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甚寬敞的小偏殿內, 隱約傳來陣陣咳嗽聲,紅簾內,一個綠裝女子走向床畔“小姐!藥熬好了, 您趁熱喝!”墨兒坐在床前, 話間已遞過一碗褐色藥汁, 催促夢白趕緊喝下。
夢白倚在床頭, 看著那碗散發濃郁味道的草藥, 不由便皺了皺眉,無奈接過藥碗一口飲下,刺鼻熏人的味道尚充斥喉間, 趕緊含下顆蜜餞緩了緩,這才用絹帕拭了拭唇角, 重新躺回了床上。
墨兒捂嘴輕笑道“這幾日天天喝藥, 小姐也是怕了!”
夢白無奈點頭“這味兒實在是太怪了!”
“可不是?奴婢也是打小就怕喝藥。”墨兒也附和道。
“這兩天, 皇上那沒什么要緊事吧?”停了下,夢白才問道。
墨兒搖頭“皇上這幾天怪的緊, 下了朝哪處也不去,就呆在宮里沒日沒夜的改折子,一閑下來便召遏大人和明大人商議國事,每天睡的極晚。”
夢白心中一跳,忙問道“是戰事又吃緊了嗎?”
“不是!”墨兒肯定的答道, 末了卻賊兮兮一笑, “倒像是跟小姐有關!奴婢每每看到這嘴張口要問了, 臨到又吞了回去。”
“噢?”夢白隨便應了聲, 心里卻在想著另一樁事。
“叩叩叩……”熄了燈, 兩人剛躺下一會兒,門外便傳來敲門聲。
“誰呀?”墨兒側著身子躺在床上問道。
“蘇姑娘睡了嗎?”門外是小祿子的聲音, 一如以往的客客氣氣,隱隱帶著的不安。
這么晚了,他不在乾清宮當值跑到這來做什么?
墨兒起身點亮燈,這才披了件衣服去開門,倚在門邊小聲問道“小姐喝過藥剛睡下,祿總管這么晚來有事嗎?”
小祿子也不走進來,只是站在門外,用夢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皇上差我來叫蘇姑娘去內室當值。”聲音略帶歉意,想也是知道夢白還病著。
“這怎么可以?小姐還病著。”墨兒自從跟在夢白身邊后見識多了膽子也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樣對著小祿子便唯唯諾諾,這時聲音不禁有些發急。
小祿子也不惱,對著墨兒溫和笑笑,好脾氣說道“知道姑娘還病著,可這是皇上的旨意,奴才們也沒辦法。”
墨兒還想說什么,卻見夢白已穿戴整齊走出,忙迎了上去“小姐,您怎么起來了?”
夢白伸手按住了墨兒還欲再說的話“墨兒,對祿總管不得無禮!”轉頭對著小祿子笑笑, “祿總管也只是傳話人,平日百般照顧,總不能為難了他。”
小祿子連連點頭,嘴里道“姑娘能理解奴才的難處,真是奴才的福氣。”他現在對著夢白,是越發的尊重了。
展開一個笑容,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夢白這才對著小祿子說道“走吧!”
“姑娘,夜里冷,您多加件衣服吧!”
“小姐等等!”墨兒聽到,不等夢白開口說話便向屋里跑去,一會兒抱著那件雪狼的斗篷笑瞇瞇的走了出來“看來看去,就這件最暖和了。”
小祿子望了眼斗篷,又向夢白望去,眼梢帶笑,目光中的深意不言而喻,卻見夢白挑了挑眉,臉上竟露出一絲不耐“今兒不想穿這件,換個吧!”
墨兒一時傻了眼,旋即明白過來,有些擔心的瞅了她一眼,便默默的往屋里走去,片刻為她重新換來一件黑色斗篷,輕輕為她穿上“小姐,夜里要保重身體啊!”
“嗯!”夢白淡淡應聲“早些睡吧!”
亥時人定,夜色深深,昭仁殿中,熏香環繞,龍床上靜無生息,那個集天下權貴于一身之人似已睡去,夢白悄悄入得殿內,見此情境,不由松了口氣。
折磨才剛開始!但至少,在他醒來之前都不用面對他了。
輕輕走至西墻,跪坐在冰涼的地上,盡管已經睡了一天,卻依舊困頓的很,此刻萬般簌靜,不由便閉上眼,迷迷糊糊的睡去。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輕輕抱起自己,夢白本就淺眠,此刻被驚醒不由睜開雙眼,只見皇上正將自己抱著向床上走去,心中狂跳,慌亂中掙扎著落了地,少頃,面色恢復,只是比往日更加的低眉順眼“奴婢該死,竟然睡著了,求皇上恕罪。”
她實在是有惹惱他的本事,皇上本想再說什么,但看夢白過份恭順的態度卻暗喻著濃重的諷刺,心中頓時悶了一把火,隨即一語不發的踱步回了床上。
這下夢白再不敢睡,僵直著身子跪在地上,膝蓋的酸麻疼痛恍若未覺,只想著熬到天亮就可以了,卻不知,面上不意泄露的痛苦難耐悉數都落到床上人眼中去。
兩人便像是賭氣般,誰也不理誰,終于,床上的人忍不住,黯淡著先開口,“過來。”
夢白抬起頭,目光平視著龍床上的皇上,“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似乎是極為不耐,又似乎是覺得別扭,皇上不由提高了聲音“朕叫你過來。”
夢白跪移兩步上前,神態柔和平靜,語氣恭順卑微“奴婢謹聽皇上吩咐。”
“咣當!”一聲巨響,床畔紅木小桌上的參茶摔碎在夢白身側,夢白怔怔看著流了一地的茶水及夾雜其中的碎片,只覺心中一陣難受。
外屋守夜的人聽見屋內響動,小祿子貼在窗臺上向里輕聲問道“皇上,怎么了?”
“退下!”皇上暴戾著開口,人早已坐起,手中一塊西洋表又已高高舉起。
夢白再顧不得其它,快走幾步上前,一把握住皇上又要砸下的手,有些無奈道“皇上,不要這樣。”她實在很想繼續漠視不理,但,恐怕她若不主動開口示好,這一夜誰都別想安生下去。
皇上坐在床上,任夢白握著自己的手,雖不說話,脾氣卻收斂許多,反正這本就是他想要的結果,但,手上柔軟細膩的觸感竟令他心跳加快。
夢白不察,輕輕掰開皇上的手,將西洋表抽出放下,邊問道“皇上難道希望今晚的事明天宮里人盡皆知?”
皇上恍然未聞,怔怔看著夢白貼近自己的側面,她今天披著黑色的斗篷,襯得肌膚更顯雪白,此刻正微微側頭,漂亮優美的脖頸就這么暴露在他面前,皇上只覺心內一把烈火燃燒,不覺叫出口“夢白。”嗓音暗啞低沉,連他自己都未發現。
夢白感覺異樣,不由抬起頭,卻見皇上正古怪的盯著自己,心中一震,不由放開手,往后退了一步,表情亦有些慌亂,“皇上……”
一聲嘆息,皇上將夢白輕輕擁進懷里,表情有些無可奈何,“你總是能惹我生氣,你以前,不是這樣。”
淡淡的龍涎香充斥鼻間,夢白有些動容,卻仍是低低回道“皇上多慮了,奴婢一直都是這樣,未曾變過。”她那逝去的三年,其間發生的事,該如何忘記?她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玩樂之心,只想平安呆到回去的那天。
“你以前,不會這么卑微的跟我說話,你以前,性子也不像現在這般悶吞。”像是十分不滿,皇上的口氣竟有些抱怨的意味。
夢白亦道“皇上以前也不是皇上。”這點,她仍是很介懷。
“是在怪我嗎?怪我瞞了你?”
夢白搖頭,“不曾。”
“夢白,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低低喃喃的嘆息,一句句敲在她的心上,沉默半晌,夢白卻突然輕輕叫道“皇上。”
聲音嬌柔清吟,皇上不禁有些沉迷“嗯?”
“不要讓我對你動心,我要的,你給不起。”
皇上神情一震,一把推開夢白,目光陌生的好像第一次認識。
果然,果然是這樣的!夢白心中刺痛,唇畔含笑讓人看不出情緒,亦大膽回視。
半晌,皇上調轉目光,“想要的就是這個嗎?”
夢白輕笑,笑容中濃濃的諷刺,“說了皇上給不起。”
“不要太快下決定!”皇上意有所指,眼眸清亮如辰星“說不定,我們可以試試。”
“皇上……”夢白吃驚不已。
皇上輕笑,再次將夢白擁進懷里“好不好?我們試試?”
夢白貼在他僅著中衣的胸膛,感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不禁輕輕閉上眼睛,眉眼發梢都透著股笑意,“好!”不再克制心中早已蔭生的情意,也不再去想可以不可以,如果事實證明她錯了,那再糾正過來便是!
“真的?”皇上心頭一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再次問道。
“嗯!”夢白重重點頭。
“真的!”皇上雀躍不已,不禁抱住夢白轉起了圈圈,孩子氣道“你答應了,你竟然答應了!”
“呵……”速度有些快,頭有些眩暈,夢白抱得不由緊了些。
“皇上……”夢白看了看皇上帶笑的面容,又看了看空著的被窩,一張臉窘的發紅,遲遲不肯躺下去。
皇上輕佻的看著她,笑容里有絲調侃“蘇女官就當作為朕暖床好了,反正這本也是蘇女官份內的事。”
夢白睜大眼睛,口中不免嘟噥,“不是有專門為皇上侍寢暖床的人嗎?每天都必須香湯沐浴。”
“原來你也知道?”皇上寵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瞧這是多大的恩典?”
夢白轉身就跑“那奴婢為祿總管討了這恩典,這就去請祿總管過來。”
皇上長臂一伸,一把便將她撈進了懷里,就著軟軟的被子一滾,直接將她壓倒在床,夢白神色緊張,渾身僵硬著不敢動彈。
皇上瞅著她的反應,一陣輕笑,好半晌才說道“別緊張,我只是想抱抱你。”
夢白明顯松了口氣,只是,氣尚未喘完,又聽皇上接著說道“只要你乖乖不亂動,我保證不做壞事。”
兩句話說得夢白又緊張起來,小心翼翼隔開兩人間的距離,卻不料皇上萬分不滿,“隔的那么遠,是不是想把我凍死?”說著又靠了過來。
夢白仍是不習慣兩人如此親密,不動聲色的往邊上挪了挪,皇上見狀一把將她抓進懷里,這下避無可避,兩個僅著單衣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夢白感覺到暖意,不禁長長吁了口氣,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探上她的額頭,嘴里關切的問道“暖和些了嗎?”
“嗯!”夢白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消寒露喝了沒?”
“嗯!”夢白胡亂點了點頭,猛然又睜開眼睛“消寒露?是皇上送過去的嗎?”天黑的時候放在門口,好大一瓶,要知道西藥就是在宮里也不多見,更何況這種中西合璧的特效西藥。
原來,他從始至終都沒忘記過自己,心中感動,不禁低聲道“謝謝皇上。”
皇上卻突然道“叫我玄!沒有外人的時候,就像以前一樣叫我玄!”
“玄!”夢白也不再推辭,低下頭去,乖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