蔏弦玥曾說,“瀟,我有預(yù)感,你會后悔的?!?
是的,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心就像被抽空了一般,失魂落魄。
“難得看你這么痛苦沮喪的樣子,倒是可以考慮把我的好酒借給你。你說吧你,是不是后悔了?”玥還是老樣子,一臉看好戲的模樣好生欠扁,瀟灑大方地遞給他腰間那壺隨身攜系的好酒。
“少瞎猜,沒有的事?!彪m然嘴上這樣的說著,卻還是……
“喂喂喂——”“你別一口氣喝完了呀!好歹給我留點(diǎn)兒,這可是我從西尋皇宮酒窖里費(fèi)了好些心思才弄到手的。”
“……”他懶得理蔏弦玥的啰嗦,不似往常優(yōu)雅地品嘗而是直接往嘴灌。蔏弦玥耳邊似嗟嘆不已,“浪費(fèi)啊,太浪費(fèi)了!你這那是喝酒分明是在灌水……”
“王府的酒,隨你挑!”那一夜,舉酒對月,白衫聯(lián)袂,狷狂凌亂之間瀟灑與頹廢并存。
“這還差不多,好了好了,讓你喝,都讓給你了……死鴨子嘴硬,還說不后悔……”
酒入愁腸愁更愁,他開始迷戀上酒的滋味,苦澀、辛辣、濃烈,大口大口飲下,口中溢出的酒肆意沿著脖子而下,就像眼淚自心間悄悄流淌而下,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自他從冷宮大火之中逃出生天之后,他便沒有流過一滴淚,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流淚的本能,他的淚水只會隨著烈酒一同咽下。
以前看蔏弦玥醉酒,不省人事,他還老是調(diào)侃他“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而今看來,他亦不過如此。唯有自虐式地迫使沉浸于軍務(wù)忙到忘乎所以以此來淡忘她??墒?,他還是忘不了,怎樣用借酒麻痹自我,還是忘不了。
酒讓人醉,讓人視線開始朦朧,分不清夢與現(xiàn)實(shí)的差距,他眼前全是珊兒揮之不去的影子,他一路踉踉蹌蹌,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手,將她整個(gè)人圈在懷里,他……真的很想她,“珊兒……珊兒……別走……我是迫不得已的……離開我,你就安全了,但是我后悔了怎么辦……”
可是,他突然感到陌生,他懷里的女人,突然變了模樣,那陌生的臉頰,美則美矣,卻不是她,不是……
“你不是珊兒!”明明是喝醉,卻還是能清晰地辨認(rèn),她不是她。
她,無可替代。
自年少起,他便被人譽(yù)為“戰(zhàn)神”,戰(zhàn)神沒有不敗之戰(zhàn),可卻功高蓋主了,招人忌憚,欲除之而后快。當(dāng)年,他擁立六皇兄為帝之時(shí)何曾想過有一天他們將勢不兩立。淵帝已不再是當(dāng)年攜他回宮時(shí)的六皇兄了,就像他不是當(dāng)年那個(gè)弱小無助的在冷宮出生的卑微皇子。無形之中一道名為宿命的網(wǎng),將他困住,猜忌,算計(jì),權(quán)勢爭奪。
母妃含恨而終的身影,十幾年來,他無法忘懷。那個(gè)他本該尊稱一聲“父皇”的人,不敢認(rèn)他的。所以只有他的名字與其他皇子不同。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貞貞之言,不可信也,瀟瀟櫛雨,豈不凌寒?以后,這就是你的名字,瀟凌?!边@并不是一個(gè)方才誕下孩子的母親該有的悲戚絕望。冷宮之幽怨陰暗,便將她所有的冷傲絕塵的鋒芒給消磨殆盡,她痛恨這樣的自己。所以,她死了,死于大火,死于自我毀滅。
但是他不知,他的母妃,選擇自焚,不只是為了讓貞帝一輩子后悔,一輩子忘不了她,更是為了保護(hù)她唯一掛念的孩子,將他送出皇宮那個(gè)會勾心斗角,殘忍冰冷的監(jiān)牢。
他帶著仇恨重回夜狼國,開始他的報(bào)復(fù)計(jì)劃,或許是愧疚,更或許是真的后悔了,貞帝老了,也憔悴了,任他把持朝政,獨(dú)攬大權(quán),鏟除異黨,視而不見,顯得無能為力。那一場,奪嫡之爭,他更是殘忍霸道,逼得他吐血駕崩。
貞帝說,“朕知你心底恨朕,是朕負(fù)了你母妃,現(xiàn)在朕就要去黃泉尋她,贖罪?!?
“她不會原諒你!”
“不原諒……”貞帝唇邊溢出鮮紅的血液,自嘲道,“朕早已不在意沐雪會不會原諒我了,但在朕心中唯一愛過的只有你母妃,無論朕有過多少女人?!?
“哼——口口聲聲說只愛她卻還是納了那么多妃嬪,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吝嗇得可憐!”
“你不明白……朕乃一國之君,身不由己?!?
他哧鼻一笑,貞帝的話在他聽來不過是懦弱的借口,“我若是你,定不納妃?!?
那份堅(jiān)定令貞帝也不禁動容,若是他做不到的,他們的孩子可以做到,也好……“呵呵,你的脾氣真是和沐雪一模一樣,可惜……朕沒能好好看看你,你都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貞帝自知大限已至,他多想觸碰一下夜瀟凌的臉,摸一摸他和沐雪的孩子,已經(jīng)那么大了,繼承了雪妃的美貌氣質(zhì),豐神俊朗,冷傲如霜,更有他年輕時(shí)的霸氣睿智,驍勇善戰(zhàn),屢建奇功。他以他為榮,而他卻以他為恥。顫抖的手,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被夜瀟凌冰冷疏遠(yuǎn)的眼神拉開了距離。他是那樣痛恨他,所以未叫過他一聲“父皇”,就連上朝也只是疏遠(yuǎn)地稱他為皇上、陛下。
是以,貞帝薨,他真正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
可即便這樣,夜瀟凌還是沒能找回母妃的骨灰,某些人,連死人也不肯放過。他追查此事多年,卻一直杳無音信,想來是有什么人暗中阻攔,他甚至懷疑冰焰之域出了奸細(xì)。
他向撒倪娣要了重新煉制的“赤煉修羅”折磨囚禁于地牢中的那人。
南宮憲,從一朝之主到地下囚,你定生不如死吧。卻還是狡猾又嘴硬,至死也什么也不肯說。當(dāng)初,他之所以肯與傅絕聯(lián)合便為了“南宮憲”以泄心頭之恨,順便追尋母妃骨灰下落。
回到冰焰之域,他內(nèi)心的仇恨便會加深一分,清晰的記得他為什么而存在,是因?yàn)榱x父給了他重生,為復(fù)仇而活。
但是其實(shí)再隱隱之中,他不知他的心已經(jīng)偏離了原來的位置。他怎么也料想不到會在冰焰之域重遇她。所以他不會知道她是追蹤她而來到冰焰之域的。他用簫聲替她解除迷藥之毒,所以,她清醒了,不僅是意識,連同心底曾經(jīng)的迷惑不解全都散去迷霧,真相浮現(xiàn)。
她運(yùn)用他親手教她的輕功先發(fā)制人,果決地拆穿了他的身份。
她說:“你就是這樣的人,性情冷漠霸道,肆意地將人玩弄于鼓掌之間!”
“珊兒,我——”他想她是誤會了什么,卻無從解釋。
“既然將我無情地推開,又何必再管我死活,即便無聲無息地死在冰焰之域侍衛(wèi)手下也與你無關(guān)!夜瀟凌……你不知道你真的很矛盾!”
“……”他無言以對。是啊,他真的很矛盾,怎么會這么矛盾,說好了放手卻又不舍。
許久,她又問:“你的矛盾可是因我曾經(jīng)救過你?”
“這重要嗎?”他詫異地反問道,不明白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又怎么會明白女兒家的心思,言芷珊是有多么不希望被邢旖姝說中,他因所謂的救命之恩才對她好的。
“夜瀟凌,即便我救過你,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若不是你出現(xiàn)我早就忘了,更何況你也以輕功作為報(bào)酬,你我早已互不相欠。冰焰之域焰主、夜狼國戰(zhàn)神、天下第一樂師,呵呵……我該怎么稱呼你呢?”她自嘲不已,那笑聲里只有無盡地失望與悲傷。
“裝糊涂不好嗎?為什么一定要拆穿?”她是第一個(gè)拆穿他身份的人。
沒錯(cuò),他是邢無夙,自冷宮逃離他便以邢無夙之名忍辱偷生地活著,經(jīng)受各種非人訓(xùn)練,不但要將武功練得無人能敵,更要心智練就得冷血無情,睿智無雙。甚至有時(shí),他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是“天下第一樂師”,還是“冰焰之域焰主”,“夜狼國戰(zhàn)王”,或是其他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的偽造身份,富商貴胄、平民百姓、街頭乞丐……穿梭于各國宮廷之間,縱橫江湖兩道,打探消息,密謀部署,執(zhí)行任務(wù)。
“可惜我就是這樣一個(gè)無趣的人,怎么……難道說你想殺了我滅口?”她的聲音很冷,他敢說她是故意的,這樣的挑釁語氣,是為了氣他嗎?
他的心很痛,永遠(yuǎn)的不善解釋。
他道:“你明知道我不會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