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坐在辦公桌前,手指輕輕的敲打著桌面,耐心等待著門外發生的一舉一動。
不到一會兒時間,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便越來越近,聽著陣勢來人肯定不少,但到了葉開跟前的時候,又齊刷刷地放輕了腳步,接著房門響了。
“報告統制大人,抓到一個細作!”
門沒有鎖,士兵的報告聲透過門縫傳了進來,葉開聽得很清楚。
“帶上來吧”
“是!”
士兵的回答簡短而有力,聽到葉開的命令,身後的幾個人趕緊把抓到的細作半推半拉的拽進了房間裡,然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這一套動作做下來同樣不拖泥帶水。
“大人,這個人就是細作,還穿著禁衛軍的軍服,不過身上道沒有找到什麼。”
他們這麼做完全是聽從葉開的吩咐,後者剛纔不動聲色的幾句話,讓這些保衛長官安全的士兵立馬明白了怎麼一回事,葉開走後他們就暗中動用人手,在發現那個可疑之人厚組成了包圍圈,一舉抓獲,那人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我不是細作...”
地上的人掙扎著直起了脖子,探著腦袋喊道,還沒等到把話說完全,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力呼嘯而來,直接把他連頭帶身子給轟到了地上。
“在統制大人面前還敢放肆!”
突然起身是個極爲危險的動作,對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而言,第一判斷就是對方要實施什麼不軌的行爲,不管怎樣先失去反抗能力再說,所以猛揮槍托,直接給把人打倒在地上,接二連三的揮擊下,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慘不忍睹。
“慢著!”
以這些士兵的力度,恐怕不到一會兒時間,這人能被活活打死,禁衛軍裡溜進來這樣一個人,他們居然毫無所知,要不是葉開告訴他們,還真不一定發現,進一步想,如果此人還帶了槍支炸彈的話,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下手都是實打實,毫不留情。看著差不多了,葉開突然伸手製止,在那人昏過去之前,他需要進行初步的審問和探查。而且以對方奄奄一息的狀態來說,已經沒有實際威脅了,不需要再受皮肉之苦。
居高臨下的打量著這個抓到的人,體態瘦小,滿腦袋的短髮,且一副其貌不揚的樣子,不過看著看著,葉開眉頭一簇,嘶...這個人好像有些面熟啊,抱著這樣的想法再審視一遍後,他眼睛突然一亮,脫口而出。
“張嘯光?”
葉開的話如同一顆潤溼乾涸的雨露般,降在了倒地之人的心頭上,因爲強烈的腫痛而不得不閉合的眼皮劇烈抖動了起來,隨後掙扎著打開。
“是..是小人,良大人,是小人啊...”
對上了,終於對上了,這個細作就是那天被抓回來的逃兵,其實,要不是他臉上青一塊腫一塊,葉開能發現的更早。
反應過來的葉開沒有進一步問下去,他知道這次事件肯定有什麼貓膩,擡起頭來,衝周圍的人冷冷吩咐道:“派人給他包紮一下,再帶到這裡來。”
“對了”轉過身前,葉開補充了一句,“包紮完,先不要接著帶過來,給他弄點吃的。”
聽到這個吩咐,士兵們楞了一下,此人不是細作嗎?但他們不敢有任何遲疑,軍令如山倒,一切照辦。
.....
看著打了一臉白色補丁的張嘯光,葉開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前者已經不能用狼狽來形容了,大半個臉都處於深度變形的狀態。
上次是逃兵,這次的細作,雖然身份不一樣,但相同的是身上都捱了一頓結結實實的全武行,輕輕一笑,葉開心底裡感嘆造化弄人啊。
房間很安靜,沒有刑具,沒有審訊臺,沒有隔離窗,也沒有一張張兇惡的臉以及堅硬的槍托,只有他和葉開兩個人。
“吃飽了?”葉開無所謂的說道。
彷彿驚弓之鳥般,張嘯光渾身一乍,他剛纔還在想,這位一言九鼎的禁衛軍大臣怎麼知道他飢腸轆轆?特地囑咐要給他弄點吃的,擡起頭來,驚訝地看著葉開,但又不敢直接望去,目光躲躲閃閃,像一隻慌亂逃走的幼鹿。
“吃飽了,就說吧。”葉開交叉著手指,看著眼前的人,“不是讓你回家探望病重的老母嗎?怎麼回來了,給我一個解釋。”
“感謝大人鴻恩,特批小人回鄉探母,前些日子小人確實返回了家中,但...”張嘯光哽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口齒不利索,說話開始含含糊糊,抽著鼻子說道:“幾天後老母就病去,業已入土,守墳之日過後,小人就提前回來了。”
“你回來是爲了禁衛軍的餉銀吧?”
葉開白了一眼,他記得對方好像是秀才出身,現如今朝廷連科舉都沒了,這樣的舊時代知識分子自然成爲時代的悲劇,況且他又是生於農村貧苦地,那就更別說了,一無縛雞力,二無錢財家資,窮酸書生能養活自己纔怪。
科舉制的粗暴取消直接導致了中國農村的低學化,由此中國幾千年來的士人階層逐漸走向淪亡,這種斷崖式的改革堪稱一步不折不扣的臭棋,西風東漸下中國,已經容不下人冷靜的思考,任何爲傳統伸張的論調,都被當成了無用之物丟盡了垃圾桶。
葉開的質疑反問,張嘯光沒有否認也沒承認,他誠實地回答道:“大人說過,我輩即爲軍人,當爲國而戰,爲我國人而戰,削髮之恥小人日日夜夜記得,所以纔回來追隨大人,當面承情,小人這一條命,當爲報國用。”
“哦?”沒想到張嘯光這麼回答,接著問道:“那爲什麼不正大光明找我來?反要是大晚上偷偷摸摸。”
“小人白天抽空請問了下大人駐地的兵士,請求代爲秉報,他們不但不應反倒罵小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妄想見統制大人,小人想來想去纔想出這麼一個昏招。”張嘯光回答道。
“就是這麼一個昏招,還被人抓住了,你可知道要是換了別的將官,你這樣的作爲,別說送到軍法處,說不定半路上就被打死了。”葉開哼了一聲,那幫軍務兵的拳腳,你也見識了。
張嘯光摸了摸腦袋,“小人愚笨...”
葉開當然知道張嘯光不是細作,上次逃兵事件發生時,後者的底細就被徹徹底底查了一遍,是個窮秀才,所以他纔敢放心的把他叫過來,單獨問話。
“你何止是愚笨,簡直...”鑑於對方沒什麼大問題,狠話也就算了,“知道爲什麼我給你飯吃?”
一聽到這,張嘯光的臉色頓時大變,好像被戳中什麼難言之隱般,支支吾吾,腦袋慢慢低下了。
葉開嘆了一口氣,隨後直言不諱地說道:“你頂著個逃兵帽子,周圍的人怎麼會給你好臉色看,怕是天天被擠兌吧。”
“大人明鑑!”張嘯光的腦袋猛然擡了起來,現實情況何止是擠兌,簡直是被孤立,周圍的人帶著有色眼鏡看他,明裡暗裡都加以欺負,反正也不會有人同情,自從回來之後,每一天,張嘯光都受盡了屈辱,別的不說連飯都吃不飽。
“大人,大人,求求大人,給小人調換個職位吧!”張嘯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
“胡鬧,軍營重地豈是你想來就來,想換就換!”葉開忽然威重了起來,嚇得後者又是一乍,面色如土的低下了頭,隨即才發覺剛纔的行爲有多冒失,可....
“罷了罷了,以後你就秘書房當差,既然是秀才,就忙我記一些文書活吧。”
如果說葉開剛纔的表態是爲了重申紀律性,而這次的回答也實是心中所想了,倒不是他有多麼慈悲,他是從禁衛軍長遠的角度考慮,這樣下去遲早會釀成了意外事故。
還有一點原因就是,葉開身邊確實少了一位懂得文墨的心腹,韓春兒嘛,雖然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但文化層面就淺薄許多,葉開天天對著文言文發呆,連標點句號也沒有,還真有些吃不惜。
聽到這話,張嘯光如蒙大赦,連忙叩頭。
“小人沒事了,這就退下,不擾大人休息。”張嘯光說著就站起身來,生怕走晚了這位高不可攀的統制大人反悔了怎麼辦?
“等等!”
又是一聲呵斥,張嘯光的腿立馬就軟了,難不成...
葉開離開座位,緩緩走到了張嘯光的面前,在後者戰戰兢兢的目光中,竟然伸出手來,親自整了整他的軍裝,把繡在上面的禁衛軍徽章擺的整齊。
“你這混小子,連軍服也弄破了,明天去軍需處另取一套,記住!幹這種醜事的時候,別穿著軍服,這他-媽是玷污!”
“滾吧!”
擺了擺手,葉開轉過身去。
這一刻,張嘯光沒有撒丫子跑路,也沒有悄悄後退,甚至連腳趾頭都沒有動,他看著葉開,看著那道渾厚如山嶽的背影一點一點印進他的腦海,以至於多年以後,兩人再談起這一幕的時候,都是相視而笑。
那是一個真正的軍人!