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宮中設宴,宴請朝中大臣及其家眷,前來朝賀的蒙古各族與各地方官也在邀請之列, 吃完這頓團圓宴, 大伙也就該散了。
夢白奉旨, 照例去請太皇太后, 尚未進殿, 便聽到殿中一陣笑聲,夾雜著一個女子嬌嫩的聲音。
庭風吹過,帶來一絲立春的冷意, 夢白耳畔發絲舞動,那女子聲音, 可不正是索額圖大人家美艷刁蠻的仙羅格格?
“奴婢參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吉祥, 皇上差奴婢來請太皇太后到養心殿一聚。”道了個萬福,夢白輕聲細語道。
依皇上下的旨意, 仙羅格格該起身對夢白尊稱一聲“蘇姑娘”,但仙羅格格一向不按牌理出牌,此刻又全無這個意思,也罷,名不正言不順, 夢白又一向信奉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這小小的失禮, 倒也沒往心里去。
倒是仙羅格格, 瞅著夢白上看下看,終于問道, “蘇女官好面善,我們是不是哪里見過?”她倒好,不稱姑娘稱女官,架子擺的忒足,八成,這心里壓根沒把夢白當一回事,說來說去,還是那身為滿清皇族貴胄的傲慢與優越性,讓她打心眼里瞧不上這個平空冒出來的一品女官。
夢白從善如流,亦答道,“不瞞格格,奴婢也覺得格格面善的很,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她既已想不起,她索性不再提,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近來,她惹的麻煩已經夠多。
“是嗎?”仙羅狐疑道。
夢白聞言輕笑一下,卻不再答話,上前扶住太皇太后胳膊,道,“太皇太后,宮廊曲折,奴婢扶著您可好?”
太皇太后笑著打趣,“這段路我走了百八千遍,早成了老伙計,彎彎轉轉,摔不著丟不了,也就只能糊弄糊弄新進宮的。”話雖如此,卻依然主動讓夢白攙住,瞅了瞅她,故作無意道,“要是雨嫣那丫頭也在,這宮里可有得熱鬧瞧了。”
仙羅適時攙住她另一邊,此時聞言,撒嬌道,“老祖宗,您可真偏心,怎么就獨獨忘了咱們皇后娘娘?說來也是,過年來還沒見過皇后娘娘呢!聽阿瑪說是病了,現在好些了嗎?”
太皇太后伸手往她鼻尖一點,怒笑道,“小鬼靈精,莫不是你阿瑪叫你到我這兒來探聽消息的?”
仙羅不依了,努了努嘴,“老祖宗,仙羅可不小了,若是順利些,保不準都是做了額娘的人。”
蘇茉兒在旁聽了,也是一把擰住她的小臉蛋,取笑道,“呦!格格羞不羞啊?回頭得跟索大人提提,讓他趕緊著給格格物色一個額附,趁早把格格嫁出去,不然,格格這心里該著急了。”
“嬤嬤!”仙羅纏了上去,大老遠都聽到她耍賴的聲音,“連你也取笑我。”
無疑,仙羅在太皇太后面前是十分吃得開的。
夢白靜靜的聽,偶爾配上笑容,她插不上話,也只能靜靜聽著,這個宮廷,還有許多她尚不了解,所以少說少錯。
太皇太后甫踏進養心殿,皇上后腳也到,韻樂頓停,眾人起身行禮,齊祝“皇上萬壽無疆,太皇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云云。
順著太皇太后的目光往殿中一掃,這是夢白第一次如此直面官宴。是以,不單單是她打量眾人,眾人也同樣在審視她。
好在,她自小便生活在閃光燈及眾人的目光之下,只見她神色泰然不慌不忙將太皇太后送至皇上左側的位上,自己也在僅次于皇后的位上落座。反正滿朝沸沸揚揚,都傳她是皇上的女人,這般不明不曖,她索性大大方方接受,名聲嘛!她自小便不待見的東西,委實沒什么大不了。
太皇太后無意向她瞥來一眼,她雖不喜漢族女子,卻欣賞有膽色有魄力的女人,而這一個,她相信她不會看錯,盡管,她隱藏的那么好。
皇后的位置仍舊空著,人群中似乎也有人認出了她就是那日在冬詩園會上出現的女子,眾嬪就坐在她的身下,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倒是德貴人……夢白朝她看去,她將自己掩在眾女身后,幾日未見,倒是越發清瘦了,看著讓人心疼。
今日宴上同來的還有些蒙古族的王爺,元宵一過,他們便要各自回去,待到陽春三月,皇上便要親下漠北,與蒙古各部落會盟。
夢白向拉拉遙遙舉起酒杯,頗有此刻無聲勝有聲的寓意。
這是最后一只“莽勢舞”,也是歷來年宴的保留節目,所以眾人都看的比較認真。
莽勢舞又叫慶隆舞、馬虎舞,是滿族最具特色的一個節目,該舞由兩個陣營組成,一方頭戴獸具,身穿虎皮,扮作動物;另一方則身著八旗服裝,拿弓拿箭,扮作狩獵者,舞蹈的結局通常都是狩獵者成功獵取動物。
只不過,今年卻稍稍有些不同。
仍是八旗子弟扮作獵人,卻是一群年輕貌美的女子充作獵物。領頭女子頭戴五牙獸具,身披斑斕虎皮,略短的獸衣隨著身體舞動,裸露出姣好的身段及雪白的肌膚。
獵人們舉起弓箭,紛紛瞄準了領頭女子,獵物們四下逃散,獸皮掉下不少,女子們衣著更為暴露,活色生香的美人圖,眾人看的興味盎然,他們都早已迷失在一片歌紅酒綠的紙醉金迷里。
箭離弦,飛快朝領頭女子射去,箭頭包著厚厚的棉球,箭尾帶著一片華麗的五彩絲帶,女子手中握著箭柄,佯裝中箭倒地,樂頓停,場中一片肅靜,就連皇上、太皇太后都好奇的身子微微前傾,眼一瞬不瞬的瞧著場中變化。
樂響,領頭女子轟然躍地而起,獸具已然除去,臉上蒙著條及胸汗巾,露出一雙勾魂攝魄的美眸,似語還羞的緊盯著皇上。
箭一發再發,領頭女子側身避過一支,握著第二支再次倒地,半晌,都未有動作,激進的樂曲忽然變成了哀傷的低鳴,領頭女子便在那片哀鳴聲中,緩緩站起,臉掩在鮮紅色的頭巾之中,頭巾紅的耀眼,肌膚白的眩目。
一支插著翎羽的短箭,夾雜著破曉的“嗖”聲,射向領頭女子,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在場眾人不由“啊”的一聲,短箭射開領頭女子頭巾,以一種昂然之勢斜插入領頭女子發鬢,頭巾落下,露出一張顛倒眾生的容顏,夾雜著春江潮水般的慵懶癡迷,情意綿綿的忘著皇上。
一切,都把握的恰到好處。
女子身上帶著江南的水嫩與清新,令男人動容,令女人,連嫉妒都不能。
夢白握住座把的手微微顫抖,臉色蒼白,掩飾不住的激動,幾次欲起而未起。
美人,他一向看的太多。無視眾人的驚愕,皇上注意到夢白的異樣,不由探頭來問,“怎么了?”
“沒……沒什么。”夢白冷靜答道,緊握住椅子的手改拿絹帕。再看過去時,那女子也正在看她,微微揚起的頭,帶笑的眸子,卻泛著清幽的冷光,那種冷,只有她可以感受到。
依稀記得多年以前,有一個女子與她花船品茶,侃侃而談,那時容顏紅姝,她驕傲而坦率的對她說:“我叫云墜,爹爹說,得到我,如墜云里般的喜悅……”
而今,不過短短幾年過去,就已物是人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