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園毫無準備的接受夢白到來的訊息, 夢白將魏瀾叫進了內裡,詳細告訴了她她的身份,並讓她今晚上不要按排人手在碧湖值守。
這個訊息過於震驚, 魏瀾從驚愕到接受, 當下畢恭畢敬的退下去打點一切。
夢白這時才重重鬆了一口氣, 渾然不覺間額上已冷汗密佈, 背上裡衣也已溼成一片, 也不知是體虛如此還是緊張使然。
“小姐,先歇會兒吧!”墨兒細細爲她擦拭臉上汗滴,體貼道。
“墨兒, 你現在立刻出去一趟,去叫慧茗來見我, 一定要快, 她若問你爲什麼?你就告訴她, 我要回去了,她自然會明白。”
“我馬上去!”墨兒應道, 人已快速向外走。
“你帶著慧茗來了,我若不在房裡,便直接到湖邊去找我。”
“曉得了。”
墨兒已走遠,夢白這才重新坐在榻上,總覺得一切太過順利, 心中強烈的不安, 她真的就要回去了嗎?
從木蘭圍場到宮裡, 這路程說長不長, 說短不短。皇上一路快馬加鞭, 風塵僕僕的趕回來,爲的不過是能在擡頭轉眼間輕易便能看到心愛女人的容顏。
昏睡了四天, 她今天總應該醒了吧?皇上脣邊掛起一抹淺笑,向承乾宮邁開了大步。
迎面踉蹌奔來一人,不顧頭頂氈帽斜歪,急急報道,“啓稟皇上,懷柔貴妃娘娘已於半個時辰前出宮。”
皇上面色一沉,腳下健步如飛,越過他,穿過宮門夾道,來到了承乾宮門前,承乾宮前已齊刷刷跪了一大片人,皇上猶不願相信,進內殿查看,果然人去樓空,不由大怒,手中特地爲她帶回的小玩意兒砸在地上摔的粉碎,“你們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奴才們該死,皇上饒命……”滿屋子跪著的人磕頭如搗蒜,大氣不敢出一聲,膽小些的已經在瑟瑟發抖。
“朕要你們說,這是怎麼回事?”皇上聲如雷霆萬鈞,在內殿裡蕩起回聲,格外響亮,更襯得這滿屋子的鴉雀無聲,“說!”又一個玉器被摔在地上的聲音,衆人渾身打了個激靈,挨的近些的被碎渣子濺出血口子,仍是忍著疼站的筆挺。
終於,牆角響起了一個怯怯的聲音,“奴才們原本是不讓娘娘出宮,可娘娘說,是奉了皇上的口諭,奴才們這纔沒有阻攔……”
“口諭?”皇上念道,快速下令,“料定她現在也出不了城門,封鎖城門給朕去找,就是把京城翻個身,也要把她找出來。”
“喳!”衆人異口同聲的應道,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夢白,這就是你打的主意?拂著榻上夢白常穿的一件便衣,皇上無聲的笑,笑意卻不達眼裡。
“怎麼辦怎麼辦?夢白要回去了,我什麼都沒準備。”馬車上,慧茗對著墨兒卻自言自語念道。
“小姐只是想見見慧茗福晉,至於禮物什麼的,小姐都不會放在心上。”
“你不懂啦!夢白回去了自然什麼都不缺,我是讓她幫我帶給我爸媽……”察覺身邊的哈敏朝她看過來,慧茗連忙改口道,“是我認的乾爹乾媽,嘿嘿……”
哈敏這才掉過頭去,忽聽轎外一陣嘈雜的喧鬧,剛欲掀簾查看,急行的轎子猛然停了下來,轎上三人不防,紛紛被這股慣力撞的東倒西歪。
“什麼事?”剛會穩,哈敏怒道。
“爺,好像戒嚴了!是官兵,還有宮裡穿黃馬褂的帶刀侍衛,好像在搜什麼人?”家奴的聲音自轎外傳了進來。
墨兒身子一抖,顫聲道,“恐怕……恐怕是衝著小姐來的?”猛然又一驚醒,道,“一定是皇上回宮了!”
慧茗緊了緊她的手,安撫道,“不要怕!這當口街上人還多,我們走小道。”說完便命令轎伕抄小路避過去。
“福晉,恐怕不行,街上的人全亂了,堵在一塊,官兵一個個在盤查,連動都不讓動一下。”
哈敏、慧茗臉上一凝,墨兒見狀,忙道,“不能連累了貝子和福晉,墨兒就此告辭,若是趕不回去和小姐一起,請福晉轉告小姐,墨兒這一輩子能夠遇見小姐,是我的福氣。”
墨兒說完便要往馬車外衝,哈敏一把按住她,“你就是出去我們也逃不了干係,少安毋躁。”
又等了一會兒,卻聽前面漸傳來官兵的說話聲,墨兒握手成拳,拳心汗珠泌泌,期望發生奇蹟。
“轎裡坐的什麼人?”眨眼間,官兵已來到轎前。
轎伕小心答道,“是哈敏貝子爺和福晉。”
“原來是貝子爺和福晉。”官兵的聲音恭敬了不少,“但是對不住了!奉皇上的旨意,奴才們在找私自出宮的懷柔娘娘,請貝子爺和福晉露個臉,配合奴才們檢查。”
“二位,你們看,能不能行個方便?我們福晉今天身子不舒服,實在不能面見外人……”那轎伕也答的圓滑,袖中錦袋已塞了過去,沉甸甸的袋子,少說也有百八兩,絕對的利以誘之。
官兵忙將錦袋推了過來,客氣道,“若照平時,奴才等哪敢查貝子爺和福晉的轎子?可此事非同尋常,一個弄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事,請貝子爺不要難爲奴才們,貝子爺只要將轎簾掀一掀,奴才們看清楚了立馬就走,絕對不敢唐突福晉。”
又過了一會兒,轎中仍未傳出聲響,官兵略有不耐,“貝子爺不回話,奴才就當您默許了,得罪!”
官兵說完轎簾一掀,卻見哈敏貝子坐在左邊,慧茗福晉坐於中,正以絹捂嘴,而右邊那個位置?右邊那個?官兵揉了揉眼,將手上的畫相再仔細描了描,突然驚喜的大聲道,“找到了!找到了!”
官兵一嚷,立時有幾個騎馬的黃馬褂策騎趕了過來,略略向轎子裡一看,先對著哈敏和慧茗行了個禮,這纔看向右邊側坐著的墨兒,下結論道,“是娘娘身邊的宮女,”說完手一揮,做了個帶走的姿勢“把她帶回去!”
皇上陰沉的看著底下跪著的三人,冷聲道,“說!她在哪裡?”
無人應答,皇上又看了眼哈敏,哼道,“什麼時候開始?哈敏你已經成了她的人?”
哈敏正欲答話,卻見身側慧茗背後伸手狠狠擰了一把,伴著一個瞪眼威脅的動作,哈敏的嘴巴張了張,又閉了回去。
“都不說?”皇上目光掃過三人,“你們以爲不說?朕就猜不出來?瞧那馬車的方向,她在詠園吧?”皇上目光再次掃向三人,卻見墨兒明顯臉色一僵。
皇上滿意一笑,“把他們三個帶下去,幫助貴妃私逃出宮,包庇貴妃藏身之處,這些罪名就讓都察院來定罪就好,朕一個也不會徇私。”說完,又恨恨看了眼哈敏,“來人,替朕準備一匹快馬,朕要趕去詠園,越快越好!”
夢白在詠園左等右等,不見墨兒回來,心中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正後悔不已,魏瀾來報,皇上已到詠園,請她前去接駕。
夢白瞬間慌了神,半晌才冷靜下來,囑魏瀾先去,她稍做準備隨後跟來,魏瀾不疑有她,點頭離去。
魏瀾前腳剛走,夢白後腳朝碧清奔去,可憐她體力尚未恢復,腳步虛浮如踩棉絮。路上一片漆黑,急趕快趕,不慎摔了幾腳,手被擦破皮,尾指上紅光一閃,Lori的聲音傳來,“夢白,我感覺到你磁場的信息?你是不是在附近?”
“是!”夢白忙不迭點頭,黑暗中也沒細想他看得見看不見,“時間緊迫,你趕緊把感應梯放下來,我人一到馬上可以上去。”
“OK!”
得到允諾,夢白這才稍稍喘了口氣,來不及清理身上跌倒時沾上的泥屑,爬起便又向前趕去,渾然未覺身後不遠不近跟著的人影。
直到看見閃著藍光的感應梯從上至下降到她的腳邊,她一直懸著的心才放回了心裡,一晚上慌慌不安,總覺得要出事,果然,要想回去也沒這麼容易!
夢白輕輕吐了一口氣,一隻腳小心翼翼踩上了感應梯,再見了,這像夢一場的清穿旅行。
夢白將另一隻腳也放了上去,她很想回頭再看最後一眼這片她生活了四年的土地,然今後,刻骨的思念和甜澀的回憶會充斥她的餘生,這最後一眼也就沒有了意義……
大約等了五秒,感應梯緩緩向上升起,猛然背後傳來一陣響動,厚底朝靴快速奔跑在草地和石頭上發出的巨大聲音,夢白背脊一僵,心突突狂跳了起來,祈禱感應梯快快升上去。
一陣熟悉的龍涎香自後飄散過來,不用回頭,夢白已經知道是誰?緊接著,她的右手被他狠狠攫住,一股蠻橫的拉力,硬將她從仍在上升的感應梯上扯了下來。
她被緊緊擁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裡,緊箍著她的力氣強硬到令她險些喘不過氣來,她拼命掙扎,拳打腳踢,無奈本就在氣力上輸上一籌,如今更是拖著個病體。
夢白憤怒不已,眼見掙扎不脫,狠狠一口咬上他的手背,皇上緊緊抱著她,絲毫不肯放鬆,兩人相互較著蠻勁,誰也不肯讓誰。
直到皇上的肉快被她咬下來,直到口中傳來濃濃的血腥味,皇上終於鬆開了手,夢白一把從他懷裡掙脫,卻見那緩緩上升的感應梯已上升到她所不能夠及的高度,夢白又哭又笑,又叫又鬧,宛如瘋魔了一般,皇上從未見過這樣的夢白,時空船上的Lori也感覺到了夢白強力的精神波動,藉著感應器,用聲波對她傳話道,“不用擔心,這不過纔剛剛開始,還有二天的時間。”
這話皇上也聽到,皇上對著那天空巨大的時空船怒極生笑道,“你說的是二天?很好,朕就關著她二個月,二年,二十年,直到她和朕一起老去,你永遠別想從朕身邊將她帶去,朕不允許!”
卻不再回話,時空船在空中漸漸失去蹤影,皇上心中濃濃的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用力扳過夢白,大聲問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來自哪裡?”
“我是三百年以後的人,我來自自大清三百年以後,我只是臨時來旅行的,你不過是我的一個豔遇,我現在是要回去,是要回去!可你卻把我留在了這裡,留在了這裡!哈哈哈……”夢白大聲笑道,張狂無比,猛然喉間一甜,噴出一口血來,人亦軟軟向地上倒去。
這消息對皇上太過震驚,已遠遠超出他這個時代的人所能理解的範圍,但夢白後面的話他卻聽的一清二楚,接住她軟軟下滑的身體,他霸道的宣言,“朕說過,沒有朕的允許,你永遠別想從朕的身邊離去,朕要和你一起老去,朕死,也要拖著你一起去死!”
這是夢白意識清醒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之後,她就跌進了無邊的黑暗裡。
“放開我!放開!放開放開放開……”承乾宮裡,夢白拼命掙扎,使出全身的力氣要掙脫他的鉗制向外走。
“你還想去哪兒?你還能去哪兒?朕不許!”牢牢將她禁錮在自己懷中,皇上霸道的說。
因爲夢白的舉動,原先便被皇上關在暴室的宮人全遭了城池之殃,悉數論罪處斬,而犯下大過的墨兒,卻因爲是夢白最親密的得力而倖免於難。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被流放到寧古塔,永世不得回宮。
夢白又哭又鬧,便口不擇言,“你是聖祖皇上啊!你是大清的康熙帝啊!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你放過我吧!我求求你放過我!讓我回到屬於我自己的地方去……”
夢白哭的不可遏制,卻也不知如何觸動了皇上硬如鐵石般的心,只見皇上陡然開口,平靜道,“你真這麼想去?”
“求皇上讓我回去,皇上的大恩大德,我會用以後的人生來銘記。”
“好,朕答應你。”皇上悄然鬆開鉗制住她的手,“只要你能步行回到詠園,朕就放你回去。”
少了皇上的扶持,夢白虛弱的往地上滑去,皇上一把將她撈起,復攬入懷中,憐惜道,“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別說是回到詠園,就是承乾宮的門,你也出不去。”
“我可以!”夢白倔強道,掙扎離開他的懷抱,沿路扶著壁木藉以支撐身體,一步一挪向宮門外走去。
她的動作十分緩慢,強忍住渾身的不適,小小的身體,卻透出頑強的意志,讓人不敢心生小覷。
皇上看著她的背影卻動了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扯進了懷裡,“你就這麼想離開朕?”
夢白看穿他的意圖,冷冷道,“皇上要言而有信。”
皇上身子陡然一僵,無意識的放開了她的手,夢白脣邊掛起一抹笑,轉身向外慢慢走去。
從承乾宮到詠園,這路程若是策馬快行,也不過是半個時辰的功夫,但若照夢白這種龜速,走上個一天一夜也有可能。
皇上深知這一點,所以一路隨扈在後;夢白也深知這一點,卻仍在咬牙堅持,期待發生奇蹟。
皇上和貴妃出行,閒雜人等關門迴避,不過一會兒功夫,從宮門口到詠園的路便被清理的乾乾淨淨,皇上也不讓人跟的近,因爲這是他和夢白之間的賭局。
不過走到一半的距離,尾指上的感應器卻在交過幾道強光後陡然黯淡了下去,夢白心中一驚,人緩緩跌在了塵土滿地的大街上。
皇上縱身下馬,快步奔到了夢白身邊,“怎麼……”
舉了舉手上的感應器,夢白笑的悽婉,“你贏了!你得逞了!”仇視著他的眼睛,只覺胸腔一股濁氣無處可泄,身子一陣痙孿,又吐出一口血來,昏迷前猶喃喃的囈語,“結束吧!都結束吧!”
“太醫,你說,貴妃這到底是怎麼了?”承乾宮的正殿,皇上坐於上,沉聲問道。
“娘娘這是鬱結所致,加上小產後身子一直沒有好好調理,情緒波動大這才吐血不止。好在娘娘底子厚實,待臣開過幾個藥方煎與娘娘服用,便會慢慢好轉。”
皇上低聲“嗯”了一聲,這才道,“下去吧!”
說完便步過屏風走入內殿去看夢白,牀上的夢白昏迷不醒,皇上握了握她的手,輕道,“既然不能回去,那便和朕一起,朕答應你,對於朕現在正在做和將來要做的事,將來一定會給你一個解釋。”
皇上說完便起身離去,身後的小祿子對著滿屋子新分來的太監宮女道,“精心侍候著,娘娘要是少了一根頭髮,我就拔了你們的皮。”
一屋子太監宮女唯唯諾諾應是,大氣不敢出一聲。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卻是在承乾宮的牀榻之上,一個面生的宮女正在牀前服侍,見她醒了,滿臉掩飾不住的驚喜,“娘娘,您醒了?一定餓了吧?奴婢去給您準備膳食……”說完站起便要喊人。
夢白左右掃了掃,見四處無人,才問道,“你是誰?墨兒呢?”
“奴婢是新分來侍候娘娘的秋菊,至於墨兒姐姐,奴婢也不知道她去哪裡了。”
“不知道?”夢白念道,正待再說,卻見屏風外轉進一個窈窕的身影,“奴婢衛如雲,給懷柔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衛如雲?”夢白默唸道,不過片刻便笑道,“我道是誰?原來也是舊人,過來讓我瞧瞧你。”
“奴婢遵命。”衛如雲巧笑倩兮擡頭,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蛋,恭著身子,疾行幾步來到夢白身邊,“娘娘!”
夢白握住她的手,笑道,“大半年不見,你長的越□□亮了。”
“娘娘垂憐。”衛如雲亦答道,兩人悄悄對了對眼,見夢白神色正常,這才暗暗鬆了口氣,之前鬧的宮裡皆知的事情,她們也有所耳聞。
不料夢白懶懶開口,“你能在我身邊,我固然也是高興萬分,但我的墨兒呢?哪去了?”
衛如雲面上一僵,卻不知該如何答話,“奴婢……”
夢白又道,“算了,我不爲難你,我自己去問去,皇上還在木蘭圍獵吧?你只要告訴我是還是不是?”
“是……”衛如雲爽快答道,墨兒的事她並非不願說,而是皇上已下了緘口令。
夢白一笑,那笑卻比不笑還要讓人害怕幾分,“我要去木蘭圍場,爲了不連累你們,你們就不用跟著來了。”
“娘娘……”兩人連聲叫道,已急步跟了上來。
“站住!”夢白沉聲喝道,“要麼是被我打斷雙腿,要麼是自己就此止步,你們選一個吧!”
兩人面色一驚,想動卻又不敢動,夢白這才滿意一笑,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