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 皇上會蒙古各盟於常德避暑山莊,較之往年,清軍由被動轉爲主動, 但吳三桂在衡州稱帝, 吳軍論功行賞, 備受鼓舞。皇上震怒, 隧命各戰場增派援軍包圍湖南戰場, 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日子還是得過,內務府負責調度會盟所需之物資,包括隨行之嬪妃安排, 隨行宮女、太監之人數也擬定在計劃之內呈於皇上做最後審閱。
清廷自入關以來,爲籠絡及穩定蒙古各部, 總是以會盟、宴賞及聯姻來加強對內蒙的管理, 這麼多年過去, 卓效顯著。
皇上親政之初便在太皇太后的安排下納了好幾位出自蒙古各盟旗的女子充作後宮,以姻親的方式將各種勢力與帝王利益緊密聯繫在一起, 一動發全身,雖自古屢見不鮮,但若運用得當,則極其奏效且百試百爽。
有感於蒙古各旗在此役中的協助與犧牲,皇上近年又納了好幾位蒙古籍的貴人, 要麼是土汗親王之女, 要麼出自戰績彪炳的功臣世家。
依照往年, 內務府因皇上早有授命, 呈上的摺子中都安排了蒙古籍的侍嬪隨行。
御書房, 皇上看過摺子,覺得甚爲滿意, 隧諭令此折通過。
“只是……”小祿子看了看皇上,遲疑道,“請恕奴才愚笨,容貴人應該怎麼安排?”
“容貴人?”皇上皺眉,在腦中極力梭巡這個名字。
“皇上不記得了?”小祿子笑提醒道,“是漠北兀特圖汗的女兒,上月元宵跳慶隆舞然後被賜封的那個……”
“唔。”皇上點頭,這纔想起,“你不說,朕倒忘了有這麼個人存在。”言罷又看著小祿子,不作聲色等他繼續說下去。
小祿子道,“皇上這次會盟主要針對的漠南內蒙,但容貴人出自外蒙的漠北蒙古,奴才實在是不知道該不該將容小主也一併帶上了。”
“兀特?”皇上隨口唸著這個名字,“他不是暗地裡和噶爾丹交好?把女兒送進朕的宮裡,打的是什麼主意?”言罷又是看著小祿子,道,“叫哈敏去查查。”
“喳!”小祿子領旨,卻仍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禁又問道,“那這次會盟……容貴人?”
皇上沉吟半晌,再看了他一眼,道,“那就帶上吧!”
“喳!”小祿子鬆了一口氣,笑嘻嘻,聲音應得格外乾脆,領旨便準備下去。
“小祿子。”皇上忽然又叫住了他。
“奴才在。”回過身,小祿子俯下了頭,“奴才聽皇上吩咐。”
皇上脣邊一個笑意古怪,隨意翻起案上奏摺,似笑非笑道,“讓你在朕面前說話,容貴人給了你多少好處?”
“皇上。”小祿子大驚,“撲通”一聲倉惶跪下,“奴才……奴才……”
皇上丟開手中奏摺,自上而下打量她,慵懶的姿態在某個角度盡現君王霸氣,“你跟了朕這麼久,應該清楚朕最討厭什麼,身邊之人舞權斂財?”
“奴才有罪,請皇上饒命,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小祿子磕頭如搗蒜。
“起來吧!”皇上目光又集中在案頭奏章上,“做了便是做了,所幸你還沒學會欺瞞朕,這次便饒過你,但下不爲例。”
“奴才謝皇上不殺之恩。”小祿子跪在地上,仍是不敢起來。
“這次會盟,你不必跟去了。”提起硃筆前,皇上對他說了最後一句,“把夢白找來。”
三月十五,皇上的龍輦由京師出發,浩浩蕩蕩向常德行進,嬪妃隨行,王公大臣作陪,京城及其沿路百姓列陣歡迎,納蘭和仙羅也赫然在隊。
龍輦行了月半,避暑山莊近在眼前,地方官也在前頭待命,皇上卻下令停止前進,在衆人的詫異聲中,只見皇上跳下馬車,無顧衆人的反對,命令隊伍繼續前行,自己卻帶著夢白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狗皇帝會盟,不可多得的機會,今天你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寵幸你,然後伺機動手。”無人處,哈卓小聲跟雲墜說道。
“狗皇帝日日和她呆在一起,你以爲我好下手?”雲墜冷哼道。
哈卓一笑,像想起什麼有趣的事,不懷好意道,“不是有個仙羅格格一起跟來了嗎?到時候自會想辦法調開她。”
“知道了,今天晚上有宴席,蒙古親王都會來朝賀,我會在那個時候爭取引狗皇帝注意,讓他今晚召我侍寢。”
“嗯!”哈卓點頭,“只要能讓他點召你今晚侍寢,其它就好辦了。”
密閉的黑室裡,一個背影優美的女子倚榻而坐,指尖長長,一下一下撫弄著腿上黑貓被毛,聽完手下報告,不禁莞爾,“事情好像越來越好玩了。”
“格格,請問現在該如何處理?”
“豈能盡如她的意?但也不能完全順他的意。”猶自言語,從桌前案上抽出一個小字條丟到他的腳邊,道,“按上面說的辦。”說完,又去撫貓戲耍。
“是!”那人接過字條退下,臨出門時,猶聽到她的笑聲,“真是有趣,我都迫不及待想回宮了。”
夢白回來時已是日昳時分,猶記著皇上剛跟她說的話,臉上忍不住就泛著笑意,正往行宮走去,猛然橫裡走出一個人來,定睛一看正是仙羅格格,隧笑問,“格格怎麼不進去?”
仙羅道,“在等你。”
夢白倒是奇怪了,又問,“等奴婢?”
仙羅軟鞭系在腰間,此時倒是望著她,漫不經心道,“蘇姑娘年前是不是參加過冬詩園會?”
夢白心中一驚,“沒有。”
仙羅斜斜向她走來,“你也不用否認,本格格已經知道你就是園會上要和我比射箭卻又半路跑掉的那個人,本格格這輩子最討厭被人欺騙,什麼也不要說,再去比一場。”
夢白自然是萬分不肯,正巧肖公公走過來,夢白主動迎了上去,這纔算躲過一劫,但此事還沒完。
晚上自然又是湯湯水水的盛宴,席間來了不少蒙古親王,衆嬪在座上言笑正歡,夢白在一旁想著仙羅的話,待回神時才發現場面靜了下來。
凝神向場中看去,原是仙羅跪在了中央,只聽她大聲道,“皇上,仙羅有個請求,請皇上成全。”
“仙羅,不要胡鬧,快回座。”身後,是索額圖薄斥的聲音,仙羅充耳不聞。
倒是皇上,笑了笑,頗有耐性的問,“你說說看,想求朕什麼?”
仙羅道,“仙羅前陣子和蘇女官比射箭,本來說好給蘇女官一些準備時間,待時間一過仙羅回來,蘇姑娘卻跑了,請皇上允諾,讓蘇女官再和仙羅比一場。”
“哦?”皇上淡淡挑眉,眼神看向夢白,嘴裡卻對著仙羅道,“有這回事?”
夢白衝皇上苦笑,淡淡的無奈,這仙羅格格,真是個被慣壞的孩子。
“皇上,此事恐怕不妥,蘇姑娘一介弱女子,連馬都不會騎,更何況射箭?”是納蘭的聲音。
皇上聞言又笑了一下,對著夢白道,“蘇女官認爲如何?”
一時滿座衆嬪衆臣皆看好戲似的看著她,誰人不知仙羅格格馬藝高超,箭術亦是精湛?
夢白一臉難爲情的樣子,“奴婢久未操練,馬術生疏,箭術恐怕也早不精準,這實在有些爲難奴婢。”夢白雖答的謙婉,話裡卻又有著其它想法。
皇上何曾聽不懂?此時倒也有些興味的樣子,順勢道,“既是久置生疏,練練自然就找回了感覺,朕給你一個時辰去熟悉,一個時辰後,便與仙羅比上一比?”
仙羅一向自負,倒也不肯占夢白便宜,此時見皇上開口,自然放下心來,也道,“不要說仙羅欺負蘇女官,比賽的規矩便由蘇女官定,我絕無二話。”
夢白暗暗挑眉,巧笑道,“如此,奴婢便先行謝過。”頓了頓,又道,“既然要比,奴婢生性懶惰怕煩,不如馬術和箭術一起比如何?二十丈開外掛一個蘋果,蘋果前吊一個晃動的圓環,格格和奴婢騎在馬上,誰先透過圓環射中蘋果便算誰贏?”
這種比法並不新奇,但常見於男子間的比試,因爲頗有難度所以甚少人嘗試,倒是這個蘇姑娘,平日羸羸弱弱,連個馬都沒見騎過,敢誇下這海口,一時有的人偷笑不已有的人凝眉沉思。
仙羅挑了挑眉,她雖箭術騎術都是女中之上,這種比法倒還真未嘗試,但之前已經答應,此刻亦沒有反口的道理,隧也一口應承了下來。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夢白回來時偌大的空地也已做好了佈置,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馬遞給她,納蘭眨了眨眼,又努了努皇上的地方,夢白一時會意,心中也不禁覺得好笑,看來皇上也並不是全然的大公無私,暗地裡還知道將好的留給她。
馬蹄紛飛,帶起一層薄薄的灰塵,夢白心裡有絲絲遺憾,不由便想,如果是踏在鬆軟的大草原上,這感覺又會不一樣吧?
圓環晃動不停,馬也不能停,蘋果在圓環後面只隱約露出一點,看來真的很難,但卻難不倒她,雖然第一輪仍因爲生疏問題而箭走偏鋒,第二局明顯好太多。
兩人騎馬並進,夢白朝身邊的仙羅望了一眼,她臉色微紅,鬢角淌下幾顆汗珠,看來也有些急了,脣邊泛起一個無聲的笑,放開緊握著的繮繩,緩緩舉起了手,上兩輪已算好圓環晃動來回的時間及射箭的角度,這次,不容有失。
箭迎風射進圓環中,蘋果支撐不住這力道一碎兩瓣,場中人怔呆,就連皇上看著她的目光中多了抹深思。
夢白垂眼,誰也沒想到她這麼個南蠻子馬術和騎術這麼好吧?雖然隔了些年沒練,那些底子卻還在。
“格格承讓。”謙虛的開口,驅著馬來到場中,夢白保持著往日的淡定,正欲下馬回到座位,那馬卻忽然不安的扭動起來。
夢白腳陷進馬蹬裡,欲下不能,只能緊緊抓住繮繩,馬低嘶著,噴吐著熱氣,竟朝座上的皇上衝去,一時衆嬪尖叫,大臣驚呼,千鈞一髮之際,只聽一聲長鳴,馬仰起前腿,止在了案前,卻是夢白生生勒住了馬的去勢。
皇上利落翻身,避開馬前蹄能觸之地,身邊自然有人接應。馬卻突然狂怒起來,一顛一顛只想將夢白甩下去,場中混亂不堪,皇上卻叫,“蘇女官還在馬上。”
拼命的攥緊馬繩,儘量伏在馬背上,不讓馬將自己甩出去,夢白倒還有功夫說話,“皇上,奴婢不要緊。”
馬狂怒了一陣,卻忽然口吐泡沫,倒了下去。
精心挑選的馬怎會突然如此?皇上震怒,下令撤查此事,一時有人歡喜有人憂。
“蘇姑娘,喝杯茶壓壓驚吧!”
“謝謝!”是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估計是行宮安排的人,夢白也沒多想,一口氣將茶喝完,她剛剛的確有些緊張。
宴席繼續,倒是容貴人,又盛裝跳了一支舞,眼神偷偷望著皇上,不勝嬌羞欲語還休,皇上倒是多看了她二眼,卻也不再多說什麼。
又過了一個時辰,夢白卻覺得臉越來越熱,身子越來越熱,頭昏沉的厲害,彼時皇上正坐在她身邊,見她神色有異,關心的問,“你怎麼了?”
搖搖頭,卻覺得這細微的動作令她頭更加昏沉,“有些頭暈,皇上,請恕奴婢失禮,想出去透透氣。”
皇上輕道,“去吧!”
不動聲色的離席,走到外間花廊,卻並沒有覺得好受多少,扶著石桌坐下,身體上的異樣,令她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
“蘇姑娘?你不舒服嗎?”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
夢白勉強睜眼,是先前遞茶水給她喝的女子,心中有什麼快速閃過,“你……”
一陣異香掠過鼻尖,夢白眼一閉,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