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路顛簸, 硬木板撂的她腰背痠疼,可想而知,階下囚的日子也是十分難當的。
馬車密不透風, 其它六人也不見蹤影, 四處無人, 一路而去, 竟像極她來時的路, 顛簸過後便是一段平整的路,她這才覺得好受些,尚未喘順一口氣, 厚重的大門被“吱呀”一聲開啓,馬車軲轆聲變得極爲空曠, 這到底是哪?
直到下了馬車, 看到矗立在她眼前的宮殿上匾“交泰殿”三個金字時, 夢白仍是一臉茫然,實在想不透她如何又捲入這宮廷是非?
此時天將拂曉, 夢白回頭朝外瞧了瞧,遠處宮影重疊,看不真切,也不知在那未知的黑暗中還有多少危險在等著她?
一個著綠綢衣的尚宮攜著兩個宮女走了過來,先是面無表情的打量了她一眼, 這纔有些嫌惡道, “王后娘娘最討厭見到衣衫不整的女子, 帶她過去換套衣物吧!”這尚宮話說的極端高傲無禮, 又或許, 能做王后的尚宮,對他們來說本就是一件驕傲的事。
夢白撫了撫被繩索縛成淤紅的手腕, 這才擡頭向她掃了一眼,那神態慵懶之極,自然之極,好像在無聲控訴她的無禮。
尚宮深知宮中法則,那番紆貴的神態,非一般人所能模擬,她也僅在交泰殿的中宮娘娘臉上才得以見過,一時心裡有些惴惴不安,但隨即又想到這普國又有誰敢跟王后娘娘攀比高貴權利?這麼一想,心裡纔好受些,“小姐在家中也許所有人都得聽你使喚,但請小姐看清楚,這裡是‘交泰殿’,住在這裡的是朝鮮的‘國母’--中殿娘娘!”尚宮刻意強調“國母”二字,冷著臉向後退了一步,衝身後的宮女厲聲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帶下去?”
“真是無視的傢伙!”夢白冷冷一笑,微拂了拂些微凌亂的發,這纔將雙手攏於衣下,頭擡至最完美的角度,高貴無比的向前走去,自尚宮旁邊擦肩而過時,腳步微微停下,“你也知道,住在這裡的,僅僅是朝鮮的‘國母’?”夢白脣邊泛起一抹微笑,說罷便揚長而去。
夢白嫺熟自然的優雅舉止,令身後一甘人側目。她本自小受貴族教育長大,又在沒有皇后的清宮做了幾年皇貴妃,一身高貴氣質早已與身體融爲一體,舉手投足間散發的風采又怎是那時自稱蠻族的朝鮮國可以小覷了去?
夢白沒有想到的是,用這種方式將她請來,宮人傲慢無禮的仁顯王后會是眼前這個向她微笑的清雅女子?
待她坐下後,仁顯皇后才滿懷歉意的笑著對她說道,“很抱歉讓你受苦了,我沒想到他們會以這種方式將你請來。”
“那不知娘娘爲何要見我?”夢白直截了當的問道。
仁顯王后笑笑,迂迴道,“對於我來說,不過是替殿下分憂解勞,但對於你來說,卻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天大的好事?”夢白也笑,道,“娘娘是想說,御貢成爲名門閨秀的專例,朝鮮所有的人蔘和鮑魚,都只能由我收購嗎?”
“你好大的胃口。”仁顯王后道,卻並不見生氣之意,“這些事情,自有典儀司和官員會去處理,你就安心在這交泰殿住下,待合適時機,我會將你引見給殿下。”
“引見?殿下?”夢白挑眉,“娘娘,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以你的容貌姿色,不做後宮,豈非是殿下的損失?”仁顯王后言簡意賅,說完就不再答,“退下吧!我有些累了。金尚宮,帶小姐去休息。”
“淑媛娘娘,寅時,有人看見一輛馬車進了交泰殿就沒再出來。”
“馬車?”張淑媛將手中書卷翻過一頁,這才道,“不愧是中殿,在宮裡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將一列馬車弄進來。”
“娘娘,我們是不是該做些什麼了?”
“急什麼?好戲纔剛開始呢!先看看再說。”鄭淑媛說完,仍是仔細看書。
“中殿娘娘,這女子對王后娘娘且如此無禮,如此之人,怎可以做殿下的後宮?”
“金尚宮!”仁顯王后放下手中碧綠的茶杯,慢悠悠道,“你覺得她比起就善堂那位如何?”
“呃?”金尚宮沒料到仁顯王后會如此一問,明顯愣住。
仁顯王后莞爾一笑,“張玉貞故意將她的消息透露給我,不就是想借我的手,將有可能出現的敵人剷除嗎?那我就讓她和張玉貞斗的你死我活如何?”
金尚宮恍然,連連點頭,“奴婢派幾個人過去盡心服侍她,畢竟於情勢來講,她日後若能和中殿娘娘聯手,就善堂那位討不到半點好處。”
仁顯王后點頭,“派過去的人要細心挑選,不要做得太過,以免讓她看出什麼破綻來,畢竟,這一位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是,王后娘娘。”
“娘娘,淑媛娘娘,這都幾天過去了,怎麼交泰殿一點動靜都沒有?”
“中殿想做什麼?”張淑媛沉思著來回踱步,倏然頓住,“難道?”
“娘娘想到了什麼?”
張淑媛一笑,“我們中殿,可真是越來越聰明瞭。”
“娘娘?”
“她以爲,隨便弄個女人入宮,就能牽制住我嗎?”張淑媛自言自語道。
“那麼,中殿娘娘是想用那個女人來牽制住娘娘你嗎?這怎麼可以?娘娘,你歷了多少辛苦才重新回宮,好不容易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這件事情,絕對要阻止啊!”
“你說得對,這件事情要阻止才行,這也不單單是我和中殿的鬥爭,它關係到南人和北人在朝堂中的勢力分化。”張淑媛分析道,“按照我先前說的,給殿下傳話吧!”
“可是娘娘,若殿下知道了她在宮中,只怕局勢對我們會更不利。”
“你還不相信我嗎?這世上只有一個張玉貞,想要和我比肩?也不是任何一個女人能做到!中殿想將她拉過去,我就不能將她拉過來嗎?更何況,我相信殿下的真心!殿下他,不能再辜負我了。”
“小姐,今天,想穿哪種顏色的衣服?”貞烈手中拿著幾套衣服,討好的問著夢白。
“你看著辦就好!”翻著手中的佛經拓本,夢白隨意答道。這些時日被軟禁,她能做的,也僅是找些事情打發時間了。
“那奴婢斗膽,給小姐拿一套桃紅色的衣服了。”
夢白這纔看了一眼,“換套素色的吧!這套太豔麗了。”
貞烈拿著衣服的手往懷中一縮,搖頭俏皮道,“小姐長的這麼漂亮,老是穿素色的衣服怎麼行?今天就這件嘛,小姐就當滿足滿足奴婢的愛美之心。奴婢真的很好奇,小姐穿上這種顏色,空間會有多漂亮?”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夢白再不答應似乎有些不講情面,不怪別人,只怪她性子太好說話,只得點了點頭。
少頃,衣服換好,貞烈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回,掩飾不住驚喜,道,“奴婢就知道,這個顏色適合小姐。”
夢白搖搖頭,“太張揚了,容易惹人注意。”
貞烈捂嘴偷笑,“小姐生的這麼漂亮,只怕從小,便沒少惹人注意吧?”說完,又拿起象牙梳,輕輕爲她挽發,“小姐的皮膚也是這麼好,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什麼好的都留給小姐了。”
“你們纔好啊!我像你那個年紀的時候,還在家人的身旁……”
“像奴婢這個年紀的時候?”貞烈又是偷偷的笑,“小姐看起來就和奴婢差不多大,說得就像已經老了一樣。”
“是老了!”夢白著重道,“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有一個孩子在清國。”
“天哪!”貞烈吃驚的捂住嘴,半晌才覺得這舉動十分失禮,又趕緊鬆開,訕訕道,“那,那小姐保養的真好,奴婢看著,也就十幾歲的模樣……”
夢白只笑了笑,不再答話。
目的已達到,相信她剛剛所說的話,會原封不漏的傳入各個對她密切關注的人耳朵裡,肅宗不可能會想要個比自己大,又已有子的婦人吧?即便仍想要,也要經過相當長的心理鬥爭和來自朝堂後宮各處的壓力,這爲她又爭取不少時間,算來算去,怎麼著她也可以撐到常寧來救她。
“中殿娘娘,殿下朝交泰殿走來了。”
“哦?這個時候,殿下怎麼來了?”仁顯王后自語著,仍是整了整衣裙,欣喜著迎了上去。
“中殿娘娘……”金尚宮在她身邊小聲道,“路過的宮人說,只有殿下一個人,殿下的臉色,十分不好……”
殿下寵愛張淑媛,無視她這個中殿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事情,仁顯王后一時有些忐忑。
“中殿!”肅宗氣勢沖沖道,“你前幾日是不擄來了一個女子?”
仁顯王后有些驚訝,隨即瞭然道,“原來殿下已經知道了?這女子言行舉止十分出挑,我原想爲殿下納爲後宮……”
仁顯王后話未說完,肅宗已怒吼著道,“誰讓你做這些事?”
“殿下?”仁顯王后何時被人這樣嚴厲的呵責過,眼中淚珠撲閃,泫然欲泣。
身側的金尚宮輕聲道,“殿下,您不能這樣對待中殿娘娘,如果您體會不到中殿娘娘的好,就請您想想大妃娘娘吧……”
“金尚宮!”仁顯王后在肅宗發怒前,飛快的喝止住她,“放肆!殿下在和我說話,豈有你多嘴的地方?還不快退下!”說完,便對著肅宗深深一俯,“是臣妾的錯,臣妾沒有管教好宮中的宮人,請殿下責罰。”
“你是中殿,我怎麼能責罰你?”肅宗冷冷一笑,極沒耐心問道,“她現在在哪?”
“殿下,您不能見她!”
“不能見她?爲什麼?中殿你剛剛不是還說要將她納爲我的後宮嗎?現在又反悔不讓我見她?”
“殿下,臣妾原本是想將她納爲殿下的後宮,但是她自己卻說,她今年已經二十七,而且在清國育有一子,殿下,一個婦人,怎能做殿下的後宮呢?臣妾已經準備將她送回去了。”
“送不送回去,這都是中殿的權利,聽說她就是名門閨秀的幕後老闆,帶她來見我!”
“殿下想見她,莫非因爲她是名門閨秀的幕後老闆?”
“哦呵,中殿?”
“是,殿下,臣妾這便叫人將她帶過來。”
片刻,夢白被帶入交泰殿正殿,肅宗明顯一愣,倒也未說什麼,只道,“陶內官,將她送到就善堂的娘娘那裡去,請就善堂的娘娘好好照顧她。”
“是,殿下!”
“殿下,您不能……”
“中殿!”肅宗叫道,語氣帶著八分不滿,十分堅決,“你不要再讓我失望!”
仁顯王后知道大勢已去,尤其爲肅宗的話所驚悚,顫抖著微微退開,艱難道,“是,殿下!”
一路掩人耳目的到了就善堂,迎接她的,是一個著紫紅色衣服的女子,服帖的頭髮被挽於腦後,別上幾株精緻的髮簪,臉龐明媚嬌豔,光彩照人,是一個讓人一看便爲其獨特魄力所傾倒的美人。
只見她展開笑容,對著夢白道,“歡迎你的到來!我是就善堂的張淑媛,在殿下沒有想好要怎麼處置你之前,將由我代替中殿娘娘照顧你,你若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對金尚宮說。”
她話說完,金尚宮便稍稍站出一步,“小姐,我是金尚宮,您有什麼需要,儘可對我說。”
這金尚宮應對十分得體,這麼看來,交泰殿那位身世顯貴的王后娘娘會鬥不過就善堂中人出身兩次入宮的張淑媛,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夢白心裡這麼想著,亦是微微欠身,“有勞了!”
張淑媛狀似鬆了一口氣,“萬幸,小姐沒有受到驚嚇,這麼看來,小姐倒真是不同,這幾天經歷這麼多事,此刻也不見一絲狼狽慌亂。”
夢白笑笑道,“只要當自己是局外人,那麼所看到的一切,充其量也不過就是鬧劇。”
“鬧劇?”張淑媛微微別眼,“交泰殿的王后娘娘如果聽見,只怕小姐的處境會十分危險。”
夢白回視她,“沒關係!我現在不是在就善堂嗎?我相信張淑媛娘娘務必一定會好好護我周全的。”
“說的也是!”張淑媛笑道,“我可是奉了殿下的命令,要好好照顧你。”
“如此,那便謝過張淑媛娘娘了。”
張淑媛微微點頭,“月香,帶小姐去別殿居住吧!”
“是,娘娘!”一個十六七歲的宮女恭敬的走了出來,徑自到夢白麪前,“小姐,請隨奴婢來。”
張淑媛含笑目送夢白遠去直至不見,臉上的笑才僵住幻化成一股冷狠,“金尚宮,不是說她二十七歲而且育有一子嗎?”
“是!是這麼說來著。”
“爲何二十七歲的女人看來卻像十多歲的少女?”
“不是說不是我國人嗎?也許是清朝女子駐顏有術。”
“不是,不是!”張淑媛自語道,“不論如何,她絕不能留下來!不能,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