，神色不明。說實話，她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這種帶著花園的宅子。林森聽說那幾年也賺了不少，不過住的也只是一個複式公寓，難道混黑道真的這麼賺錢？
“叩叩——”
有人敲門，方爾轉過身，正好看見推門而入的方媽媽。她心情似乎很不錯，整個人的氣色看起來也很好，嘴角牽著一抹笑。
“爾爾，在屋裡做什麼，你和你爸都這麼些年沒見了，出去好好聊聊啊。”從她過來之後，媽媽似乎一直都在攛掇著她和方龍之間的相互交流，能躲的時候她躲過去了，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躲不過了？
她拍了拍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擠出來一個笑容：“走吧。”她都自己送上門來了，反正早晚都要面對的。
不知道是不是黑幫老大這個職位特別閒，方龍一天到晚都待在家裡，方爾下去的時候，恰好碰見他站在一隻鳥籠子旁邊，吹著口哨在逗鳥，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時稍微撇過來一眼，吹口哨的動作是停了，只是用手撥弄著那幾顆鳥食去逗弄。
方媽媽站在樓梯口推了她一把，自己沒有過來。方爾半推半就的往這邊走，臉上漫不經心，心裡卻是尷尬的頭皮發麻。
她掃了一眼鳥籠子裡面的那隻羽毛靚麗的鳥，不知道是什麼鳥，尾羽上有好幾個顏色，漂亮是漂亮，但總會讓人覺得少了一絲靈氣，看起來懨懨的沒有生氣。
“喲，技術還不錯？”方爾是在說他逗鳥的技術，而方龍似乎也很快理解到了這一點，臉上揚起一抹類似於自豪的笑。
他又撥弄了一下那隻鳥的羽毛，舉手投足之間似乎對那隻鳥很是喜愛：“是啊，像我這個年紀沒有人陪著，也只能逗逗鳥來打發時間。”
方爾輕笑，言語間滿是諷刺：“是啊，人總是在適當的年紀做適當的事。”
方龍這一次沒有很快的接嘴，而是深深地看了方爾幾眼，逗弄鳥的姿態也有些心不在焉，他問：“方爾，你真的有那麼看我不順眼嗎？”
“是啊。”方爾毫不避諱，甚至是笑了笑。一直關注著這邊動態的方媽媽見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過來勸道：“這孩子說什麼呢！”她輕輕在方爾的背上打了一下，“你小的時候不是天天找爸爸嗎？我也知道你心裡一直放不下你爸爸，現在好不容易見面了，高興點。”
“那是小的時候。”
方爾撂下這麼一句話，轉身去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摸出來手機給林森發微信。那邊方媽媽還在當和事佬，勸說著方龍讓他不要生氣，說方爾就是小孩子心性，讓他不要往心裡去。
方爾心裡只覺得好笑，她也沒有說錯什麼，那麼低聲下氣是爲了什麼？這好不容易苦盡甘來的家庭團聚嗎？可現在把這當成家的應該只有媽吧，那個老男人不過是想借以來讓自己心裡的罪惡感得以舒緩，畢竟人活一輩子也不能淨幹些缺德事不是？
她手指快速的在手機屏幕上移動，點擊發送。
“林森，我覺得我待不下去了，真的。我試過你過得那些，站在我媽的角度想問題，她這麼大的年紀了，我也想她留下的都是快樂的回憶，可是有些東西是強求不得的。”
宅子裡面的網絡不太好，好像是有無線網絡，不過方爾硬是沒有開口去問密碼，好像一開口自己就輸了一茬似的，她也嘗試過用各種軟件破解密碼，然而最後無功而返。
等消息前面的那個圈轉啊轉啊的發送了出去，方爾想了想，又編輯了一條：“強扭的瓜不甜。”
林森的消息過了好一會兒纔來，不知道是因爲網絡的關係，還是他沒有及時看到消息。他發了一個表情過來，那種自制的表情包。林森的一張帥臉貼過來，上面配著文字：“你知道什麼是高冷嗎？”
饒是在她現在這種心境下，方爾還是有些忍俊不禁，緊接著是林森發送過來的一條消息，配上之前的那個表情，方爾差點沒控制住自己。
“我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可我也沒叫你吵那個瓜，你只管把它扭下來就對了。”
方爾憋笑憋得臉都有些僵了，顫抖著手指一個字一個字的回消息：“林森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又精分了？”
“沒有。只是想讓你給我扭個瓜回來。”
方爾發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過去：“可我就是那個強扭的瓜。”
她現在是在說正事，這傢伙怎麼老把事情往不相干的東西上面扯？方爾笑的臉有些發酸，乾脆就不笑了。
林森其實很少跟她通過這種方式聊天，基本上都是電話，他似乎覺得那樣的方式更加高效，也更能感受到方爾的心情變化。不過有時候他來了情調，也會在上面給她發各種賣萌的消息，那些DIY的表情包就是專門用給方爾的。
“我知道你在那裡待的不開心，多想想我說的就好了，有些事情我相信你自己能掂量的明白。孰輕孰重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桿秤，話我只能說道這裡，你願不願意去做，又或者你覺得值不值得，這些都是你自己選擇的，我沒有權利替你做選擇，我只是給你提供一個參考的方向，懂？”
方爾沒什麼精氣神的點了點頭，意識到林森看不見，又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道理她都懂，只是實施起來還是很有難度的啊。林森說的這些道理和昨天的一般無二，表達的無非一個觀點，讓她多想想她媽媽，她媽媽會去到方龍身邊的原因，有什麼事情不是忍一忍就過來了的？
可是吧，她心裡不好受啊，她甚至都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忽的那邊又傳來一聲輕笑，林森低沉的聲音像是悠揚的大提琴聲，繞著腦袋迴旋：“不過在我的心裡你的想法最重要，你覺得不開心，就回來吧，我也不想你委屈自己。”
林森的話說的真心實意，方爾是知道的，他不過是在替自己著想。他是最不想自己走出自己不願意的這一步的人，可他卻站出來勸她讓她融合在這間屋子下面，無非是一個原因，他不想自己在母親百年之後覺得後悔，因爲他本身就知道自己內心是動搖的。
方爾原本不那麼堅定的心好像忽然就穩定了些，她露出來一抹笑容，發過去一個親親的表情：“那我覺得自己勉強還能再待幾天了，說不動就能徹底無視那個老男人了。”
她還要再聊幾句，方媽媽過來叫她去吃飯，方爾只是稍稍猶豫了片刻就跟了上去，臉上的表情好看了些。
不知道方龍是不是刻意要顯示出來一副父慈子孝的場景，還專門給她夾了菜。方爾低著頭，慢慢的把那些菜撥進嘴裡。
唔……反正也不是毒藥。
不過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取悅了方龍，他又給方爾夾了好幾次的菜，熟稔的叫她多吃點，瘦成這個模樣就應該長點肉。還絮絮叨叨講了許多天南地北的東西。方爾沒仔細聽，忽的又想起來一件事，低著頭在桌子底下給林森發消息。
“我發現這個老男人的家裡面居然帶了一個花園，撇去各種成見來說，我覺得挺酷的，虧得這花園不是我的，要是我的，我非得全部種上西瓜和水晶葡萄，夏天的時候就能吃自己種的水果，想想就很不錯啊。”
一長串字發送出去，方爾嘴角還帶著笑，忽的聽到對面的方媽媽叫自己名字，猛地回過神：“嗯？”
方媽媽責備的看了她一眼：“你爸爸喊你呢，吃個飯都讓人不省心。”
方爾掉過頭看了方龍一眼，他旋即接著自己剛剛的話題問了問方爾的近況，長輩關心晚輩多的都是往學習生活上面，他端著一副長輩的架子，方爾卻沒有作爲晚輩的自覺，說話做事總是透著一股子疏離，方龍這種人堆裡面走出來的人精，什麼感覺不到？卻揣著明白裝糊塗，兩人也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不少。
方爾有時候真的覺得，人這種東西真的是奇怪，那些已經瀕臨死亡邊緣的人，硬是能夠通過一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醫學奇蹟起死回生。而那些醫學奇蹟，大多是最親密的人的呼喚，還有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留戀。
說來也奇怪，方媽媽明明前段時間說句話都要喘氣，可現在卻來去自如，像是身體一直都很好似的。
而方爾不得不承認，那股子動力來自於方龍，或許兩人之間感情很深，或者是方媽媽單方面的很深，總之那已經成爲了她活下去的動力，這本身就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這也是方爾能出現在這宅子裡面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